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謔親弟四妹巧留客(上)
桓素舸一時情難自禁,扔了那手帕, 淚落的越發急了。
莫夫人忙起身, 揮手讓門口的丫鬟退了出去, 走到女兒身旁將她扶住:“好孩子, 你這到底是怎麼了?”
桓素舸垂著頭,嗚咽不止,卻不肯做聲, 只是死死地咬緊嘴唇。
莫夫人手貼在女兒的背上,不停地輕輕撫摸:“別哭了, 是不是在酈家裡受了什麼氣了?難道……是跟昨兒酈家姑娘過來有關?”
桓素舸落了會兒淚, 人仿佛鎮靜了些,她忍住了心頭的悲戚之意:“娘,沒什麼。跟那個無關。”
桓素舸從小到大是最賢德淑良的,簡直是大家閨秀的典範, 滿府上下誰不讚揚,莫夫人不記得她有過這樣落淚失態的場景,因此格外驚心。
莫夫人道:“好孩子,你別瞞著我, 你心裡如果有苦楚,連自己的親娘都不能說,還能告訴誰去?悶在心底只怕要憋壞了。”
她體貼女兒, 起手倒了一盞熱茶放在桓素舸的手裡。
桓素舸吃了一口茶水, 垂頭低低說道:“是我不孝, 不能讓娘跟著光耀, 反還要叫你跟著操心。”
莫夫人道:“為兒女操心,豈不是天經地義的?”她細細安撫,一邊打量桓素舸的臉,看了半晌,心裡一動:“素舸,你是不是……”
桓素舸聽她語氣停頓,不知何意,轉頭問道:“怎麼了?”
莫夫人道:“你嫁過去也要一年了,……現在還沒有喜嗎?”
桓素舸臉色微變,繼而說道:“沒有。”
莫夫人聽她說的淡而堅決,本來還想再詢問幾句,卻又有些問不出來了,只道:“那好吧,這種事強求不得,就順其自然罷了。”
母女兩個說了會兒,莫夫人便又問酈家到底發生了什麼。桓素舸便把昨晚上自己詢問錦宜手帕的事,酈老夫人無意聽見闖進來打傷錦宜,自己派人請桓玹救人等等都說了。
莫夫人聽罷,吃驚地說:“我的天,這位老太太竟這樣厲害?”又道,“這酈家丫頭的膽子也是太大了,怎麼敢私下裡送那種東西給三爺?”
桓素舸一聲不響。
莫夫人把方才聽了的經過在心底醞釀了一遍,兀自感歎:“這可真真是想不到的事。怪不得三爺對那丫頭很是不同,難道……是因為那丫頭有意的……哎呀!到底是小門小戶裡的,這種事也做得出。可你三叔也不是那種沒見過世面的毛頭小子,按理說該看不起這種舉止才是,怎麼就偏偏對這小丫頭這樣不同了?”
桓素舸似冷非冷地說道:“誰知道,也許這丫頭有什麼不為人知的好呢。”
莫夫人想了想:“我先前就問過你,這門親事跟你有沒有關係,你都不肯跟我說實話,如今總算該說了吧?”
桓素舸聽了這句,猶如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又像是被人用力刺中了心頭,索性一笑,並不回答。
莫夫人道:“除了這個,我實在想不通,怎麼突然間毫無預兆的,陛下就能下旨給這兩人賜婚……這必定是因為三爺請求了的緣故,但是三爺無緣無故怎麼會瞄到那小丫頭身上去……”
桓素舸見母親說到准了,便道:“不錯,原先是我提出來的。”
“哎呀,你這是何苦?”莫夫人失聲。
桓素舸一笑。
莫夫人又低聲道:“你可知道老太太那裡也在猜?這件事可千萬別告訴別人……不然的話……”
桓素舸道:“我說不說,又有什麼兩樣,就算別人知道了也沒什麼,瞧三爺現在的樣子,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他疼這沒過門的妻子呢,你可知道,我方才要把錦宜帶回家裡去,三叔當面兒打我的臉,不許我帶走,如今錦宜還在他的書房裡呢。”
莫夫人目瞪口呆:“這……這成何體統,老太太沒說什麼?”
