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心迹
王管家說的是有人求見,甚至不是拜訪這樣的詞。
宋嘉月奇怪,片刻以後見到人,更詫异。
想要見俞景行的人竟然是前一段時間離開侯府的福安和雪桃。
這實在超出宋嘉月的預期。
福安和雪桃都穿著一身粗布衣服,而雪桃已作婦人打扮。
宋嘉月猜,他們兩個人大概已經成親了。
無論是福安還是雪桃,身上雖無華服錦衣,但眉眼間看得到知足,他們應是對現在的生活滿意的。宋嘉月看著福安牽住雪桃的手,兩人跪下給俞景行磕頭。
「小的和雪桃前些時候在此地定居,晌午無意瞧見侯府的馬車,方曉得是大少爺來別院了。若不是大少爺,小的和雪桃不能走到一起,大少爺的大恩大德,小的夫妻二人沒齒難忘,特來拜謝。」
福安這番話說得頗爲誠懇。
俞景行表情却冷冷的,眉頭輕皺道:「起來吧。」
他一個眼神,麥冬和秋月即刻上前去將跪在地上的福安和雪桃扶起來。
然而俞景行的態度却使得福安臉上流露出幾分苦澀。
宋嘉月也注意到俞景行的不對勁。
這讓她感覺,對於福安口中的一番道謝,俞景行是不怎麽受用的。
當初福安和雪桃的事情暴露,被捅到俞通海和朱氏面前去。俞景行表現出來的態度很是模棱兩可,而她直覺俞景行也希望他們不會因爲那事而被苛責。
那個時候,俞景行不承認自己想管他們的事。
但是福安今天既然會主動來道謝,說明和她有一樣的看法。
宋嘉月眼珠一轉,悄悄打量俞景行。
倘若他之前的不承認,幷不是什麽口是心非,那麽……
把從福安犯錯被俞景行打發到外院做事,到他和雪桃的事情暴露,再到今天俞景行的態度,這種種重新梳理一遍。電光石火之間,宋嘉月腦海裡閃過一個念頭。
會不會——
俞景行當初看似隻準備打發福安去外院,實際上却是想他離府?
福安是跟在他身邊很多年的人,處置起來會有許多顧慮。麥冬那時爲福安求情,宋嘉月雖不知是什麽事,但這足以見得麥冬認爲事情有轉圜的餘地。
麥冬同樣是俞景行身邊的老人。
對福安的處置,假如一下子做得太過,容易叫底下的人離心,徒生禍患。
如果一開始目的在這,他不認自己想管福安的事便說得通了。
可是,爲什麽?
「我沒有做什麽,你不用同我道謝,以後也不必繼續惦記這些。」俞景行的聲音把宋嘉月的神思拉了回來,「下一次你們若再來,我不會見。」
這話不可謂不冷酷。
福安面色發白,却幷不敢反駁,隻又磕三個響頭,携雪桃失落而去。
「王管家。」
俞景行喊住正要退下的人,「他們今日若帶了東西上門,叫他們拿走。」
「是。」
管家恭敬應下他的話,這才退了下去。
福安和雪桃走了,宋嘉月的思緒依舊十分混亂。
她垂著眼,暗暗揣測裡面藏著的其他因由,不自覺聯想起前幾日的那些。
一場特地演給別人看的戲,吐血昏迷,福安被趕出府……宋嘉月看一眼俞景行瘦削的側臉,刹那一刻,心底陡然生出的念頭讓她有一些惶恐。
如果,如果俞景行這麽做,是因爲覺察到有人想害他呢?
仿佛一下能說得通了。
對於宋嘉月而言,却太過驚悚。
儘管她沒有從小說裡獲知過類似的信息,儘管如此,但無法抹除這種可能。
俞景行身體不好和有人想害他這兩者幷不衝突。
小說裡沒有提也不代表一定不存在。
只是猛然意識到的這種可能性,讓宋嘉月止不住心口發凉。
她一直覺得宣平侯府的人挺不錯的,她原本以爲這些離自己有點遠。
即使所有猜測都是真的……
俞景行希望她插手嗎?她又能幫到俞景行什麽嗎?
宋嘉月陷入沉思,感官也變得遲鈍,沒有注意到俞景行在看她。
待她回神,驀地發現周遭的丫鬟小厮都不知去了哪兒。
廊下只有她和俞景行。
宋嘉月慢一拍反應過來自己的失神,不覺咬了下嘴唇。
俞景行擱下茶盞,溫和問道:「在想什麽?」
不敢說也知道不能說,宋嘉月硬著頭皮否認:「沒有想什麽。」
俞景行微笑:「在想福安的事?」
宋嘉月沒有吭聲,他繼續問,「還是在想我怎麽這樣?」
這是想要和她聊什麽?
