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衣我所欲人我所欲
桓家四房的姑娘桓纖秀, 雖然年紀小, 卻極為通情達理, 善解人意。
雖然明面上沒有人說出口, 但私底下大家幾乎都達成了一個默契:太子妃花落誰家, 這件事是由桓輔國來決定的。
尤其是當定下來的人選是桓纖秀之後,越發是板上釘釘地這樣以為了。
只不過對於桓府裡的人來說, 未免略覺古怪。畢竟之前桓素舸未出閣之前, 這位姑娘一直都被看做未來的太子妃人選。
而桓纖秀在桓素舸的映襯下,就像是在白天鵝身旁的醜小鴨, 羽毛黯淡而不起眼。
何況桓家四房裡,四爺桓瑀是正五品下的甯遠將軍,鎮守在北方朔州,一年裡只有幾天的時間在長安, 只有夫人跟一子一女同住府裡,向來也不鬧不吵,安靜本分的幾乎讓人忽略了他們的存在。
太子妃人選定了那日, 都說是桓家四小姐,大家還都詫異,一時想不起來是誰。
***
下午,子遠跟桓素舸便先回了府。
錦宜在桓纖秀的陪同下, 在四房屋裡略坐了會兒。
桓纖秀的弟弟比八紀還要小兩歲,性格卻是天壤之別, 坐在原地發呆, 半晌都不出一聲。
八紀素來知道他的性子, 當著錦宜的面兒也不敢去調戲,倒是子邈在跟前坐了半晌,但不管他說什麼,阿果都不答應。
後來,八紀不耐煩,便先拉了子邈,兩個人又跑出去玩了。
桓瑀之妻蘇氏親端了一盤點心上來,看錦宜的眼神帶著安靜的笑意:“姑娘莫要嫌棄這裡簡陋。”
大抵這人跟人之間有種奇特的感應,錦宜從小到大都是在困頓交加的環境裡長大的,如今看這四房的情形,卻也跟昔日的自己家裡有些異曲同工的氣息。
可見就算是高門大戶裡,各家之中過的日子也是不同的。
錦宜忙道:“多謝夫人。”
蘇氏笑了笑,並沒說什麼。錦宜卻瞧出這笑裡的意思——將來她嫁了過來,就不能叫“夫人”了,稱呼上自是大變。
蘇氏道:“你們自在說話。”又叮囑小兒子:“阿果,你隨我出來,別擾了你姐姐跟姑姑。”
錦宜忙道:“不妨事,留他在這裡吧。子邈跟他的年紀差不多呢。”
小孩子仰頭直直地看了錦宜半晌,仍是一言不發,也不動彈。
桓纖秀道:“小少爺真是聰明伶俐,怪不得能跟小八爺玩到一塊兒去,阿果就不一樣,這孩子有些怪,性子悶得很。”
錦宜瞧著小孩兒烏溜溜的眼睛,道:“他還小,再大些就好了。照我看這樣反而討人喜歡,我家的子邈總是跟我吵嘴,常鬧得我頭疼呢。”
桓纖秀笑道:“我想阿果跟我吵都不成呢。有時候我都不知道我說的話,他能不能聽懂。”
雖如此說,桓纖秀轉頭打量阿果的時候,眼神裡卻帶著寵溺之色。
這會兒,錦宜突然發現自己跟桓府四房的另一個相似之處。
兩個人說了半晌的話,毛氏派了小丫頭來,說準備妥了給錦宜的房間。
桓纖秀道:“姐姐一定是累了。你的病還沒全好,我送你回去歇息吧。”
錦宜跟她雖沒說很多話,卻覺著彼此心裡都是清楚明白的,竟似一見如故。
她的確是有些乏累,原先喝了藥,只吃了兩塊兒點心,現在有些困餓之意,因此並沒有推辭。
起身之時,錦宜特意躬身拉了拉阿果的手:“我改天再來看望阿果。”小孩仍是默默地看著她,並沒有道別。
***
客房靠近後花園,也跟桓玹的南書房相隔不遠。
錦宜回到房中後,容先生又叫藥童送了另一份湯藥,跟特意吩咐廚下準備的飯菜。
桓纖秀並沒有立刻就走,只是在旁陪著,直到錦宜喝了藥,吃了飯,她年紀雖比錦宜小,照顧人卻是一流。
直到外間傳來吵嚷之聲,聽著是八紀跟子邈又摸了回來。
桓纖秀這才道:“姐姐就安心住在這裡,且記得把身子養好了最要緊,其他的不必多想,我得閒也會來看你。”
錦宜欲起身相送,桓纖秀握著她的手道:“留步,不是外人。”
桓纖秀出門的時候,果然見八紀跟子邈打打鬧鬧跑了來,見了桓纖秀,兩人站住,齊齊叫道:“四姐姐。”
等桓纖秀去了,八紀才道:“這個四姑娘,平日裡不言不語的,沒想到對姑姑還挺上心呢。”
子邈說道:“你小心說話,她將來是太子妃,也許……是皇后娘娘呢!”
