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0 章 掌中寶六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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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敬到底是在官場上混了多年的,不會不懂得察言觀色,只一眼,便瞧出了唐家所有人對此事的意思來。唐老太太,自然是非常滿意這樁婚事的,唐家夫婦呢,更多的是驚訝,而不是歡喜,至於那唐公子,從頭到尾都是面無表情,便是聽得他有意將女兒許配給他的話,也是面不改色。
如此一看,他根本就是對自己女兒沒有半點兒女之情的意思的。
裴敬笑笑道:「自古婚事,雖則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過,若是想婚後夫妻過得幸福美滿,還是得兩個小的兩情相悅才是。我看唐公子似乎對小女並無男女之情,如此,這事也就作罷。」
「不是的,不是的,裴大人。」旁人都沒有說話,唐老太太急了道,「你誤會了,我家錦榮是願意的。」
說罷,老人家起身走到孫兒身邊來,一個勁朝孫兒使眼色道:「錦榮,快,快說你喜歡裴小姐啊!快說你願意。」
裴家來說親,唐錦榮其實是有些意外的,畢竟就算他此番高中武狀元,那也不夠格與裴家相提並論。不過,就算是意外,那也沒有什麼值得驚喜的,撇開裴小姐不論,單是裴公子那副狗眼看人低的架勢,他心中就一百個不情願。
看了自己祖母一眼,唐錦榮起身,朝裴敬抱拳道:「裴大人厚愛,錦榮感激不盡,不過,錦榮身份卑微,實則配不得小姐。」
「你卑什麼微?啊?」唐老太太急得上躥下跳,瞄了裴敬夫婦一眼,又湊到孫兒跟前說,「錦榮,你是不是傻?這麼好的一門親事,你為啥不答應?你腦袋是不是叫驢給踢了!你當了裴家女婿,可不比隨便娶一個市井姑娘要強?我不管,這門親事,你是應也得應,不應也得應。」
「娘!你在嘀咕什麼呢?」唐元森只覺得尷尬,沖裴敬勉強笑了一笑,就起身走到自己母親跟前道,「娘,您別說了!這麼大的聲音,人家都聽見了。」
唐老太太上了年紀,耳朵就有些不好使,她自以為說話聲音很小了,其實已經叫旁人聽見了,她卻不自知。
唐錦榮絲毫沒有要改變自己想法的意思,依舊沖上位裴敬抱拳道:「晚輩有自知之明,不敢高攀令愛,還請大人跟夫人諒解。」
「這種事情,是兩家你情我願的事情,既然你們唐家不願意,那也就是沒有什麼好說的了。老爺,出來也有好些時候了,該是回去了。」裴夫人雖則開心女兒不必嫁給唐家,不過,當面被人家晚輩拒絕,也覺得實在丟臉,索性也沒有什麼好臉色了。
裴敬又看了唐錦榮一樣,心情倒是不一樣的好,笑了笑便起身。
見裴敬起身,那邊唐元森夫婦也起了身來,唐元森實在不曉得該做些什麼,只能乾笑著搓手。陳氏到底有些見識,縱然只是客氣客氣,卻也還是提議道:「已近晌午,若是大人跟夫人不嫌棄鄙府粗茶淡飯的話,便留在這裡用飯吧。」
「唐夫人客氣了,用飯就不必了。」裴夫人拒絕道,「左右裴府離唐府不遠,坐馬車回去,不過兩刻鐘的功夫。」
陳氏不過是客氣,本來也沒有打算真留客,但聽裴夫人如此說,她沒有再做挽留,只點頭應了。
唐家人親自送裴敬夫妻出門,熟料方才還是豔陽高照的,突然間天就暗黑下來。大塊大塊的雲朵積壓在頭頂上方,像是要掉下來似的,陳氏忙吩咐丫頭道:「去拿兩把傘來。」
話音才落,天際滾了兩個響雷,驟然間大雨傾盆。
一時間,都亂了起來,陳氏道:「裴大人,夫人,先去那邊的涼亭裡避避雨吧。我已經命人去拿傘了,這雨勢來得快,去得應該也快,想必很快就停了。」