宋嘉月抿唇,一雙眼睛看著俞景行,等他先一步表露心迹。
「他當初是因爲犯錯,才會被調去外院。後來也是因爲事情做得不對,才會被趕出府。」俞景行慢條斯理道,「我是對他寒了心,才會對他冷淡。」
「你也曉得我身體不好,爲這些事費太多心神不值當。原本來這別院休養,想著可以躲閒,倒不想又爲這些事鬧心。他既已從侯府大門出去,便與我無關了。」
「喝茶。」俞景行一面說,一面執壺倒一杯茶遞給宋嘉月,「至於別的事,你不用操心,該處理的,我都會一一處理好……哎,小心燙。」
提醒來得太遲。
宋嘉月已被一口熱茶燙得直吐舌尖。
俞景行立刻探過身,要察看她的情况:「燙著了?讓我看看。」
「沒事。」宋嘉月別開臉,將手中茶杯擱下。
俞景行收回將要碰到她臉頰的手,微微皺眉,坐了回去。他想一想,慢慢同宋嘉月道:「你覺得他們兩個人既未婚娶,即使彼此屬意也幷無過錯,這沒問題。」
「風情月意、男歡女愛,確乃人之常情。問題在於,如今這事壓下去了才沒有掀起什麽波瀾,若沒有壓下去呢?那丫鬟會面對些什麽,難道他不清楚?」
「他們是走投無路只能這個樣子麽?」
「這兩個人在之前,有對我、對舒寧袒露過他們的事麽?」
「原本有很多條路可以嘗試,他們偏偏選擇那樣做。今日回護他們,他日再出這種事,護不護?我確實不認同這樣的做法,但你若爲這事埋怨我也沒有道理。」
何况福安曾爲此做過更對不起他的事。
即便他願意放他們一馬,焉知有的人是不是也願意?
他以爲她在埋怨他?
宋嘉月怔一怔,輕聲說:「我沒有埋怨你。」
「我確實沒有埋怨你,也不會因爲這事埋怨你。」她强調一遍,又說,「他們的確本來可以光明正大而不需要偷偷摸摸,所以只是讓他們離開侯府,這種處理方式我也沒有覺得有什麽問題。」
「何况,他們現在成親了,還能一起過日子不是嗎?」
「這樣也不差了。」
宋嘉月明白,有些人家發現丫鬟小厮的這種事,是要把人逼死才算完的。宣平侯府這種處置可以說非常厚道,她怎麽會暗地裡埋怨起他們的不是來?
「抱歉,是我想岔了。」
俞景行同宋嘉月道過歉,又循循善誘般問,「告訴我,你剛剛在想什麽?」
語聲輕柔而誠懇,誘人卸下心防。
宋嘉月沒有中計。
她微抬眼簾,看向俞景行,反而問:「你方才說別的事,是什麽事?」
俞景行剛剛自己說的,別的事,她不用操心,他會一一處理好。
似曾相識的反將一軍。
兩相對視,俞景行扶額失笑,他到底怎麽會覺得這人好騙的?
「是你不知道也沒有關係的事。」
宋嘉月聽過俞景行的話,微笑道:「那我剛剛到底在想些什麽,也一樣。」
他不說,她也不說。
這樣才公平。
「好。」
俞景行已然認輸,一味在笑,端起茶杯繼續吃茶。
宋嘉月見俞景行不再繼續這個話題,也端起自己的那一杯茶。
衝對方這個態度,肯定是當真有什麽事了。
不想讓她知道、不想讓她懷疑,完全可以瞞得更緊,而不是這樣引她猜測。
說明不是不願意被她知道。
那麽,大約時機未到。
宋嘉月喝一口茶,瞥一眼恢復淡定的俞景行。
總之,她不給他添亂就是了。
……
宣平侯府。
從外面回來以後,朱嘉芸遣退房中下人,獨自坐在窗欞下。
她從衣袖裡摸出一個荷包。
去逛胭脂鋪子的時候,有人趁她不注意特地將這東西塞給了她……沒有看清楚那個人的模樣,也無從知曉對方身份,而這個荷包,幷不是中秋她丟的那個。
原本滿心期待的朱嘉芸,不覺有些著惱。
中秋那天到現在,她等了這麽久,竟然一無所獲?
手指收攏,恨恨捏緊這不知來由的荷包,指尖却傳來些許异樣的觸感。
朱嘉芸注意到這點兒不對勁,連忙將它打開。
荷包裡有一張紙條。
紙條上面寫著:「明日,白雲寺,來取你丟的荷包。」
朱嘉芸來回看了幾遍這句話。
確認沒有弄錯,她一顆心狂跳,欣喜壓抑不住,恨不能立刻大笑幾聲。
她丟的荷包只有那麽一個,也必然是在大皇子劉昭手裡。
所以,這是大皇子約她明日在白雲寺見面。
朱嘉芸嘴角翹起。
這紙條可不能叫別人瞧見……她尋來火摺子,將東西直接燒了。
白紙成灰,朱嘉芸亦眸光閃爍。
柳暗花明又一村,她想要的機會,終究還是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