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開封舊都】
偷眼看百里已經默默側過身去,梅傾酒很不厚道地笑道:「你連這個都記得?」
「那當然了。」她得意。
他接著問:「那你可記了他說的話麽?」
「記了。」七夏順手又從懷裡另外掏了個小本子出來,清了清嗓子有模有樣地開始學嘴,「你看啊,百里大哥昨天說的第一句話是『你怎麽又胡鬧』、『我不吃這個,你拿開』、『別看了,我沒胃口』、『明明跟你說了……』」還沒等念完,本子却嗖的一下給人抽走。
正對面,百里那面容不知是氣還是怎麽,隱隱有些奇怪的顔色……
七夏楞了一陣,奇道:「你拿它作甚麽啊,還給我。」
他厲聲喝止:「別念了,不許再念!」
她只好應下:「那我不念了,你先還我吧。」
不想百里將册子展開粗略掃了一遍,臉色愈發難看,一言不發地站起身朝別處走。
「誒——」七夏急急忙忙從地上爬起來,上去追他,剛伸手要拿,他掌風一動,輕鬆避開,見她不依不撓的,索性舉過頭頂。七夏咬著下唇,奈何踮脚也够不著,一時泄氣。
「你要這個作甚麽?又沒有用。」她說完,忽然靈光一閃,笑嘻嘻道,「莫不是你也喜歡這個?那我回去多抄一份給你?」
百里氣得無奈:「不用!」
……
那邊兩個人還在吵吵鬧鬧,葉溫如把餐盤碗筷收拾完畢,抬頭見了不禁失笑:「小七真是有精神。」
「這算什麽。」梅傾酒拿殘水一潑,將柴堆裡的火滅了,邊拍著手上的灰順便往前一指,「那倆人的相處方式,無非就是三句話,喏,你看——」
才說著,七夏不知從哪裡捧了幾個果子凑到百里跟前。
「不吃。」
「不喝。」
「你煩不煩?」
「……」見得此情此景,葉溫如也是啼笑皆非,不自覺說出心裡話,「其實……我瞧著百里公子應當也不是那麽討厭小七的。」
「你也看出來了?」總算能有個正常人可以交談,梅傾酒的話也不由多起來,「我早跟他講過,是他自己不信。怎麽……小七和你說,百里很討厭她?」
「嗯……」葉溫如微頷首,想起剛撿回七夏的當晚,心裡便莫名感到心疼,聲音低低柔柔,「她告訴我,她做了錯事,不敢回家,也無處可去,還說……一個人沒本事讓別人喜歡上自己,還妄想用卑劣的手段令他傾心於自己,本就是奢求。一直問我她該怎麽辦……」
那天夜裡,風雨交加,她站在門外瑟瑟發抖,一雙眼睛比核桃還要腫。
想想便越發覺得可憐。
「哎……」梅傾酒澀然笑了一笑,搖搖頭,「小七也不容易啊。什麽時候,百里能想通就好了。」
「俗話是說得好,兩情相悅才能長長久久。可這世上真能兩情相悅的又有幾個?依我看若是有像那丫頭這麽個執著的姑娘跟著我,就算我一開始不喜歡,日子久了也肯定狠不下心的。」
葉溫如輕輕點了一下頭,沒有作聲。
起初曾以爲七夏口中的百里會是個多麽冷面無情的人,處了幾日發現也不似她說得那般厲害……興許是習慣了,連她自己也沒發覺對方的變化罷。
用過飯,因爲時候還早,衆人便準備打個盹兒再啓程趕路。兩個姑娘在車上休息,剩下他們三人就席地倚樹而坐。
林子裡秋風乍起,滿地落葉被卷得沙沙作響。百里剛睡著不久,突然發覺肩頭一沉,睜眼時就見七夏靠在自己身側,呼吸淺淺。
她不是在馬車上睡的麽?幾時跑下來的?
他微微皺眉,自己當真是睡熟了……連她脚步聲也未曾聽見。正將抬頭挪個位置,車內季子禾打起簾子走下來,手中還拿了件外袍,一路行至此處。
雙目和他視綫一對,後者笑得自然,隻把袍子小心披在七夏身上,轉身又輕手輕脚回了自己位置。
百里忍不住擰了一下眉頭,似乎微不可聞地冷哼了一聲,抬手將她往懷裡帶了帶,仍舊閉目淺眠。
*
路上又走了三天,直到九月月初,才到開封城內。
開封歷史悠久,又是前朝舊都,乃當年的第一繁華之地,眼下亦是花光滿路,金碧輝煌,其熱鬧之處自不必說。
七夏撩開車簾往外看,這地方比廬州和杭州還要大,街道又寬又直,想必客棧也很貴。此前是住在梅傾酒府上,也不知這兒他還有沒有宅子。
想到這裡她忙探出頭,問旁邊騎在馬上的梅某人。
「咱們這回住哪兒啊?你家在這兒産業大麽?我身上可沒幾個錢了……」
沒幾個錢?大概是上次買藥砸進去的罷。梅傾酒覺得好笑,也好奇:「說起來,那倆藥丸子,你賠了多少銀子進去?」
七夏聽他提及,臉上無端一紅,支支吾吾:「……不能告訴你。」
「看你窮得叮噹響,估計也沒帶多少錢……該不會,是三十兩?」
七夏沒理他,索性把頭縮回去了。
梅傾酒窮追猛打:「你別躲啊,快說,多少錢?」
「我才不說。」她又把簾子掀起,吐了吐舌頭,「大不了我睡車上。」
「嘴巴這麽緊,肯定是比三十還要多……」梅傾酒懶得再戳她痛處,晃悠著馬鞭,眉峰一挑,表情很是神秘,「這都到開封了,你還擔心沒地方住?脚下踩著的可是你百里大哥的地盤,要住當然住他家了,難不成還來壓榨我?」
「什麽?」這下她算是聽明白了,乾脆整個人趴在窗前,半個身子都要栽出來,嚇得葉溫如趕緊扶住她。
「我、我們……要住他家?」
瞧她那表情是十足的誇張,梅傾酒笑道:「就知道你會高興成這樣……晚些時候得空了,我再帶你去看個好玩的。」
七夏偏頭朝車前看去,百里騎在馬背上正背對著她,身姿挺拔如鬆,即便看不到他的臉,周身的氣質却是英武不凡,晨光之下,猶如瓊瑤玉樹,引得路人頻頻回首。
一想到梅傾酒方才之話,她驀地感到耳根燒灼,胸腔之內心跳如鼓。
百家能是什麽樣子?