桓素舸搖頭:“我看老太太也被嚇呆了。”
“不像話,真是不像話,簡直是為所欲為了不成?沒有過門,沒名沒分的……真的什麼也不管了嗎?臉面也都不要了?”
桓素舸眼神悵然:“是呀,他說了不在乎了的。”
莫夫人驚歎了會兒,突然又想到:“不過,話雖這樣說,可是在老太太心裡,畢竟是覺著這門親事很不相襯的,如今又是這個情形,只怕老太太心裡更有梗了……你可千萬別透出去是你撮合的。”
“就算不相稱,也攔不住三爺樂意呀。”桓素舸淡淡說道:“我現在回頭想想,也許……就算不是我提,三爺也總有法子的……也許直接就去求陛下賜婚了也未可知。難道老太太能阻止他?”
莫夫人倒是無言以對了。
桓素舸雖然說著,心裡卻像是刀刮過般一陣陣地疼,又品著自己說的話,本有些像是氣話,可回過頭來想,又何嘗沒有道理?
“真不愧是三爺呀,把所有人都玩的團團轉。”她喃喃地,手上幾乎把個杯子都給捏碎了。
莫夫人眼瞅著,見女兒的臉上竟像是有些濃重的恨意,她不禁勸道:“素舸啊,你可千萬別跟你三叔置氣,他還是很疼你的,從小到大,這府裡他可是最疼你的了,你要什麼都是百依百順的……只是你先前在跟酈家的親事上跟他賭氣,才傷了他的心……以後你可千萬別再跟他對著幹了,知道了嗎?”
桓素舸道:“娘,你不懂。”
莫夫人道:“都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娘比你看的透。聽話,以後你稍微改改脾氣,多順著他些,我不信你三叔真的能絕情不理咱們娘兩了……他如果真的這樣,你爹的在天之靈也不會饒了他的!”
桓素舸聽到最後一句,身子猛地一顫:“他、他還能記得爹嗎?!”
“他怎麼不記得?怎麼能不記得?”莫夫人微睜雙眼,眼睛也有些發紅了,“你爹是為了他死的!他要真的這樣絕情,我也不放過他!”
桓素舸的眼圈也隨著發紅,她的帕子已經扔了,便用手指擦了擦眼角:“好了娘,不提這些了。”
她緩緩地坐直了身子,深深地吸了口氣,仿佛在努力驅退臉上悲戚無助的表情,又恢復了平日裡那種波瀾不驚的神色:“以後的日子畢竟還長,我們還得好好地為自己打算打算。”
***
桓玹的南書房,向來是他一個人消遣的地方,今日卻格外地熱鬧。
同桓玹的那一番談話後,子遠仿佛明白了些什麼,他進書房後,錦宜正因為八紀跟子邈鬥口,抿著嘴笑,子遠望著她恬美的笑容,心也頓時安了。
子遠跟子邈不同,他是知道昨夜發生什麼的,錦宜也怕他洩露給子邈,讓小孩兒擔心,就故意把子邈跟八紀打發出去。
子遠這才暗問錦宜傷的如何,以及昨晚上……桓玹是如何行事的。
其實錦宜已經記不清昨晚上到底發生什麼了,她最後的記憶,是在酈家祠堂裡昏厥之前,倒在冰冷的雨水之中,正將魂飛魄散的時候,有一雙手臂將她攬入懷中。
“阿錦別怕……”那聲音透過雨聲,直直地打入她的心底。
錦宜有一瞬間的恍神,這讓子遠覺著擔憂:“姐?你怎麼不說話?”