「不礙事。」裴敬聲音溫潤,笑著應一聲,全然沒有放在心上,一轉過頭去,看到陳氏那張臉的時候,瞬間就愣住了。
雨來得突然,陳氏剛剛也是一時心急,就忘了臉上點了胭脂的事情。此刻見裴敬這般望著自己,她忽然間意識到,他怕是已經認出自己來了,想用手去擋,顯然是來不及了。
一行人往涼亭去避雨,陳氏本來身子就不好,此番又著了春寒,忍不住咳嗽起來。
裴敬隱在袖子裡的一雙手漸漸攥成拳頭,但他到底存著一絲理智,竭力克制住了內心想關心她的那股子*。漸漸的,雙拳鬆開,他面色又恢復如常。
「夫人,你可還好?」唐元森見妻子咳嗽得厲害,一時間又是著急又是擔心,此刻卻無能為力,只能用自己高大的身子替夫人擋風擋雨。
「老爺,你別擔心,我很好。」她像是說給唐元森聽,又像是故意說給旁人聽,「這些年來,幸得老爺對我愛護有加,所以我才能夠過上這樣的好日子。如今兒子眼瞧著有出息了,女兒也尋得了好的歸宿,我心裡很高興,也很滿足。你也老了,我們都老了,折騰不起了,以後啊,咱們就好好的過這安穩幸福的日子,享兒女福,享子孫福,把剩下來的幾年,十幾年,好好過。」
「夫人,你別說話了,存著些體力好好歇著吧。」唐元森未有聽懂話外音,只曉得關心自己夫人。
那邊裴敬又怎麼會不明白呢?他聽懂了,他聽得太懂了。
她這是在告訴他,不希望他來打攪他們一家平靜幸福的生活……
這雨來得快,去得也快,等丫鬟們拿了傘過來,雨也停了。很快,烏雲散步,天又晴了起來。
「秀苗雲書,夫人淋了雨,你們兩個趕緊去吩咐廚房燒些熱水,伺候夫人沐浴。齊嬤嬤,你去請個大夫來。」唐元森吩咐完丫頭婆子,又轉身對自己夫人道,「你好好回去歇著吧,我送裴大人跟夫人出去。」
「那也好。」陳氏點頭,遠遠沖裴敬夫妻福了個禮致歉,而後搭著齊嬤嬤手就走了。
裴敬盯著那背影瞧了許久,直到人走遠了,才收回目光來。
「老爺,您瞧什麼呢?」裴夫人沖遠處狠狠剜了眼,又白了自家男人一眼,明顯是有些不高興的。
裴敬道:「沒什麼,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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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唐妧從坊裡回來,聽說母親病了,連忙來了東院。
「娘,您身子如何?」唐妧走進母親內室,見母親裹著被子半靠在床頭,她快步走了過去。
旁邊雲書見狀,連忙搬了個繡墩來,唐妧坐在繡墩上,緊緊握著母親的手。
陳氏泡了熱水澡,又喝了藥,身上寒氣已經祛了大半,此刻已然好得多了。見長女來了,她笑著安慰道:「娘沒事,阿妧不必擔心,沒有那麼嚴重。」
阿滿依偎在母親說:「姐姐,娘現在好了,中午的時候不好的。」
「就你話多。」陳氏抬手捏阿滿臉,眼裡卻有掩飾不住的笑意,又看向長女道,「倒是你,阿妧,最近氣色好像有些不好,是不是沒有注意休息?」
「我還好的,我身子好。」唐妧道,「娘您別擔心我了,這回怎麼會淋了雨呢?雲書,秀苗,你們怎麼照顧夫人的?」
「好了好了,不怪她們,這天兒要下雨,她們還能攔得住?」陳氏沖兩個丫鬟使眼色,示意她們出去候著,這才說,「是今天裴大人夫婦來了,我跟你爹爹送他們出門,天突然下雨,娘沒有做好準備。」
「裴大人也來了?」唐妧事先不曉得此事,此番聽母親這樣說,心中隱約有些明白,因而試探下道,「是來說哥哥的事情的?」
陳氏輕輕點頭,又說:「不過你哥哥不願意,我跟你爹爹的意思,還是遵從他自己的想法。」
唐妧輕輕點了點頭,想著,此事攤開來說也好。不管成,或者是不成,說開了總比藏著掖著要好。就算不成,讓裴小姐曉得了哥哥的心思,死了心也好,死了心就可以放棄了。