還沒到地方,七夏就窩在車裡念念有詞,她聲音不大,葉溫如也聽不清是在說什麽。隻隱約聞得……什麽吃的,穿戴,爹啊娘啊之類。
馬車在街北停了下來,正前方蹲著兩個石獅子,紅磚綠瓦,門上匾額書有「百府」二字。裝潢雖不如梅家奢華,但門庭威儀,氣勢非凡。
七夏脚剛著地,拉著梅傾酒就問:「我這身穿的會不會很奇怪?失禮麽?我頭髮亂嗎?臉上是不是很憔悴?……哎,早知道該擦點胭脂的……」
「噗——」他沒忍住笑出聲,「怎麽,怕見到他家裡人?」
七夏一個勁兒地點頭。
「不妨事的。」季子禾笑著寬慰她,「百將軍和夫人都在京城住著,若我沒記錯……這邊宅子裡住的似乎是他的弟弟。」
聽得此說,七夏才稍稍寬心,稀奇地笑道:「原來百里大哥還有個弟弟?」
季子禾還未及點頭,門內一個老管事便急匆匆小跑出來。
「大公子。」一聽家丁禀報後,他賬本一丟馬不蹄停地從後院趕了過來,伸手接過百里手頭的包袱,絲毫不敢怠慢,「公子要來開封,怎不提前知會一聲?老朽也好做準備。」
「臨時起意的。」他一面往院內走,一面環顧四周,「百夜呢?」
「二公子回京城了。」老管事趕緊道,「對了,走前還托我帶了個話兒給您……說要是江南的事情辦的差不多了,就早些回京。」
「知道了。」百里行至廳內,回頭又吩咐他,「一會兒你捎個信,告訴將軍和夫人,我大約半個月後便能到順天府。」
「是是……老朽立刻去準備。」
「先別急。」百里看了一眼衆人,「這幾位是我的故友,你命人安排好住處。」
「是是是……」早見到身後跟著的幾人,多少料到會是大公子的朋友,只是難得見他帶這般多的人回府,還有男有女,確實是稀罕事。
餘光掃了一圈却沒看到七夏,百里轉過身,正見她還立在大門口,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
「還在杵著作甚麽?」他略皺眉頭,只得走回去,「不想進來了?」
「人家那是怕見到百將軍和百夫人。」梅傾酒和季子禾對視一眼,攤手不懷好意的笑道,「都糾結好一陣子了。」
「什麽亂七八糟的。」百里幷未多想,上前拉她,「我爹娘又不在,有什麽可怕的。」話剛說完,才猛然發覺不對,他鬆了手,不自然地別開臉。
「那你就在這兒站著吧。」
「誒誒——」七夏似才回過神,忙追著他脚跟,一手拽住衣角,「你等等我。」
百里走得很快,她只能跑起來才勉强能跟在他左側,仰起頭神情期盼地問道:「你娘愛吃怎樣的菜?什麽口味?牙好麽?飯是吃軟還是吃硬?她是哪兒人啊?」
他不耐煩,知道她打的什麽主意,明顯不願多說:「我不知道。」
「說說嘛,愛吃酸的還是愛吃辣的?甜的還是苦的?」
隨他走進大廳,抬眼看到迎面走來的老管事,七夏問了半天百里也沒搭理她,於是把目光投向別處,笑吟吟問他:「你知道你們家老爺和夫人喜歡吃什麽菜麽?」
老管事微微一怔:「夫人她……」
感受到百里眼中射過來的寒光,他即刻改口:「……這個其實我也不清楚。」
「你一個做管事的,怎麽能不打聽這個?」七夏失落的搖搖頭,「照你這麽做下去,遲早會丟飯碗的。」
老管事笑容滿面,心虛受教:「姑娘說的是。」
百里冷冷拿眼睇她:「我家裡的人,幾時需要你來多嘴了。」
「哦。」七夏飛快住了嘴,規規矩矩認錯,「對不起。」
自打廬州城那件事後,她著實是老實了許多,有時候還老實的讓他有些不習慣。
垂眸時不經意發現她眼底下一圈青黑,似乎是沒有睡好,他欲言又止。
「行了,時候還早,趕了這麽久的路也都沒睡好,自己去休息罷。」
「嗯。」七夏點點頭,依言笑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