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藥油
直到被他的太子從寢殿裡轟出來, 昌平帝都有點不明白自己到底把命送到了哪裡。
“太子除了膝上有淤傷, 身上還有其他傷?”
昌平帝一臉困惑的問跟在後邊的王福來。
然而王福來也並不能回答這個問題。昨夜陛下可是寸步不離的守在床邊,絲毫不准他靠近呐。要是連陛下都回答不出來,他就更不知道了。
昌平帝心煩:“這麼大的事, 朕怎就不知道, 朕是不是該找個太醫過來替太子檢查一下身體?”
王福來默默看了眼陛下還吊著的右臂, 沒敢吱聲。
昌平帝更心煩了, 他想過去問衛昭,但又覺得實在拉不下這個臉。試想,哪有孩子受了傷,做家長的自己不知道, 還跑去問別人的道理。昨夜那一幕已經讓他這個家長很難堪了, 他可一點都不想再去心愛的臣子面前丟臉了。
“罷了, 你立刻去趟司衣局,讓他們用最快的速度給太子趕制幾套新衣和寢袍出來, 還有禦膳房那邊, 今日專撥兩個廚子, 專做太子愛吃的菜樣和糕點。”
道歉既然不管用,昌平帝決定從別的地方找補回來。
因為一大早就被他的太子甩了臭臉, 昌平帝心情十分的不好,連帶著整個早朝都在不停的走神。
罰跪除了膝蓋,到底還會傷著哪裡呢?難道是雨下的太大,他的太子沒捧住祖宗家法,被那塊紅木板子給砸著了?
鑽進牛角尖的昌平帝, 已經完全聽不到底下臣子在說什麼。在小心翼翼的把事情奏了三遍,依然得不到龍椅上皇帝陛下的任何回應時,吳將軍感覺自己的仕途大約真的要在今天走到盡頭了。
皇帝陛下,這是顯然記恨上他了呀,所以才當著文武百官的面故意折辱他,敲打他,裝作聽不見他講話。
而肖上司一定是提前知道了此事,所以才故意派他來向皇帝陛下稟報這項兵部最新草擬出的改革政策,以往這種可以抛頭露面刷存在感的美差可都是肖上司親自出馬的。可以說,方才奏事時,吳將軍自己也不是很清楚自己念的究竟是什麼。
吳將軍沒膽量在重複第四遍了,他怕皇帝陛下一怒之下直接讓人把他拖出去哢嚓了,於是又灰頭土臉的回到了佇列裡。
這立刻引來了兵部尚書肖兵的不滿。
“吳青山,你怎麼回事?”
吳將軍已經是死豬不怕開水燙了,胡亂把摺子往肖上司手裡一塞,道:“您沒看見嗎?陛下根本不想聽我說話。”
這樣蹩腳的理由,也編的出來啊。肖兵呵呵:“你早上是沒吃飯嗎?就你方才那仿若蚊子哼哼聲音,別說高高在上的陛下,就是本尚書站你旁邊都聽不見,你糊弄誰呢?依我看,你是害怕得罪你真正的主子,才不敢上這道摺子吧。”
“吳青山,你可真夠深藏不露的,虧本尚書一直以為你憨厚老實沒什麼心眼,本尚書眼拙啊。”
肖兵發自內心的感歎。
這種心情,簡直就像眼睜睜看著一直養在身邊的傻兒子某一天突然靈智大開,還考中了狀元一樣。而且傻兒子用事實告訴他,他並不是真傻,而是為了麻痹他這個爹,故意裝出來的。他真正孝順的,其實是另一外一個爹。
起初聽說吳下屬可能和小太子有勾連時,肖兵還不信。因為他覺得以吳下屬那個腦子,做臥底實在有點為難他。所以今早,為了試探吳下屬,肖兵特意把一份對小太子不怎麼有利的奏章交給吳下屬去上奏。
當吳下屬歡歡喜喜的出列時,肖兵還欣慰了一下,果然,自己看人還是挺准的。吳青山一個無腦大老粗,怎麼可能是小太子派來的臥底。要真是,他到了自己頂頭上司蘇貴那裡就不好交代了——因為不久前,他剛在蘇貴面前把吳青山大誇特誇了一番,憨厚、無腦、聽話、容易指揮、指哪兒打哪兒、不該問的一句不問、就是不小心聽見了他也聽不懂、實乃衝鋒陷陣當炮灰的不二人選。可吳下屬很快用實際行動把他的臉打得啪啪作響。
隱隱但覺到前方蘇上司投來一記危險眼神,肖兵打了個寒顫,用力捏了下手裡的摺子,決定還是自己上。
這種站隊的關鍵時刻,下屬如何他已經管不了了,先表明了自己的忠心再說。如果讓蘇上司誤以為吳青山的行為是受自己指使的,那就完蛋了。
可今日似乎註定是對整個兵部都不甚友好的一天。
在肖兵以高於吳下屬兩倍聲調、慷慨激昂的陳述完兵部的建議後,龍椅上的皇帝陛下依舊毫無反應。
肖兵:!!!!!
