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千尋百找】
夜半亥時,雨勢比之前小了許多。
梅傾酒正使喚著小厮拿碗姜湯給季子禾服用,餘光瞥見百里從外歸來,亦是全身濕透,他趕緊又招呼底下人多添一碗。
「怎麽樣?」看他走到廳內,梅傾酒忙上前問,「找到了麽?」不過此話問也是白問,若是能找到,想必他也不至於一個人回來了。
百里一徑沉默,掬過濕發,擰了一把水,轉身道:「我先回房了。」
「誒,好好好……你把衣裳換下來,小心別染了病。」他也不知說什麽好,只得朝著下人撒氣,「明天給我接著找,找不到晚上都別睡了!」
說完,梅傾酒又叉著腰,自言自語:「沒道理啊……中午才走那麽一會兒就派人出去找了,如何會沒有下落。她的脚程不至於這麽快罷?」
話語剛落,一旁端茶倒水的小厮似乎欲言又止,自在原地猶豫了許久,才試探性地走到他身邊。
「少爺……小的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他掏了一下耳朵,不耐煩:「要講便講,不講就別在我耳邊瞎扯淡。。」
「是是是……」小厮忙點頭,「那個……前些天聽幾個在城郊砍柴的樵夫提起,近日那附近不知從哪兒搬來了一窩山賊,就盤踞在虎頭山,專搶過路的車馬和行人,有時候……還要搶姑娘呢。」察覺到百里忽然停了脚步,他不自覺咽了口唾沫,這才繼續說。
「小人只是猜想……小七姑娘會不會是給這幫山賊擄走的?」
「你要死啊!」梅傾酒一巴掌在他頭上拍了一記,咬牙切齒,「這麽重要的事,怎麽挨到現在才說?」
小厮捂著頭,表情委屈,心道:你也沒問我啊。
後者啐了他兩口,來回走了兩圈,打了個響指,「保不齊,那丫頭真是給山賊擄了去,否則怎麽滿街滿城找不到個人影兒?」
季子禾略一遲疑:「有這個可能。」
梅傾酒頷首,立馬豪言壯語:「甭擔心,明日我帶些人馬,咱們上山去把那窩賊給繳了。」
「明日?」百里忽然側身對著他,口氣平常,「依我看不如現在去。」
「啥?」梅傾酒險些沒被口水嗆著,「現在?這大半夜的……」
「梅兄。」此時此刻,季子禾也站起來,附和贊同道,「百里公子所言極是,救人如救火,耽擱不得。」
「這……總得讓我歇會吧……」
「你有什麽好歇的。」百里倒是納了悶了,「從頭到尾都在房裡窩著,出門也是派人找,你很累麽?」
「我……」
自己挖的坑,只能自己跳了,眼下若再推拒,怕是又要被他們笑話。梅傾酒暗自叫苦,只得哭喪著臉笑道:「得,得,我馬上找個人來帶路。你們等著。」
言罷一面往外走,一面捶胸嘆氣。
翌日,雨後初晴,天邊一道虹斜挂,朝陽初升。梅府厨房剛生火,灶臺上炊烟緩緩飄起。
地上濕漉漉的,滿是水窪,大老遠就聽得梅傾酒駡駡咧咧走進廳內。
「什麽山賊,這麽不經打,幾下就嗝屁了,虧得爺一夜沒睡……」他說著便打了個呵欠,轉頭見得身後的季子禾和百里二人亦是滿面倦容,不禁語重心長。
「行了行了,至少知道小七沒落在壞人手裡……雖然沒找到,不過你們大可放心,只要是在廬州城內,就是翻個底朝天我也把人找回來。」
季子禾搖了搖頭,不置可否:「怕就怕她已經出城了……」說到這裡,他忽然揣測道:
「也許,小七真的回家去了呢?」
百里偏頭略作思忖,也覺得極有可能。
「去杭州城向莊老闆問一問便知。」
「……傳封書信去就可以了吧?」梅傾酒小聲在旁提醒。
他冷聲道:「書信一來一回,都大半個月了,若是人不在呢?」
「那我派人去一趟。」
百里輕頷首,正要答應,驀然頓了頓。
「……我也去一趟。」
對方瞠目結舌:「你去?!這走了好幾日才到廬州,又跑回去?」
「恰好我有事要辦。」他波瀾不驚地解釋,「何况,一匹快馬,趕得及也就四五天。」
梅傾酒有點虛:「四五天……那得不眠不休罷?」
百里睇了他一眼:「我又沒說讓你跟著……記得幫我備馬。」
話已至此,他也不好再多說什麽,撓了撓頭,無奈:「成。不過你也一宿沒休息了,好歹睡會兒再走吧,也……也不著急。」
季子禾忙接話道:「梅兄的話不無道理,百里兄,你傷勢剛好,身體要緊。」
「我知道。」他側身轉向回廊,不慌不忙對他的好意道謝,「不勞費心。」