「對了阿妧,娘前兩日聽妙晴說,你答應了要參加比賽?」陳氏望著女兒,她心中對這個女兒抱有厚望,既希望她能夠繼承陳家祖傳的手藝,又不希望她太過辛苦,一時間,竟是有些矛盾。
唐妧點頭:「娘,是的,就這幾日了。等忙完了比賽,我就暫且把坊裡的事情交給妙晴,我歇在家,安心準備成親的事情。」
「你說你這孩子,是有一雙巧手,不過,卻是一點針線活不會做。嫁去婆家,你作為新婦,給公婆小叔小姑的見面禮,總得是需要拿出來的。娘讓秀禾秀苗,還有雲書,她們幾個幫著你繡了些,不過,趙大公子的貼身之物,你需得自己親自動手才是。不管是鞋襪也好,荷包也好,你看著辦,至少得有一樣。」陳氏提醒,「娘也說句實話,趙家是正經的百年世家,大家族裡規矩肯定多。你這已經定了親事,卻還能出去拋頭露面,想必是有人護著你。嫁去趙家,孝順公婆,那是應該的,不過,最跟你心貼心的,還是你的丈夫。往後夫唱婦隨,男人都是愛面子的,他又是真心愛護你,偶爾的時候,你也叫他嘗點甜頭。不能一味索取,卻不付出一點啊。」
「女兒明白了。」唐妧老老實實點頭應著。
「知道了沒用,得過了心才是。」陳氏道,「娘活了有大半輩子了,也能悟出些道理來,這男人嘛,有些時候就像是孩子,需要哄著的。就算是外表看起來再高大精壯的男人,內心有時候都裝著一顆孩子的心。對你好的時候,的確是真心的好,但是誰也不能保證,他就會一輩子只對你一個人好,所以,就算現在寵你,你也不能夠肆無忌憚恃寵而驕,適當的,要給顆甜棗吃一吃。」
「娘,當著阿滿的面,說這些好嗎。」唐妧見妹妹聽得認真,不由得小聲提醒。
「她還小,什麼都不懂,若是真懂了也無事。娘對你說的這些,將來你妹妹長大了,娘也是要對她說的。」
阿滿一點都不懂,小手撓了撓腦袋,就笑著歪倒了。
「你那比賽,準備得怎樣了?」陳氏轉了話頭,「比賽的題目事先不知道,但是你心中應該有些準備,圖樣可畫?拿來我看看。」
「是,娘!」唐妧開心,「如果能夠得娘提點提點,我一定可以贏的。」說罷沖秀禾使眼色,「去把我房間裡靠窗戶邊的那案上硯台下壓著的幾張圖樣拿來。」
秀禾應聲去了,這邊陳氏又道:「輸贏倒是其次的,畢竟你喜歡這些、學這些,也不是為著比賽。重要的是,每一次比賽,你都要好好去準備,去珍惜這個機會,若是還能夠從你的對手中學到一二來,就更好了。阿妧,這門手藝,你是外祖公公親手傳給娘的,只是娘不爭氣,沒有能夠光耀門楣,現在,這重擔要落到你身上了。不過,娘還是那句話,覺得累了,就休息,不喜歡了,就放手,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
「我知道啦,娘。」唐妧搖晃著母親手臂,輕輕笑起來。
很快的,秀禾便小心翼翼捧了畫樣來,唐妧接過,遞給母親看。
「考題是保密的,不過,我大致猜測了一下,覺得無外乎那幾種考法。所以,就琢磨著自己先想出了幾種花樣來。到時候會跟著考題應變,不過,核心有了,也不至於過於慌亂。」
陳氏一邊聽女兒說話,一邊翻看著圖紙上的畫樣,雖然看得快,但是卻看得十分仔細。
「荷葉碧玉簪,龍鳳呈祥圖樣的金釵,還有花開並蒂的步搖……看來,你的確是有好好思忖過一番。阿妧,你有天賦,娘如今是沒有什麼能夠再教你的了,以後的路,還得靠你自己走。」說罷,陳氏將畫紙遞送了回去,目光定定落在女兒臉上,猶豫了好一會兒,有些事情,還是沒有能夠說出口來。
走一步算一步吧,若是日後真走到了父女非見不可的那一步,那也是上天注定的。
她也不確定,此刻把真相全部告訴她,她是不是快樂的。若是不快樂,倒不如瞞一天是一天的,讓她且開開心心的過日子。
今天在涼亭中,她話已經說得那般明顯,裴敬是聰明人,該是聽得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