“你放心,”回過神來,錦宜握了握子遠的手,“昨晚上,桓老夫人那邊兒的寶甯姐姐過來陪著我,另外還有容大夫也在……”
說到這裡,嘴裡突然覺著有些苦澀,錦宜抬手摸了摸嘴唇,唇上溫熱綿軟,一種熟悉而陌生的感覺自心底一掠而過。
子遠聽有大丫鬟陪著,還有大夫,便笑道:“我就知道是我多慮了,輔國一定考慮的很周詳。”
錦宜道:“是呀。”何止是周詳,簡直是體貼入微。
子遠因被桓玹點醒,隻字不提昨夜酈老太太摔斷了腿的事,只寬慰錦宜。
兩人說話之時,便聽八紀跟子邈在外間唧唧喳喳。八紀道:“你今兒跟姑姑沾了光了,不然的話,三叔是不許人到這書房裡來的。”
子邈道:“連你也不成嗎?”
“我當然是例外了,我跟別人不同。”八紀重又得意起來,桓玹此刻不在,他又恢復了小霸王的本來面目,擺出了地頭蛇的姿態,上躥下跳,引著子邈參觀。
突然,子邈趴在書桌上,指著底下壓著的一張紙道:“這是什麼?像是一張畫。”
八紀本來不敢擅動桓玹的東西,但在子邈面前卻不甘示弱,就說道:“你知不知道,三叔不僅字寫得好,畫更是一流呢。給你見識見識。”
他先飛快地瞥了一眼書房門口,確認桓玹不會突然出現,便大膽地將鎮紙拿開,把那張疊起的紙展開。
當看清上頭所畫之物後,八紀的嘴緩緩張大,連旁邊的子邈也情不自禁地隨著張口,兩個孩子像是受驚了的蛤蟆,呆了片刻,八紀道:“這、這是什麼?”
子邈道:“這不是個蘿蔔嗎?”
八紀用力搖了搖頭,不敢相信:有梅蘭竹菊這些風雅之物桓玹不畫,居然畫了個蘿蔔出來。
他原本想炫耀桓玹的畫技,只是這畫上之物震驚了他,一時忘了自己的初衷。倒是子邈,細細地打量著這畫,突然又叫道:“這蘿蔔好眼熟呀!”
八紀越發覺著匪夷所思:“怎麼,你跟它是舊相識嗎?”
子邈眨了眨眼:“這是我家的蘿蔔!”
八紀的嘴巴張的比剛才更大了幾分,子邈則一臉震驚,也不顧八紀瞠目結舌的樣子,就把那張畫搶了去,興沖沖跑進里間兒,對錦宜道:“姐,你看看,這是不是那天給了三叔公的那個蘿蔔?”
錦宜聽見他們兩個在外頭大呼小叫,本正不明其意,突然看見子邈手中的畫,頓時也震驚無語。
這圖上的蘿蔔,乃是尋常的工筆描畫,並沒有上色,但是線條細膩而流暢,畫中之物栩栩如生,竟果然是一隻不折不扣的大蘿蔔,雖然錦宜沒有辦法確認這到底是不是子邈所說的那天晚上給了桓玹的那只……
因為那天晚上錦宜因過於慌張,並沒有認真地打量自己被送出去的那人情蘿蔔,自然沒辦法描繪它的尊容。
但子邈不同,這蘿蔔是他親自拔了,也是他抱著送給桓玹的,他確認道:“就是那個!”小孩兒揮舞著胖手摸頭:“三叔公無緣無故畫個蘿蔔做什麼?不過畫的真像啊,看……有一根纓子是我在拔的時候弄斷了的,他都畫出來了!”
子遠在驚愕之餘,不禁偷笑。
這會兒八紀也跑了進來:“你說什麼那天晚上,我怎麼不知道?”
子邈因為覺著此事是他跟桓玹的秘密,所以連八紀也沒有告訴,見他興師問罪,只得把那天晚上在自己家裡的事兒一五一十說了。
他們在這裡指手畫腳的時候,阿青送茶進來,一眼看見八紀拿著那張畫,慌得忙跑過來:“小八爺,使不得,幹嗎亂動三爺的東西?”
八紀忙道:“不是我拿的,是子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