鬧了一天一夜,不說他三人,府上其他家丁也是累到精疲力盡,梅傾酒也不欲爲難他們,垂著肩膀遣散衆人,另又吩咐了幾個接著打聽七夏下落,做完這一切後,自己才回房補覺。
足足睡了一日,直到次晨巳時過後,季子禾幾人才陸陸續續醒來。簡單的用了午飯,百里便去馬厩挑選馬匹。
原以爲他不過是一時興起才說要回杭州,眼見這是真的在收拾行裝,梅傾酒也是百般無法,只得也溜達去後院跟著他看馬。
梅家有錢,這馬自然喂得比外面的肥壯,百里牽了匹通身雪白的白駒出來,扳開馬嘴看了看,而後抬手在它背上輕撫。後者似乎也很有靈性,拿腦袋往他身上拱了拱。
「我說……」梅傾酒倚樹而立,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你從前不是巴不得她回去麽?怎麽這會子還費勁心思找她回來?」
「我有說是找她回來麽?」百里面色未改,語氣平靜,「她出走是因我而起,如果遭遇什麽不測,我難辭其咎。她能平安回家是最好,我可從來沒說過要帶她回來。」
手握著馬鞍,他一躍上馬。
梅傾酒仰起頭,此行也沒打算同他一塊兒,要再去個來回,自己非得脫層皮不可,寧願在廬州等著,好吃好喝高床軟枕的,才不去凑那個熱鬧。
「哎……你別說,沒那個丫頭在身邊嘰嘰喳喳,還真有些不習慣。」他笑笑。
百里眸中神色微有幾分不自然,但很快又恢復如初,驅馬慢悠悠往正門而去。
將府內事物吩咐妥當,梅傾酒也挑了匹馬準備送他一程,走了沒多久,季子禾就從後面追上來。
「怎麽?你也送他?」
「不是……」他微微一笑,拿食指在臉頰上刮了刮,言語間帶了些澀然,「我擔心小七,也想去找找她……」
聞言,這邊兩人皆楞了一下,百里沒有出聲,梅傾酒却淡笑起來:「你倒是個直白的人。」
出了城,往東邊走放眼望去派河河水波光粼粼,潺潺流淌,岸邊楊柳低垂,現下才入秋,葉子已經落了大半,隨著流水一路飄蕩。
三人縱馬行至城郊,清風拂過,陽光柔和,照著影人,淺淺的蟲鳴在草叢間時遠時近。
明明蟲叫聲也不大,不知爲何傳入耳中,竟覺得無端煩躁,百里忍不住揚起馬鞭,加快了些許速度。
正路過郊外幾處房捨,忽然聽得有人聲音清脆,語氣裡帶著怒意。
「你們怎麽能這樣?上回不才說給梅家少東家一個面子麽?怎麽轉過頭來翻臉不認帳了!」
這般腔調,他再熟悉不過,瞬間勒馬。
站在一座宅院外的兩三個壯漢面露難色:「小姑娘,我們主子的意思,是說人讓給他,可沒說房子要讓給他。面子是給了,不認帳的可是你們啊。」
那人跺了跺脚:「都說送佛送到西,既然他人都不要了,房子也該不要啊。否則叫人家住哪裡?」
「你這算什麽歪理……」
「再說了。」對方不依不饒,「欠債不還的是她哥哥,又不是她。這房子是她爹留下的,按理說她還能分得一部分,怎麽能隨隨便便就給人?」
大約覺得嘴上討不到便宜,壯漢也懶得再多言:「這個我可管不了,我們都是奉命行事,你就甭耍嘴皮子,省省力氣,否則別怪我等不客氣。」
「你……」
百里翻身下馬,待得走近,才看到七夏身旁站著的,是前些天在賭坊遇上的那個白衣女子。
想來是她兄長又濫賭,欠下的債只能拿房子抵押。
儘管七夏幫著她說話,但到底兩個姑娘勢單力薄,生怕對方會出手傷到她,葉溫如忙拉著她後退幾步,搖頭無奈:「算了小七。」
「這怎麽能算!」七夏皺著臉著急道,「房子給了他,我們住哪兒啊……」她到底還是擔心自己今後的落脚之處,畢竟好不容易才住下。
一幫人正僵持不下,前方忽有人話裡帶笑:「想不到王公子如此小氣。不就是個宅子,能值幾個錢?記爺賬上,回頭我支會他一聲。」
說話的是梅傾酒,七夏雙目一亮,剛扭頭要去看,不料竟見著百里一步步朝這邊走過來,她臉色大變,先是想往屋裡走,然而聽他脚步聲似乎比先前更快了,一時情急,慌不擇路,隻往葉溫如背後躲。
「小七?!」
葉溫如也是嚇了一跳,只覺頭上一個黑影罩下,抬眼時正對上一雙清冷的眸子,寒意甚濃,她尷尬萬分,趕緊把頭低下去。
找了這麽久,不承想她窩在這裡,更爲氣人的是,對方還這麽躲躲藏藏的,百里心中不由微惱,冷聲道:
「你躲什麽?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