第八十章 桃花李花鬥紅白
次日早上,桓素舸醒來,只覺得頭疼欲裂。
她隱約想起昨晚上的事,神情漸漸冷肅下來,問道:“老爺呢?”
旁邊林嬤嬤過來道:“老爺一早兒去部裡了。”
桓素舸皺皺眉:“有沒有說什麼?”
林嬤嬤搖頭。桓素舸又問:“昨晚上……三爺什麼時候走的?”
林嬤嬤道:“聽說是亥時中走的。”
桓素舸扶著額頭又想了會兒,突然覺著這屋裡有些空,她琢磨了片刻,才問道:“怎麼只有你?”
桓素舸身邊兒常用的有三個嬤嬤,范,張,林三人,這會兒林嬤嬤臉色有些異樣,終於低頭道:“昨晚上,范嬤嬤給三爺帶走了。”
“你說什麼?”桓素舸坐直了身子。
林嬤嬤道:“昨晚上,范嬤嬤跟三爺承認,說是她……自作主張,做了些惡事,連累了夫人的名聲……”
桓素舸怔了半晌,無聲地笑了笑,片刻才又問道:“這件事老爺知不知道?”
林嬤嬤道:“是知道的。”偷眼看了桓素舸一眼,道:“夫人,時候不早了,不如先點東西吧?”
吃過了早飯,桓素舸道:“派個人去工部看看,若老爺在那裡,就請他回家來。”
林嬤嬤答應著,出去傳人了。
***
嬤嬤出去不久,門口的小丫頭道:“姑娘來了。”
桓素舸抬眸看時,果然見錦宜從門外走了進來,向前行了個禮:“聽說夫人昨日身上不好,今天可好些了?”
桓素舸見她額頭的傷雖未痊癒,但精神尚好,也許是因為先前嬤嬤們的教導,她的舉止比先前文雅很多,但容貌竟也像是更出落了,這自然不是□□所能教出來的。
桓素舸一笑:“我沒什麼大礙,你也還好?說來我跟你也算是同病相憐,昨兒竟都喝醉了。”
錦宜點點頭:“是呀,我也不知怎麼了,只喝了兩杯就醉倒,到了晚上才醒過來……夫人喝了多少就醉了?”
桓素舸見她只是一味好奇天真地盯著自己,心裡煩悶,又聽她如此問,便道:“不記得了,但顯然不止兩杯。”
錦宜抿嘴一笑:“夫人也有貪杯的時候?不知道是為了什麼事兒呢?”
她笑的時候無意中抬了抬手,右手的皓腕上,一抹水色盈盈閃爍。
桓素舸即刻發現那是一枚水頭極好的鐲子,她當然也曾給過錦宜幾樣東西,可卻不記得此物。
一時便問:“那鐲子,是新買的?”
錦宜見問,忙把手放低,拉了拉袖子遮住,臉上有些羞色道:“不是,我哪裡買得起這個。”
“怎麼買不起……”桓素舸剛一笑,卻又打住,“既然不是買的,是……誰給的不成?”
錦宜雖是滿面含羞,嘴角卻喜悅地上揚:“是呢。”
桓素舸心裡已經猜到了,正因為猜到,才不願意承認,只想叫她說出口來才確信。
“是誰這樣大手筆?”
錦宜不好意思地看她一眼:“夫人又要罵我了。”
桓素舸虛與委蛇長袖善舞的功力在這時候已經完全地破功了,她淡淡道:“我罵你什麼?”
錦宜仿佛沒看出她突變的臉色,左手在鐲子上輕輕撫過:“這是……是三爺給的,我本來不敢要,他硬是給我戴上了,還、還……”
“還怎麼樣?”
“還不許我摘下來。”錦宜嘟了嘟嘴,像是覺著委屈。
桓素舸盯著她道:“他不許你摘,你就這樣戴著了?上回手帕的事兒都不記得了麼?”
錦宜道:“我也是這麼跟三爺說的,他說……”
桓素舸恨不得跳下地,揪住錦宜讓她快些說不要吞吞吐吐。
暗中深深呼吸,桓素舸皺眉道:“又說什麼?你說就是了,在我面前不必這樣扭捏。”
錦宜果然說道:“三爺說,如果夫人或者祖母責怪,就找他就是了,跟我沒關係。”
桓素舸抬手,一掌拍在桌上。
錦宜睜大雙眼,忙站起身來:“夫人,您真的生氣了?”
桓素舸瞪著她,待要罵她幾句,她卻又是一臉的無辜,且桓玹也說了跟她無關。桓素舸冷笑出聲:“我可真真想不到,三爺是這樣的喜歡你。”
錦宜卻好像聽不出她話中的冷意,喜滋滋地低下頭:“是呀,我也沒想到呢。”
像是有人往自己嘴裡塞了個極大的核桃,桓素舸噎住:“你……”
錦宜卻又道:“其實之前賜婚的時候,我心裡還有些不樂意,畢竟那是輔國大人,他怎會看得上我呢?可沒想到,他竟然……竟然是這樣、對我這樣好,對了,有一件事夫人大概還不知道,但我也不想再隱瞞夫人了……”
桓素舸只覺得頭一陣陣地疼,就像是錦宜說的每一句話都釘入了自己的腦中,她想讓她住嘴,最好趕緊滾出去,但是卻又情不自禁地問:“什麼事?”
