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有求於人】
「先生如此相幫,真是感激不盡。」梅傾酒在旁抱臂打量了他一回,忽然似笑非笑地開口問道,「還未請教先生大名?」
「在下……」他遲疑了一瞬,隨即微笑道,「在下季子禾,常州人士。」
「哦,原來是常州人啊……我瞧先生這施針的手法眼熟得很,不知是師出何門?」
那人仍舊客套道:「在下才疏學淺,只是略懂醫術,幷沒什麽門派可言……」
「哦……」梅傾酒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沒再問下去。
倒是七夏在旁偷偷翻了個白眼,心道:你才疏學淺還來給人家醫病,也就看那是個乞丐,要是哪個正正經經的人,誰放心給你治。
她這邊白眼才翻完,季子禾竟很有默契地看了過來,頗爲熱情地打招呼。
「誒?姑娘是你啊?……想不到我們這麽快又見面了。」
七夏嚼著瓜子微微一楞,上上下下將他瞧了個遍。
「我和你認識?」
季子禾有些尷尬:「……我們不是早上在茶攤前見過麽?你還撞掉了我的扇子……」
「哦……哦?」她恍然之後又猶豫,「那個人是你啊?」
「……」
梅傾酒見狀,很是同情地拍拍他肩膀:「別放心上,這丫頭是個臉盲,除了百里……認誰都費勁。我當初也是被認錯好幾回,這才記住的。」
季子禾哭笑不得:「原來是這樣。」
「咳咳咳……」
說談之際,躺床上接連不斷咳嗽,隔了沒多久,漸漸睜開眼。
七夏小聲道:「他醒了?」
百里幾步上前在床沿坐下,輕喚道:「子堯。」
他眸中恍惚,似還在辨認眼前狀况,待得轉頭去看百里時,雙目鬥然一亮。
「少……少將……」
話未說完,百里皺著眉朝他示意,周子堯即刻明白,忙改口道:「大少爺……」
「少……什麽將?」七夏沒聽清,凑過去扯了扯他衣角。
「他叫你什麽呀?」
百里不著痕迹地避開她,「沒什麽。」
「沒什麽嗎?可我剛剛明明……」
「誒誒。」梅傾酒一把拉她過來,「人家那邊還要問話呢,你瞎摻和什麽。」
七夏回頭瞪了瞪他,偏偏還揪著不放:「我就想知道他方才叫他什麽。」
「叫大少爺啊,你沒聽見?」
「不是……是少……什麽將?」
梅傾酒信口胡謅:「那你是聽錯了,人家叫他以後做飯少放點醬。」
「是這樣嗎?」七夏皺著眉頭,待在一邊兒琢磨。
眼見是消停了,百里方才去問他:「出什麽事了?你怎麽搞成這樣。」
「說來話長……」周子堯面部已然毀容,若非與他熟識,能依稀辯得些許,只怕旁人聽了也難以相信他的身份。提起此事,他是滿心悲憤,滿面泪流,握著百里的手不禁微顫。
「半個月前我就接到牒文,讓我去應天縣那邊,接替病逝的劉縣丞。所以這些時日我便一直在處理剩下事務,出城時正好五日前的早上……
我坐著馬車,一路駛到團竹林的小橋邊,突然之間聽到車夫慘叫,馬車晃了一下,我一抬頭,一個蒙面人劈開馬車跳進來,伸手把我拖到外面。」
「他們有多少人?」
「一共四五個。」周子堯喘了口氣,「連話也不等說,拿了刀就在我臉上狠命的劃,有人在我腰上捅了一把,興許是覺得我活不成了,索性將我往水裡踹。」
「你也被人扔進河裡了?」七夏感同身受地看著他,「那滋味不好受吧?」
「哎。」周子堯搖了搖頭,難以言喻,「我順著水漂到下游……老天有眼,我不僅沒死還能遇上少爺你。」
百里面色凝重,在他手背上一握。
「你放心,害你之人,我决計不會讓他好過。」
「可知道是誰幹的麽?」
七夏從旁插話:「難不成是你得罪了什麽人?」
周子堯仍是搖頭,完了又驀地點點頭。
「那幾個黑衣人我是不認識……不過他們搶了賬本,我想……多半是萬知縣指使的。」
「萬知縣?」
「少……少爺!」他强撑起身子,費力握著百里的胳膊,「萬知縣勾結販子買賣私鹽,知法犯法,不僅如此,一年前的賑灾銀兩還被他吞沒不少。」
「小人無能……人微言輕,又不能拿他怎麽樣……本想著將賬册偷出來,交給應天府知府大人,他或許能給個公道,最後竟落得如此下場。」
「你這做事也太欠考慮了。」七夏聽完就聳聳肩,「瞧著要走了,這會子去偷賬本,人家當然防著你了。」
話音剛落便遭到百里一記狠瞪,她吐吐舌,縮頭往後躲。
「販賣私鹽可是重罪,不僅會被斬首,連家中親眷也一律流放。」
「何止。」季子禾不經意開口,「女眷是盡數要入教坊司的。」
七夏搓了搓手臂的上的鶏皮疙瘩,「怪不得人家要殺你,換成我我也不樂意坐以待斃。」
