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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血》第8章
第 8 章 婆娑部‧會向瑤台月下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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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承淑宮裡微風送涼,滿庭飄散薔薇香。裴妃在立地琉璃鏡前顧盼照影,身後一列宮人手捧了異彩流光的錦繡羅裳待她試穿。煙霞色太豔,海棠色太媚,流嵐色太冷……裴妃卻不厭其煩,一件件試在身上,各具妍色,愈襯出她雪膚花貌,麗質天成。

  於容貌一途,裴妃向來是自負的,放眼六宮粉黛,難有出其右者;似皇后那般近乎木訥的端莊,彷彿是專為陪襯她的嬌豔。身後近侍宮女名喚錦心,最是伶俐討巧,不失時機從旁諛贊,只道娘娘天仙之姿,夜赴瓊台,必定豔驚天下。思及今夜的瓊台賜宴,裴妃心中越發愉悅,迫不及待想要在皇上和北齊使臣跟前一逞風華。

  外邦使臣來賀,原也不是什麼稀罕事。只是南秦北齊雙雄對峙,已有數十年不通往來,廢帝在位時,更有干戈之爭。而今皇上登基,治世賢明,北齊亦主動修好,遣親王為專使,攜禮來賀。這本是化干戈為玉帛的好事,偏偏於細枝末節鬧出極大風波。

  北齊此次以親王為專使,足見禮遇之隆,皇上感其誠意,欲以九賓之儀相待。陳國公為首的一干老臣卻自恃上邦,心懷鄙薄,反對九賓之禮,力主藩屬之遇。

  此事原該禮官去琢磨,卻因小見大,引起兩派之爭,最終鬧上朝堂,令皇上龍顏震怒。陳國公當廷強諫,皇上一反往日納諫如流,非但執意定下了九賓之禮,更破例重興郊勞,命少相沈覺出京郊相迎;朝會之後,賜宴瓊台,令皇后率諸妃嬪親臨宴前。

  南秦風物不同北地,素來倚重禮教,外邦番臣不得與宮眷相見。而北齊本是異族,先祖以騎射立國,雖依了中土教化,民風仍是悍勇爽朗,男女之防也較為開明。按北齊禮俗,一家之中,主母地位同樣尊崇。有貴賓來訪時,需男女主人共迎之,沒有女主人的宴席,便算不得莊重。皇上亦是性情中人,便慨然以彼邦之禮相待。

  這一道聖諭,狠狠駁了陳國公的顏面,氣得他次日便上表稱病不朝。

  昨日裡,裴令顯入宮面聖,又至承淑宮見了裴妃。與妹子言及此事,稱皇上對陳國公大為惱怒,愈發對何家生忌,這實在是天助裴家之幸事。

  本朝高祖皇帝出身將門,便傳下重武輕文的規矩,歷代武將世家威望日隆。廢帝在位時,猶有沈家堪為儒仕之首,如今只剩一個沈覺,越發撐不起文臣的場面。放眼滿朝,只看三大將門的風光。

  朝中何、衛、裴三大豪族皆是世代為將,立下過汗馬功勞。數擁立功臣,除去一個蘇家,便是陳國公何鑑之居功至偉。至何皇后入主中宮,何家權勢煊天自不必說;衛老將軍長年戍守南疆,衛氏子弟概不入仕,無意於功勛之爭;剩下便是少壯崛起,於御前炙手可熱的裴家,一雙兄妹,堪稱人中龍鳳——便是那倨傲之極的長公主也對裴家另眼相看。

  當日裴妃前往辛夷宮求見長主,不過是為了給兄長一個交代。原以為皇上將那貶入賤籍的帝姬賜予長公主為婢,已是斷絕了裴令顯的痴想。卻不料長公主慨然應允,更親自向皇上請旨賜婚——興平公主尊號已廢,削去姓氏以示避諱,另賜名子瑤,以婢女之身賜嫁裴氏。

  宮內宮外一時嘩然。需知長公主與皇上情誼殊厚,辛夷宮裡稍有動靜,便可牽動宮闈上下;反之,皇上的喜怒心思,也只有長公主最為清楚。時值朝中耋宿與少壯相爭,中宮皇后勢弱,裴妃新寵正隆,長公主此時的賜婢之舉,自然意味深長,引人思量。

