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主意
有劉煜護著,俞舒寧全程沒有開口。
她只消擺出可憐模樣,比說什麽話都有用處,總歸她是受委屈的那一個。
事情打從劉煜抬出皇帝陛下開始,再到董慧蘭、安樂郡主被拖下水,以及劉煜堅定闡述自己所見……預示此事想要好好收場,必定是要處理幾個人才行的。
這些是否與安樂郡主有關,無從求證,亦無從考究。
但董慧蘭完全沒有辦法撇清自己。
到最後,當時在場的宮人一一因爲瀆職怠慢受到處罰。謝皇后自然不能對董慧蘭這個伯府小姐進行體罰,是以便罰其禁足百天,另指派一個嬤嬤教她規矩。
在劉煜的陪同之下,俞舒寧被好好送出宮。
她坐上等在宮門外的宣平侯府的馬車,掀開簾子看一看劉煜。
「我會好好想一想要怎麽感謝你的。」俞舒寧鄭重向他承諾,又略微帶著一點不好意思說,「今天也真的很謝謝你,之前都是我誤會你了,你其實是個好人。」
誤會?好人?
劉煜失笑搖頭,却只是說:「去吧,回去好好休息。」
「嗯……」俞舒寧輕輕答應一聲,準備放下馬車簾子,但動作頓住。她一雙眼睛看向劉煜,嘴邊有笑,眼裡閃著釋然的光,「有你幫我,我不委屈。」
劉煜訝然,眼簾輕抬看向俞舒寧。
馬車簾子已經被放下,將他的視綫阻隔在外面。
莫不是害羞了?
腦海劃過這樣一種可能性,劉煜手中一柄灑金川扇輕搖,笑容愈是快活。
……
之前白雲寺的事情,父母是什麽態度,俞舒寧很清楚。若長輩再知董慧蘭在宮裡如何對待她,侯府和肅寧伯府必然更加不對付,指不定要出大事。
皇后娘娘既然已經爲她做主,無論她滿意與否,都容不得再生任何事端,這件事如今是不得不揭過去。因而俞舒寧思前想後,沒有對其他人提起在宮裡的遭遇。
她知道爹娘疼她、哥哥嫂嫂也對她好。
但事情一旦提起來,似乎怎麽樣都讓人發愁……
他們都是願意爲她著想的人,那麽,她也可以替他們想一想吧。
俞舒寧這麽想以後,覺得自己特別特別懂事!
宮裡的事情,皇后娘娘不希望它傳出來,自然是傳不出來的。
但肅寧伯府被送去一個教養嬤嬤的事瞞不住。
已經到相看婚事年紀的伯府小姐,臨到這個時候,竟還要被教規矩。即使不知道具體是發生了什麽,然而衆人心照不宣,曉得這裡頭必定有些極不光彩的東西。
外面風言風語,傳個不休不停,往日交好的夫人俱婉言謝絕各種邀請,原本有結親意向的人家統統改變主意……肅寧伯夫人臉上無光、心裡有氣,到頭來,便是一一發泄在董慧蘭身上。
董慧蘭被謝皇后禁足,百日不得出府。
因爲此事惱怒而看她不順心的董夫人,索性連院子也不許她出。
整日被迫待在屋子裡抄《女訓》、《女戒》的董慧蘭,心中又恨又怨,却因被看管起來而什麽也做不了。她日日被迫抄書,一面抄一面哭,哭到兩眼紅腫。
那位嬤嬤却無動於衷。
要是眼泪落下來暈開了字迹,甚至會主動幫她換一張新的宣紙。
董慧蘭被禁足以後過的什麽日子,俞舒寧不怎麽關心在意。
因爲她正忙著爲要怎麽感謝六皇子劉煜而發愁。
「怎麽天天都皺眉?」
宋嘉月看一眼趴在小幾上的俞舒寧,笑一笑問,「是不是遇上什麽事了?」
俞舒寧懶怠搖搖頭,想要徵求一點兒意見,却欲言又止。
宋嘉月見狀,往她面前凑一凑,聲音壓得很低:「在想什麽人?」
「沒、沒有……」
俞舒寧心下一驚,連忙坐直身子道,「我是在煩惱一件事。」
宋嘉月似乎相信她的話:「那是在煩惱什麽?」
俞舒寧低頭想得片刻,複抬起頭說:「別人幫了我的忙,我想謝謝他。」
宋嘉月問:「但是不知道要怎麽謝?」
俞舒寧重重點一點頭:「對。」
「他不缺銀子,能用銀子買到的東西肯定不稀罕。他幫了我的忙,我得好好道謝才行,所以也必須得有誠意……」但如果送太親密的東西,也不合適。
會爲怎麽道謝發愁,多半對方是個少年郎。
至於是六皇子還是別的人,暫且沒有更多的信息,宋嘉月也猜不出來。
「既是爲道謝,謝禮便要麽送對方需要的,要麽送對方喜歡的。」宋嘉月一面琢磨一面說,「你說他不缺什麽,這個路子走不通,那這人有沒有什麽喜歡的?」
「我不知道。」
俞舒寧幽幽嘆氣,「要是知道,我也就不必發愁了。」
宋嘉月問:「要不要想辦法打聽打聽?」
俞舒寧垂頭喪氣:「打聽不到。」
難道當真是六皇子?