「行了吧。」梅傾酒笑得無奈,「你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
周子堯到底是經歷了一遭生死之劫,不過强打精神說話,沒多久便已顯出疲憊之色。
「周公子的病還需得多休養休養。」季子禾已寫好藥方,遞給百里,隨口提醒道,「幾位若是無事,還是莫打攪他爲好。」
因聽他這麽說,衆人也只好暫時從屋裡退出來,門尚未關上,百里又忽覺不妥。
「且慢。」
「方才鬧出那麽大動靜,難保不會讓萬知縣聽到點風聲,還是留個人守著子堯比較好,多少也有個照應。」
話音剛落,四下却是一片安靜,只聽得七夏兜著小袋子嗑瓜子兒的聲音。她吃了片刻,一抬頭髮覺身邊幾雙眼睛正齊刷刷朝自己看過來。
「……你、你們都看我作甚麽啊。我才不要照顧他!」她把瓜子兒殼偏頭吐掉,指著梅傾酒,「你幹嘛不去?」
後者立馬正襟而立,「笑話,我是什麽身份,一般人能讓我照顧麽?」
「那我又和他不熟,憑什麽要照顧他啊!」
百里微微皺眉,原也不想讓她幫忙,但思及去外面再請人進來,難免又會走漏消息,左右斟酌之下,只得緩和語氣。
「……我還有事要和他商量,麻煩你了。」
從相識以來,百里幾時有過這樣的言語,七夏蒙在當場,楞了好久才展顔一笑,拍著胸脯道:
「好啊好啊,你把他交給我,我保管讓他吃得好睡得香!明日就能下地走路!」
「……」
起初看七夏態度這麽强硬,本以爲是叫不動她的,怎想前後反差會這麽大,季子禾不由側目多看了她幾眼。
「那……我陪姑娘一起罷。」
七夏轉身就要往屋裡走,聞言生怕百里擔心她辦事不利,忙哼道:「誰要你陪,我自己又不是不可以。」
季子禾:「……」
百里頗感無奈地望瞭望她,一時心裡也沒底,眼見著她關上門進去,這才回身示意梅傾酒。
「到我房裡說話。」
「行。」
季子禾與他們不過萍水相逢,目前還不知他是什麽身份,有些事不能讓他知曉過多。百里仔細聽了聽廊上聲音,確定他已下樓後,方至桌邊坐下。
梅傾酒抬手給自己倒了杯茶水,笑得極有深意:
「你行啊你,還玩『美人計』?」
百里皺著眉瞪他:「胡說八道些什麽。」
「瞧那小語氣說的,小眼睛瞟的,眉飛色舞的,還不是美人計啊?」
半晌沒聽見回話,周圍倒是無端起了一股寒意。
「好好好……不開玩笑了。」梅傾酒忙放下杯子,凑過去小聲問道,「怎麽,這事兒你真要插一手?」
「不好說。」百里搖搖頭,「查抄私鹽是官府之職,我本不應當多管閒事的,只不過如今是知縣知法犯法。倘使我出面去杭州尋洛知府來,沒有證據也不能拿他怎麽樣。」
「證據?」梅傾酒略一思索,驀然明白,「你是說賬册?!」
「不錯。」百里頷首道,「子堯說那本是他同蜀地販子間買賣私鹽的賬册,否則也不至於千方百計地要回來了。」
「道理是這樣……可你要怎麽拿?」
「這個容易。」百里抿了口茶水潤喉,淡聲道,「今晚我就去知縣府上探一探。」
「今晚?」
當夜,月色寂靜,薄霧彌漫,正是子時,街上更聲敲過三,四下裡悄無聲息。
百里換好夜行衣,蒙上面,徑直從客棧窗外一躍而出,沿著屋頂上一串瓦片直朝城內萬知縣府上行去。
在此前他沒有來過,對宅院情况也幷不熟悉,只得先在檐上站著揣測底下該是何位置。一般來說,如賬册這等重要之物,多半會放在萬知縣自己房中亦或是書房之內。
細細辯了方位,尋到萬知縣就寢之處,百里翻身而下。
自窗戶紙中往裡看,床上的人早已熟睡,他小心推門進去,舉目一掃,在前方看到一個書架。他悄身上前,輕手輕脚從最頂一層翻到最底一層。書擺的不多,很快找完,但可惜一無所獲。
想來也是,萬知縣斷不會把賬册放在這種地方。他只得弃了另尋別處翻找。
從臥房裡出來,又輾轉去了書房,裡頭的擺設不多,除了一個上鎖的鐵盒子外再沒發生什麽可疑的東西。百里拿著鎖沉思許久,最後還是放了回去。
隱約聽到外頭有巡守的人經過,他忙躲在門後,等那人離開,才順著來路返回。
一路上,百里一直在推想那盒子裡裝賬册的幾率能有多大。其實直接拿走也幷無不可,但怕就怕這鐵盒不過是個幌子,倘使著了道,這就打草驚蛇了。
總而言之,先得打開盒子看看裡頭到底裝的是什麽才行。
回到落脚的客棧,天色已然不早,這次他沒翻窗,只從後院進了大廳,準備往樓上走。此時客棧內的客人好夢正酣,耳邊盡是呼吸聲,眼看將到門邊,隔著不遠的房間中忽然有人推門出來。
「百里大哥!」
……
又是這個聲音……
百里頭疼難當,短短一月,他已經快被這四個字洗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