  裴令顯覲見謝恩之日,皇上與長公主皆有厚賜,隨後裴妃進獻珍寶於辛夷宮,長主盡皆笑納。自此皇上臨幸承淑宮愈見頻繁,幾乎已算得專寵。

  裴妃凝視自己鏡中容顏,眸中煥發咄咄光彩。

  時命瑞應,玄鳥在天,遲早有一日,這承淑宮再也困不住她。

  眼見暮色已至,挑揀了大半個時辰,還未選得一件合意宮裝。錦心尋思著主子往日喜好,揀出一件杏色宮裝,綴繡珍珠千粒,極是奢麗繁複。裴妃卻蹙起兩道柳眉,只嫌浮華太過。錦心看她回身看向一襲絳紅雲錦覆煙羅單紗的宮裝,手撫錦上,看神色彷彿喜歡,卻又流露悵惘。

  細看那衣飾並無出奇,只是一抹深絳,豔得肅殺。錦心轉眸想了一想,恍然有些明白,卻不由想起了一樁閒事——那日皇上臨幸,見著裴妃梳妝,笑她胭脂點染過濃。娘娘嗔怨說,時下盛行這「嫣然妝」,皇上卻失笑,只說「美人無妝亦嫣然」。

  裴妃低不可聞的嘆了聲,一時有些意興闌珊。錦心巧笑道,「這一身絳色只怕襯不起娘娘氣派雍容。」聽得這話,裴妃也只一笑,便挑了那綴繡珍珠的宮裝出來,吩咐錦心梳妝。

  錦心手巧,片刻妝成,裴妃攬鏡再看,卻覺著興味索然。

  外邦使臣來朝,按禮該由專司設筵款待,但此番北齊親王身份不同,今上格外看重;但若以國宴相待,大加鋪排,又於禮不合。既然已破例令后妃臨席,皇上索性便以家宴為名,在瓊台設下宮筵。列席宴上的都是皇親重臣,自申時便至太平殿候著,韶樂起,臣工入筵;內命婦及諸宮妃按禮先至中宮謁見,隨皇后一同前往,酉時雅樂起,內眷入筵。

  裴妃不願同旁的妃嬪一起早早候著,直拖至酉時將至,才姍姍前往中宮。行至宮門,卻見中宮女官擋在階前,底下寶蓋羽扇,侍從如雲,各宮主位卻在殿前密密候著,相顧交首竊竊。見裴妃到來,素日與她交好的幾位好似見著救星,忙迎上前來見禮,各個神色焦慮,隱有不忿之色。原來皇后至今也未露面,只讓殿前女官擋駕,既不許人覲見,也沒個音信出來。眼看著吉時將至,若在皇上跟前誤了禮數,只怕誰也擔待不起。

  「有這等事?」裴妃大感愕然,思忖著皇后行事素來穩妥,偏偏在此時弄出異樣,「莫不是娘娘鳳體違和?」幾位妃嬪面面相覷,似乎欲言又止。裴妃更覺蹊蹺,纖揚眉稍一蹙,看向身側毓嬪。最是能言善道的毓嬪此時也啞了口,左右顧盼,將裴妃引至一旁。

  「說是偶感風寒,不過,彤書女史方才進去了。」毓嬪語聲輕緩,朝中宮方向飄飄遞個眼色。裴妃心神劇震,心口像是給人硬塞進來一截碎冰!宮中專設彤書,記載后妃進御、癸信、生育之事,雖說彤書女史出入各宮也是常事,可今日恰逢蹊蹺……莫不是中宮當真有了喜訊,否則皇后又怎敢置大局於不顧,將諸位妃嬪晾在這裡。

  不想則矣,一想到這最壞的訊息,頓時令裴妃心神大亂,掌心汗出——皇后向來無寵,除朔望之日,皇上幾乎鮮有臨幸,怎可能被她奪得先機!見裴妃震動失神,毓嬪心下妒意反倒輕減了幾分,樂於看到有人更加失意。要說起來,中宮得嗣是理所當然,也是遲早的事。毓嬪嘆一口氣,「前幾日為著陳國公之事,皇后已是觸怒龍顏,今日若再誤了宮筵,只怕……」

