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心灰意冷】
老大夫接過那香囊,正要打開,然而袋子却是給封死的,他只能先放在鼻下嗅了嗅。
「唔……是五味子沒錯,就是不知有沒有蒸過,是不是成熟的果子。」
「打開看看就知道了。」百里說著,側身便將香囊交給身邊的一個丫頭,後者拿在手中端詳了一陣,頗有些猶豫。
「表少爺,這香囊是封了口的……要拆得花點時間。」
百里略遲疑了一瞬,「那就直接鉸吧。」
「是。」得到他的同意,丫頭這才敢去取剪子,就著封口的位置,喀嚓兩下過去,那袋中滿滿當當的塞著紅色果實便即刻顯露出來。
老大夫拈了一撮,又輕輕聞了一下。
「還行還行,這是曬過的,把果梗子取出來直接便可入藥了。」他將袋子交回到丫頭手裡,仔細叮囑,「記住,枯了的爛掉的都不能要,撿個兩三錢足以。」
丫頭小心翼翼捧了香囊,趕緊頷首應下。
聞言,百里方是鬆了口氣。
「能用便好。」
七夏二人從開封城內回來時,早已過了用午飯時候。身後的小厮大包小包的提著,折騰了一天,也辛苦他了,七夏忙讓他將東西擱在厨房,早些去吃飯,自己也回房喝水休息。
剛一進屋,還沒去提茶壺,她倒是先發現有不對勁之處,低頭看著角落空蕩蕩的銅盆,七夏直從凳子上跳起來,楞楞的去問葉溫如:
「我那隻龜,臨走之前是給放盆裡的麽?」
「是吧?」她一面回想一面頷首。
「奇怪,那怎麽沒了。」
她抓耳撓腮,在屋裡來回踱步,苦苦想了許久也沒想出頭緒來,於是乾脆開門去問院子裡掃落葉的小丫頭。
「誒,那個……你見著我屋裡養的那隻青背龜了嗎?」
那丫頭持著掃帚,怯生生的點頭。
「看到了?」七夏心中一喜,「它去哪兒了?」
小丫頭輕輕答道:「掌厨的王嬸兒派人拿了去,說是要給燉碗湯……」
「燉湯?!」她瞬間怔住,難以相信,「你、你們別不是弄錯了,那是我養的龜。」
「嗯、嗯!」約摸是怕她生氣,小丫頭趕緊解釋,「是表少爺同意的,所以就……」
百里?
怎麽會……
前些日子她才同他說過不會再燉王八湯了,猶記得當時他聽得清楚還點過頭……難道是給忘了麽?
雖說自己也不是個小氣吝嗇之人,但總覺得這般不經同意就取拿東西的行爲,著實是令人心頭不快。
左右思忖之下,七夏當即决定去找百里問個明白。
沿途向府上的家丁詢問,得知早間明霜似是發了場病,他大約正在她房中,七夏愈發覺得不是個滋味,脚步莫名加快了許多,像陣風似的,一路急行。葉溫如擔心她性子莽撞又會鬧出什麽事來,趕緊跟隨在後,只是七夏走得實在太疾,才拐過一個彎就被她遠遠甩開。
不多時,行到正房門外,鼻中隱約嗅到一股藥香,她上前叩門,剛敲了幾下,就看到百里果真在屋內,一旁站著的還有梅傾酒。
「百里大哥,他們說是你同意要把我的……」
七夏邊說邊往裡走,話還沒道完,目光却被桌邊一物死死吸引住,後半句戛然而止。
那是她熬了好幾個晚上才縫好綉好的香囊,爲了綉那幾枚竹葉,連指頭上的傷都未曾好又生生戳了不少針眼,六錢的五味子,足足跑了一個山頭方採到——他就那麽把它給剪了!