宋嘉月看一眼俞舒寧,沉吟中說:「那你想一想,他有沒有什麽偏愛的?」
「譬如,若見到他的時候,他手中時常拿著一柄扇子,也許是可以往這個方向考慮呢。」宋嘉月很蹩脚的舉了這麽個例子,「引導」俞舒寧。
她對六皇子最大的印象,便是這個人幾乎每一次出場,手裡都拿著扇子。隨身携帶的東西未必是這個人最喜歡的,却一定是不討厭的……總比不知道怎麽辦强。
不想俞舒寧果真眼前一亮。
她興衝衝說:「大嫂,我想到可以送什麽謝禮了!」
印象裡之前幾次見到六皇子,他不是都帶著一把灑金川扇麽?
她可以送他扇子的呀!
雖然她沒有大師的水平,但是扇面兒自己畫、自己題字,再親手編個扇墜,起碼是一份心意在這裡。俞舒寧認爲這個主意特別好,起碼她有了個方向。
「大嫂,我還有事,先回去了!」
離開羅漢床,俞舒寧衝宋嘉月擺擺手,忙不迭回風荷院。
那個人當真是六皇子?宋嘉月奇怪他幫過俞舒寧什麽,可惜沒辦法問,何况俞舒寧多半是不想說,才從來不提。她抿唇無奈一笑,意識到小姑娘如今也有了自己的心事。
……
俞景行準備參加秋闈科考。
到得六月,考試的日子便已經離得很近了。
宋嘉月不知道俞景行有多少把握,但既然他在努力準備,她肯定不會去打擊他的信心。在這種事情上,她幫不上什麽忙,無非變著法子讓他吃得順意一些。
自打從別院回來,俞景行這半年多基本半個月去見一次張神醫即可。
因而,通常情况下是在一個月的月初和月中。
六月十五的這一天。
用過早膳,宋嘉月陪俞景行出門,去張神醫那兒診脉。
別的什麽問題倒是沒有,只是張神醫提醒俞景行,說他身體有些疲憊,不應過於勞心勞力,平日裡仍要注意休息。這無疑是說他有些太過用功了。
「你以後晚上早些休息吧……」
回侯府的時候,宋嘉月和俞景行商量道,「畢竟是身體要緊。」
「擔心我了?」
俞景行笑,「若當真有事,張神醫不會只是提醒,肯定會痛駡我一頓。」
「你還巴不得挨駡嗎?」
宋嘉月橫他一眼,「總之晚上早點兒睡,不許熬夜看書。」
「夫人好生霸道。」
俞景行眼底笑意愈濃,「倘若我偏不睡覺、偏要看書,你待如何?」
「我能如何?」
宋嘉月無奈嘆氣,「到時候,只能陪你一起了。」
俞景行「哦」得一聲,小心求證:「夫人打算紅袖添香?」
宋嘉月微笑:「你看書,我看你。」
「你看一眼書……」宋嘉月咬一咬唇,裝出凶巴巴的樣子道,「你看一眼書,我就偷親你一口。你看幾眼,我就偷親你幾次,讓你不安生,怕不怕?」
好厲害的手段。
俞景行微微楞了一下,又含笑頷首,誠懇道:「我怕了。」
見他配合,宋嘉月忍不住笑,臉頰泛起紅暈。她假裝鎮定,別開臉去,掀開馬車簾子朝外面看得兩眼。這麽看一看,臉上笑意反而瞬間收斂起來。
馬車正從長街經過。
宋嘉月看到官兵手持棍棒,正在又叫又駡驅趕一群衣衫襤褸的男女老幼。
老人步履蹌踉,推搡中跌倒在地。
孩童哭得撕心裂肺,小腦袋不住四下張望,似乎格外茫然。
「怎麽了?」
俞景行注意到宋嘉月的臉色變化,一時問道。
宋嘉月拉他過來一起看,小聲問:「怎麽會有這麽多流民?」若非沒有去處,這些人也不至於被驅趕,又個個面黃肌瘦……看起來幷不像是乞丐。
「聽說外頭有些地方鬧天灾。」
俞景行道,「這些人可能是從外地逃難過來的。」
「若不是別無辦法,怎麽會背井離鄉?」
宋嘉月抿唇,「光是這麽驅趕,不是解决問題的法子……」
「這些人現在多半寄宿在城外的破廟之流。」俞景行道,「他們沒有路引,屬私自外逃,通常情况下,官府最終是要派人把他們都送回去的。」
不送回原籍也沒有地方可以安置。
然而朝廷撥的賑灾餉銀,被一層一層盤剝下去,能用到實處的少之又少。
宋嘉月又看一眼馬車外面。
被驅趕的流民裡有太多老人、小孩和瘦弱不已的女人。
馬車正巧路過悅來酒樓。
宋嘉月讓車夫停下,她從馬車上下來,找到夏露,稍微交待幾句話。
回到馬車裡面,宋嘉月握住俞景行的手,說:「我只是讓夏露安排一下,送些粥水給城外這些流民充充饑。這樣也不算和官府對著幹,是不是?」
「不要緊。」
俞景行動作很輕揉一揉她的髮鬢,「夫人做得很好。」
宋嘉月勉强笑了笑。
她能做的不多,或許只有這麽多,但好過,什麽都不做,什麽都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