  「怕什麼?」裴妃貝齒輕璨,冷冷笑道,「帝后鶼鰈情深,這點微末小事,輪得到誰來閒話?」身側諸人聞言失色,毓嬪也再不敢接口,只見裴妃猶自笑道,「只是皇后賢孝美名,往後該改做孝賢了,孝在賢之先,賢為孝之輔。」

  帝后不睦的傳聞,在宮中已不是什麼隱秘。一面是陳國公稱病不朝,一面是皇上執意而為,兩頭都不顧皇后夾在當中的顏面,令六宮都看著她的笑話。今日皇上賜宴,原是料到了陳國公稱病未至,卻不想這當口皇后也來個鳳體違和。不論是真喜訊,還是假違和,都是生生拂了皇上顏面,倒與陳國公父女一心。

  雖說人人心頭有數,但似裴妃這般公然譏諷,卻也叫人駭然。她將皇后的賢孝譏為孝賢,兩字主次之差,涵義卻是大異。若是尋常腹誹也就罷了,偏偏裴妃挑在這個時候冷嘲熱諷,看在眾人眼裡,只當是裴家對何氏的公然挑釁了。

  饒是裴妃發難,眾人色變,中宮卻依然沒有半分動靜。

  正僵持間,太平殿總算來人傳話了,卻不是傳達口諭,也不提中宮如何,只說時辰已近,王公公催請諸位娘娘動身。眾人一時間面面相覷,這王公公是皇上跟前的人,由他傳來這話,便叫人隱約覺出幾分況味——皇后看似有恃無恐,皇上卻是存心要給中宮難堪,看來今晚這瓊台宮筵是不會有女主人臨席了。

  太平殿高峙十丈,俯瞰天闕,通階鋪設漢玉雲母磚,峨嵯入雲,層簷歷歷,窗牖壁帶皆是百年沉檀香木雕就,芬芳遠送,下臨太平池一碧千頃,上凌丹霄雲霞蔚蒸。宮中設宴常在此地,絲竹飄飄,繚繞雲端,遠望彷彿瓊閣仙闋,久之便以「瓊台」為名。

  殿上正中,坐南面北設下九龍鎏金御案,與之並列左側的鳳藻玉案,座東面西而設,便是帝后之席,側座略低一層,再設麒麟案與百鳥朝鳳案。殿前設下三重玲瓏水晶簾,將內廷各主位宴桌與外殿臣工宴桌隔開。四妃的座席之後,才是其餘嬪妾命婦依次排開。

  裴妃昂然直入第一座,緊鄰百鳥朝鳳案之側,由她坐在長公主身邊似乎理所當然。那虛設在前的鳳藻玉案令諸位妃嬪面上都有些不自在,裴妃唇角只浮起一絲微哂……今日這般隆重場面,單單缺了皇后,且看皇上如何在外邦使臣跟前下得來台。

  憂心忡忡的淑妃悄然側身,向裴妃探問長公主因何未至。裴妃笑睇她一眼,只說不知,心裡暗想淑妃一向與皇后走得近,今日多少也沾上些中宮的晦氣。長公主如今是裴妃最大的靠山,往來迎奉自是周到。然而思及長公主,卻令裴妃又覺隱隱失意——

  早間親往辛夷宮,本想邀長公主同赴瓊台,卻得知長主一早隨皇上離宮,與北齊使者去了上苑試馬。此番北齊晉王攜來三件重寶獻予南秦皇帝,一是上古名劍、二是烏桓神駒,第三件聽說是什麼通商締盟的國書。裴妃對那國書毫無興趣,倒聽說烏桓神駒世所罕有,此次一共進獻了四匹,雌雄各二,黑白紫絳各一。出身將門的裴妃素來自負騎術,躍然想在上苑一試身手,萬般痴纏求懇,皇上卻不答允。