眼見她臉色驟變,梅傾酒自然不知其中緣由,只當她是因爲百里照顧明霜而惱怒生氣,遂麻溜地從椅子上起來,準備先把話題引開:
「小七啊,你就回來啦?那個,溫如呢……」
七夏哪裡肯搭理他,幾乎是奔到桌邊去的,一把抓起那個空袋子,扭頭質問百里:
「我送你的東西,你爲什麽要鉸它?!」
事出有因,百里也不便多做解釋,簡單道:「明姑娘身子不適,正需藥材,城中沒有買到,只能暫且拿這個以解燃眉。」
七夏咬著牙,橫竪聽不進去,「她又不是沒錢,需要藥材怎麽不去買?這個香囊是能隨便剪的嗎!」
見她蠻不講理,百里也不禁不耐起來:「我不是說了麽?這味藥草城裡大小藥鋪皆是短缺,沒有買到!否則我也不至於鉸了它。」
明明該惱的是她,偏生他竟比自己還凶,七夏無論如何也咽不下這口氣,「開封城裡買不到那再去別的城鎮買啊,這又不是荒郊野地,再不濟還能上山去採,她葉家這麽多人,還怕找不到幾株五味子麽?憑什麽拿我的東西來救她,你問過我了嗎!?」
「既是你送我的,東西如何處置自然由我决定。」他皺眉,「更何况,人命關天,便是拿了又如何?難道要放著一個死物,而不顧及一條人命麽?」
「是,是,她的命就重要,我的命就不重要了!」似有東西堵在胸口,七夏喘著氣,又怒又傷心,「我在歸雲縣中箭的時候,你在床邊守過我麽?我在前些時日高燒不止你在床邊守過我麽?什麽人命關天……你就是對她好,你對誰都好,就是不會對我好!」
「胡說八道,這兩者之間豈可同日而語?」
「怎麽就不能了!」
兩個人吵得不可開交,梅傾酒看得乾著急,正開口想爲百里說幾句:「小七,其實那天你從親王府回來的時候,百里他……」
「你閉嘴!」話未說完,就被他狠狠瞪了回去,梅傾酒無法,只得乖乖立在那兒當背景。
百里依然回過頭看她:「就算是我待你不好,那也是你我之間的事。明姑娘重病在身你不是不知曉。」他凝眸看她,遲疑了片刻,冷聲道,「你在人家家中好吃好喝的住著,誰找你討要過一個銅板麽?如今不過是個不值錢的香囊,你竟連這個都捨不得?」
一聽他說及「不值錢」三個字,心頭仿似被重重割了一刀,疼得她幾乎說不出話來。七夏狠咬著下唇,儘管再怎麽努力,也沒有忍住泪水,大滴大滴的往下掉。
現下就是明霜也有些聽不下去了,掙扎著欲從床上坐起來,替她辯解:
「你別這樣說,莊姑娘她……」
「沒你的事。」百里連頭也沒偏,第一次對她言語如此清冷,「躺回去。」
明霜:「……」
她這般舉動,即便好心,在七夏看來也不過是惺惺作態,她緊緊捏著拳頭,眼神怨毒地看了明霜一眼,然後又去看梅傾酒,表情僵硬無比。
「原來在你們眼中,我就是這麽個不要臉蹭吃蹭喝的人?」
梅傾酒趕緊替自己澄清:「不是不是,絕對不是……小七,我可從沒這麽說過。」
「救她?」七夏看也沒看他,冷聲哼道,「誰要救她?她是我什麽人?讓她死了才最好!」
聞言,在場衆人都微微一驚。
葉溫如自知她現在只是一時氣話當不得真,但自己知道七夏的心思,旁人又如何會懂?
尤其看百里那表情,分明是惱得不輕。
從前當她是個小丫頭,耍些孩子脾氣也就罷了,竟想不到她能說出這般惡毒的言語,百里痛心疾首地望著她,眼底裡難掩失望,腦中一片混亂,而後,猛地抬起手臂……
陰冷的天光照著他的身形,初見時溫柔的模樣,清俊的眉目,軟語寬慰,溫然笑意,這一瞬盡數碎成了千片萬片。
七夏怔怔看他揚掌,心口如針扎般刺疼,她茫茫然地想:他打過郡主身邊的侍女,現在也要打她嗎?
「喂喂!過分了啊!」梅傾酒一把拉住他胳膊,心急如焚,「幹什麽?你瘋了?這巴掌真打下去可有你後悔的!」
百里怔忡了一會兒,面前的七夏仰起腦袋正在看他,眸中無限哀慟。像是被什麽刺痛了一般,他緩緩收回手,喉頭上下滾了滾,勉强以一種不太强硬的語氣開口:
「你的香囊,我會賠你。」
錢錢錢,原來在他心裡,什麽東西都能拿錢衡量?
那還說什麽誠意,談什麽真心,講什麽不以貌取人,趨炎附勢,真是好笑。
七夏終於也開始嘲諷著自己的天真。
她果然還是不見棺材不掉泪,明明阿姐從最早的時候就告訴過她,那是自己高攀不上的將門之家,門不當戶不對。
偏偏她却惦記著戲文上的千秋萬古,情爲何物。
戲文……戲文都是騙人的玩意兒!
四下裡的氣氛著實是詭异得令人害怕,葉溫如遲疑著想去安撫七夏,帶要上前時,驀地見她定定站在原地,口氣平平靜靜,又帶著說不出的异常:
「百里,我再也不要喜歡你了。」
她現在什麽也不想管,什麽也不不願管。
任她如何卑微乞憐,怎樣費盡心機,甚至自尊都可以不要,得到的,只是他從未變過的鄙夷。
既然他不喜歡她,她也不要再喜歡。
這樣,才公平。
七夏對上他雙眼,冷冷掃過,沒再說一句話,轉身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