八紀笑道:“是又怎麼樣,咦……莫非你是因為姑姑做不成太子妃了,所以瞪我?”
子邈聽他又胡說,便道:“等我告訴姐姐!”
八紀不以為然:“你去說呀。”
子邈眼珠轉動:“我告訴三叔公!”
八紀扶著額頭,老氣橫秋地認輸:“陰險,卑鄙,甘拜下風。”
兩個小傢伙跑到房間裡,錦宜因吃了藥,靠在榻上閉目養神,實則聽著他們在外頭嬉笑的話。
不覺唇角微翹,昨夜在酈家的經歷猶如身在地獄,但是這一刻……卻竟像是偷到浮生半日之閑之靜。
刹那間,生辰那日綻放在天際的煙火複又浮現:執子之手,平安喜樂。
心頭砰然一動,像是心底的煙花也隨之綻放。
真的能……執子之手,平安喜樂嗎?
又或許是這一刻太過“喜樂平安”了,竟讓錦宜生出了一種如夢似幻之感。
***
桓玹進門的時候,正八紀跟子邈坐在堂下,對著一盤棋像模像樣地亂下。
兩人雖爭得面紅耳赤互不相讓,卻難得地並沒有出聲吆喝,反而刻意地壓低聲音,間或手舞足蹈地鬥狠,似打啞謎般。
桓玹起初不解他們為何要如此,直到八紀用壓低的啞聲警告子邈道:“你不要再賴帳,不然吵醒了姑姑,我向她告狀。”
子邈則道:“我不怕你,你敢跟姐姐告狀,我就跟三叔公告狀。”
“你告什麼,我又沒有賴棋?”
“你說姐姐當不成太子妃……”
八紀正要捂住他的嘴,突然身側傳來一種不祥之感,他下意識地探頭瞅了眼,果然見桓玹站在旁邊默默地正在望著他們兩人。
八紀幾乎要暈過去:“三、三叔?!”
子邈回頭一看,也忙跳起身來:“三叔公。”
桓玹舉手示意他們噤聲,然後又輕輕地揮了揮手,竟是讓他們走開的意思。
子邈還要再說,八紀忙拉著他的胳膊,使出吃奶的勁兒將他拽了出去。
室內重又一片清靜。
桓玹邁步往里間兒,兩個丫頭立在門口,見他進來正要行禮,卻因見了他的手勢,都低著頭退了出去。
床帳半垂著,桓玹走到近前,舉手將床簾撩起來。
大概仍是餘熱未退,錦宜的臉色有些不太正常的紅,又許是因為呼吸不暢,嘴角微微張開,睡得無知無覺。
桓玹悄悄地抬手,在她額頭上按落,手底下果然仍有些過熱,他禁不住心底歎息,恨為什麼不是自己代替了她受苦。
他也不落座,只是默然立在榻前,目不轉睛地凝視著面前無邪的睡容。
直到他終於無法忍受,緩緩俯身,想要在那朝思暮想的唇上吻落的時候,腳步聲不合時宜地響起。
原來是容先生派的藥童,又來送藥了。
這孩子卻並不懂什麼忌諱:“三爺……”
只一嗓子,就把錦宜驚醒了。
睜開雙眸,第一眼便看見了桓玹。錦宜忙要起身,卻給他輕輕按住:“別動。”
他的手很熱,貼在她的肩頭,錦宜不敢動。
藥童吐了吐舌頭,將湯藥放在桌上:“先生說一定要趁熱喝了。”還算是有眼色,行禮後便蹦躂著逃了。
桓玹一笑,取了藥碗回來。
錦宜揚首看著,面有苦色。
才喝了另一份的苦藥,這麼快又要灌,本能地有些抗拒。
於是只道:“三……您回來了?什麼時候來的?”