錦宜道:“當初……我約林哥哥在寫意樓相見,後來出來的時候磕破了腿,那會兒,也是三爺他及時出現,把我送回來的。”
“嗡”,桓素舸的雙耳幾乎聽不見任何聲響。
錦宜道:“我本來不敢瞞著,可是三爺叮囑我,不叫我透露給任何人,我心想他一定是怕夫人知道了生氣,所以也不敢說,不過現在應該沒什麼了……橫豎夫人也不會過分的責怪我,我跟三爺的親事說來還是夫人的美意呢。”
桓素舸站起身來:“你、你……”
錦宜詫異:“夫人,咦,夫人你怎麼了?”
桓素舸眼前一花,站不住腳。
門外林嬤嬤跟張嬤嬤進來,雙雙扶著她回了貴妃榻,林嬤嬤道:“快去請大夫。……夫人的臉色很不好,不如去桓府請容先生過來!”
***
趁著院子裡一團亂,錦宜悄悄地退了出來。
她回頭看了眼身後的院落,輕輕哼了聲,步伐輕快地往回走了。
又過了半個時辰,雪松從工部回來,幾乎跟雪松一塊兒進門的,卻是桓府來的容大夫。
兩人回到院中,桓素舸已經醒來,卻不願睜開雙眼,容大夫上前請脈,雪松便立在身後。
半晌,容大夫挑了挑眉,他看了會兒榻上的桓素舸,回頭又看了眼雪松,便面露笑容,起身向著兩位作揖,道:“恭喜恭喜。”
雪松詫異:“大夫何出此言?”
桓素舸也疑惑地淡淡瞥了他一眼。
容大夫笑道:“自然是要恭喜的,夫人已經有了五個多月的身孕,如今胎息極好,不過以後還要注意補養呀!”
雪松的臉色頓時白一陣紅一陣,半是疑惑半是惶然地問:“您、您說的……”
這消息突如其來,而且來的時機如此微妙,若是在以前,雪松自會樂不可支,但是這會兒,那狂喜之情儼然給折了一半。
桓素舸則直直地看著容先生,就仿佛面前的不是妙手回春的大夫,而是抱持利刃的劊子手。
半晌,她挺身坐起,語氣堅決地說道:“不,不可能!你是不是看錯了?”
容先生笑容可掬道:“這怎會看錯呢?夫人是不是有幾個月的月信沒來了?”
桓素舸臉上的血色漸漸地褪去,她張了張口,手在肚子上摸了摸,竟說不出話來。
雪松這會兒終於反應過來,昨夜驚聞的真相,頹喪的心情極快地收拾起來,只忙上前扶著桓素舸:“夫人,你怎麼這樣大意?怎麼這麼久了都沒有發覺?”
現在是十月中,容先生說是五個月之前,那就是端午左右,雪松記得很清楚,端午前夕,在自己的生日之後,他的確是曾跟素舸歡好過幾場,大約就是從那時候有了身孕的。
但桓素舸向來是個最縝密細緻的人,又怎麼會在這種大事之上如此糊塗?雪松想不明白,但是一想到她肚子裡有了自己的孩子,且已經五個多月了,喜悅之情漸漸蘇醒過來,竟把之前的陰霾都一掃而空了。
可這只是雪松的感覺而已。
對桓素舸來說,這簡直如同一盆冰水從頭上澆落,她如在夢中,無法相信。
桓素舸當然不會如此的糊塗大意,她只是有心病而已。
這幾個月的月信沒有來,桓素舸清楚的很,只是她以為,是另一個原因。
所以不曾對任何人聲張,更加不肯請大夫來瞧,因為怕被大夫看出了蹊蹺。
這次林嬤嬤要請容先生,因為她心裡煩亂,所以才不曾阻止,誰知竟診出這驚天消息。
當初端午前夕,錦宜因為總是被噩夢困擾,桓素舸便叫了個大夫來給她看,順便因為自己身上總是疲乏,就也讓那大夫看了看。
不料那大夫起身,便也似今日容先生一般的要“恭喜”。
桓素舸忙叫嬤嬤們止住,並警告那大夫封了口,不許對任何人張揚。
不錯,當時酈老太太的懷疑,以及沈奶娘跟錦宜所說,都並非虛無縹緲,而是真的。
那會兒,桓素舸有了身孕。
但是她不想要這個孩子,所以在送走那大夫之後,桓素舸便命貼身的嬤嬤準備了墮胎的藥,煎熬了之後服下……那段日子她閉門不出,就是為了調養。
當時,那藥也的確是起了效果,但同時也會時不時地讓她身上難受,據說是藥效的作用。後來的兩個月,她的月信沒來,且總感覺肚子裡仍像是有什麼,但嬤嬤說,這都是正常的。
她並不肯再請大夫,只因怕大夫又斷出自己小產過。
又因為令她心煩的瑣事太多,一味沉湎思慮之中,並沒十分在意身子,不知不覺竟蹉跎到現在。
桓素舸正在驚愕,肚子裡卻像是有什麼踢了自己一腳。
她吃了一驚,低頭盯向那處,終於,她清醒地意識到這是真的,但眼前卻陣陣發黑,一陣暈眩突如其來。
終於,在雪松連聲呼喚之中,桓素舸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