  未想到,今日卻是不諳騎術的長公主隨行前往。想來皇上自幼孤寂,只剩長公主這一個親人,格外殊寵也屬自然。至於宮中那些流言,或隱晦或露骨或離奇,裴妃是痛恨之極的。那些不知死的賤婢編造出這等骯髒話,非議皇上德行,實在當殺——對於女子,詆毀她景仰傾慕的男子,原比詆毀她自身更可惱。只是私下裡,她也曾勸諫皇上,宜早替長公主擇配良人,以免耽誤年華。偏偏皇上聽不進半分,只把個長公主捧在掌心,似明珠照雪一般寶貝。

  說不妒忌,也不盡然;若說妒忌,卻又全無道理。只覺得那九五之尊的處境比誰都不易,一邊是皇后偏狹,一邊是眾口詆毀,便是長公主也不夠體諒,這闔宮上下,再沒有人似她一般全心待著皇上。

  一時間紛亂念頭縈繞,裴妃心裡懨懨,覷著時辰將至,臣工內眷皆已入座候駕,卻久久不見皇上與北齊使者到來。回轉身時,卻見毓嬪從次席過來,神色不寧,似有話說。

  裴妃佯作氣悶,輕搖團扇至廊下小憩,憑欄眺望遠處宮苑。毓嬪隨之跟來身後,悄聲道,「適才有人探聽說,今日中宮閉門,倒不是自個兒的主意。」見她蹙眉回眸,有些不明所以,毓嬪惴惴壓低了語聲,「聽說是,皇上將人禁足了。」

  「皇后遭禁足?」裴妃大驚,待要細問,只聽兩廊下韶樂起奏,內眷臣工盡皆俯跪下來,以額觸地,列跪兩側。二人慌忙歸席跪下,還未聽得黃門宣駕,已有隱約笑聲傳來。

  華蓋莊重,寶扇雍容,煌煌天家儀仗簇擁著聖駕到來。

  人未至,笑先聞,卻是一個朗朗如銀鈴的女子笑聲,歡躍裡透出爽朗。裴妃驚愕抬眸,一時顧不得禮數,只見一個金紅耀眼的身影撞入眼中,帶著夏日驕陽似的生氣,烈潑潑的,直撞得人眼睛作痛。看這裝束莫約已猜到,此番北齊親王出使南秦,一併攜來了國主掌珠,駱皇后所出的雲湖公主。原來這北齊公主是這般絕色,裴妃細看她一身織金紅錦宮裝,桃形金鳳冠四面垂下花簪,一襲明媚金紅伴在耀眼的明黃之側,映得皇上堅玉似的面容也有了幾分暖色,風儀秀徹,更見溫潤。

  這一對本已奪目之極,隨在其後的二人,卻叫眾人神為之奪。

  同是紅衣,長公主的百尺深紅連煙錦,裁作廣袖長裾流雲裳,瓔珞牡丹,斜插步搖,錚錚環珮,淡淡勻妝。一點笑意綻在唇上,橫春水,泛秋波,竟是在笑。

  誰也未曾見過長公主這般笑容,似晨間第一縷風,吹散緲緲層雲,湛明天際一碧如洗,自那雲淡風輕裡,透出絲絲沁涼——而這笑容,卻只綻向她身側那一人。那便是傳聞中,文藻與沈相齊名,風流共昌王齊肩,常言平生惟好賞美,自號「食色無倦之徒」的北齊晉王了。

  四人年貌相當,不似帝子帝姬,倒似神仙人物。皇上攜了雲湖公主,晉王伴著寧國長公主,賓主翩翩相攜,行過瓊台珠簾,直入座中。殿下有老臣已看得暗自皺眉,這男女主人分別迎客,是北齊故老沿襲的禮俗。皇上如此待客,以示親善倒也罷了,卻如何能讓長公主僭越這國母之尊。

  裴妃自愕然裡回過神來,見皇上已至御座跟前,含笑回身將雲湖公主交予晉王。兩位貴客由內侍引入麒麟案與百鳥案後入座。長公主緩緩步上玉階,鋪繡鸞鳳金枝的長裾徐徐曳地,皇上朝她伸出手來,親自引她至鳳藻玉案,並肩就座主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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