雖未曾叫他的名字,但這一句話,卻有些親熟之意。
“才來,”桓玹瞧出她不樂喝藥,勸慰道:“先把藥喝了,喝了病根兒才能除去,乖。”
錦宜突然察覺他像是要親自喂自己,又驚又怕:“三、三爺,我自己來就成了。”
桓玹挑了挑眉,錦宜心虛道:“玉山……”
桓玹笑了聲,這一笑便把唇上的傷給牽到,他不由嘶地一聲,舉手在唇上一抹。
這一整日在外頭,也沒怎麼對誰露出笑容,所以並沒在意這傷,沒想到偏在此破功。
“怎麼……了……”錦宜見他面露痛色,本能地要問,目光卻又膠著在他的唇上。
因為那傷還未痊癒,更帶的唇瓣有些腫,錦宜盯著看了會兒,突然心跳起來。
她忙轉開視線,不敢問,也不敢再看他唇上的傷。
她假裝喝藥,低頭望著碗裡的藥汁。但腦中卻似著魔般回想那錯亂的場景。
昨夜……仿佛是個不聽話的孩子,半昏半醒裡嫌棄苦藥,不肯喝,那伺候著的人便發狠似的自己喝了口,摟著她的肩膀,以嘴渡了過來。
她察覺,越發抗拒,他卻分毫不讓。
她掙扎不過,被他蠻橫地闖入跟不由分說地侵略惹怒了,恍恍惚惚裡用力咬了一下。
耳畔隱隱聽見一聲悶悶地痛哼。
於是,那無盡的苦澀裡就多了一絲血腥氣,但這並沒有嚇退這意志堅定的侵襲者,他停了片刻後,便以加倍的放肆跟壓迫捲土重來。
那些影像仿佛有些模糊,但錦宜記得那種感覺,一寸一寸地回憶起來。
他不由分說地把所有的苦藥逼著她一口一口地咽下,但……卻又不像是單純地要喂她喝那仿佛是毒藥的苦藥汁兒,卻像是趁機要搜尋什麼他想要的甘泉瓊漿一樣,在她的口中侵略洗劫一空,無邊無際,無休無止。
心跳,逐漸劇烈。
錦宜不知自己所感受的那些是真是假,又仿佛桓玹仍在盯著她瞧,目光裡有些令她畏懼的東西。
她幾乎忘了自己是在喝藥,只顧大口大口地吞咽,仿佛以此為逃避。
終於一口藥將吞未吞,竟嗆到了。
濃褐色的藥汁噴灑出來,錦宜俯身大咳。
桓玹忙將她手中的碗拿走,抬袖子替她擦拭唇邊的藥水,又輕輕地給她捶背:“怎麼樣?”
幸而沒嗆的太厲害,錦宜嗽了會兒,漸漸停了,卻猛地發現他素色的衣袖上也被染髒了。
她自責地看著:“對、對不起。”
桓玹順著她的目光掃了一眼,然後他微笑道:“不打緊。”想了想,又補充道:“上次你壞了我一塊兒帕子,便親繡了一方送給我,這下……你是不是得送我一件兒親手做的衣裳了?”
錦宜頓時想到了自己珍藏的那昂貴的緞子,她原先正發愁那樣高價的東西給誰才配用,此刻聽他如此說,竟下意識地想:“這倒是個好主意。”
然後她立即醒悟過來,低著頭紅著臉道:“三爺還缺衣裳穿麼?我做的……自然粗笨不堪,配不上的。”
桓玹道:“我說配得上,就能……配。”
他不惜彎腰俯身,小心翼翼地在她的唇上親了一下。
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要惜少年時,他現在已並非少年,但正因如此,才更明白珍惜有關她的一切的道理。
這蜻蜓點水般的一吻,像是把他心底的所有愛念都勾引了出來,桓玹舉手撫上錦宜的臉頰,重又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