皇帝陛下,這顯然是因為吳青山不知好歹的行為遷怒了整個兵部啊。
他娘的吳青山,你給誰當臥底不好,非要去給一個前朝小太子當臥底,現在好了,陛下這是擺明瞭要讓整個兵部和小太子共沉淪啊。
聽說小太子雖然沒被衛昭打死,但卻自己作死,砸了陛下的禦書房,被陛下罰在禦書房前跪了一天,連下大雨都沒讓起。
陛下顯然已經對小太子忍不可忍了,顯然急需抓一個典型出來殺雞儆猴。
望著皇帝陛下以手支額、坐在龍椅上一臉沉思的模樣,肖兵絕望的想,陛下這是選中了他們兵部作為那只雞?
在一曲涼涼中,肖兵也灰頭土臉的回到了佇列。
吳將軍立刻向肖上司投去一個同病相憐的眼神:看吧看吧,陛下現在根本就不想搭理人,並非只針對我一個。
肖兵一點都不想搭理這個傻逼下屬。
等龍椅上的昌平帝回過神,剛好輪到戶部奏稟事務。放空了一段腦子後,昌平帝覺得處理政務比討好他的太子容易多了,於是耐心且溫和的聽取了臣子的工作彙報,並耐心且溫和的給出了建議。
這樣的差別待遇令肖兵冷汗透背,心都惶恐到了嗓子眼裡。
“對了,早朝之後,吳愛卿留一下。”
聽完戶部彙報後,昌平帝忽然神色格外威嚴的道了這麼一句。
因為在剛剛出神的那段時間,昌平帝想到一個絕妙的主意,他雖然不好意思問太子到底傷在哪裡,可以派其他人去問呀,比如正在羽林軍和太子作伴的吳公子。
但為了掩飾自己的心虛,同時給臣子們製造一個自己找吳將軍是為了特別特別重要的軍國大事的印象,昌平帝特意表現的很嚴肅很威嚴。
並不很瞭解皇帝陛下心思的肖尚書和吳將軍同時腿軟了一下。
皇帝陛下,這是終於要舉起他的屠刀,對他們兵部動手了啊。
肖兵投給吳下屬一記好自為之的眼神,就心累的歎了口氣。是非成敗轉頭空啊,是不是派個人回老家看看那幾畝地還在不在了。
……
“愛卿怎麼了?”
“愛卿為何目光躲閃,不敢看朕呀?”
等臣子們都散了之後,昌平帝立刻對被他單獨留下來的吳將軍露出了一個和善的微笑。
畢竟是有求於人,他要儘量表現的謙和友善一些,不能擺帝王的譜。
吳將軍一點都感受不到皇帝陛下的友善,作為一個喜歡看話本的將軍,吳將軍只覺得這個場景像極了明君在處置大奸臣前,突然淚光閃動感慨萬千開始追憶以往他們並肩作戰光輝事蹟的時候。等回憶完,也差不多該送這個大奸臣送斷頭臺了。
吳將軍覺得,自己這一刻就特別像話本裡的大奸臣。
“王福來,快,給吳將軍上盞茶。”
意識到自己的臣子似乎在緊張,昌平帝決定先緩解一下氣氛。
喝喝茶嗑嗑瓜子才是正常的聊天氣氛吧。
可吳將軍卻更緊張更絕望了,因為話本裡也是這樣,在把大奸臣送上斷頭臺之前,明君為了體現自己的仁慈寬厚,都會給大奸臣準備這樣一碗斷頭茶。而且,明君自己也會有一碗,到了訣別時,好與奸臣共飲。
“陛下,這是您的茶。”
王福來笑呵呵的把一隻金碗端到了昌平帝面前。
昌平帝欣然結果,聊天是雙方的事,只讓臣子一個人喝茶,他卻不喝,臣子會緊張的。
“砰!”
吳將軍手裡的茶碗直接哐當一聲掉到了地上。
吳將軍緊跟著絕望跪了下去。
昌平帝大為驚訝:“愛卿這是作甚,朕不過想留愛卿說一會兒話,竟把愛卿嚇成如此模樣。其實告訴愛卿也無妨,朕今日主要是想問問愛卿,吳公子他……”
“陛下,您不用問了,臣招,臣都招。”
雖然死到臨頭,吳將軍還記得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的道理。
“的確是臣那犬子不知天高地厚,在聽說太子受傷後,竟背著臣、私自拎了一籃子雞蛋去看太子。也是臣那犬子,不知天高地厚,在太子來臣府中拜訪時,私自做主把太子引入了府中飲酒。”
“陛下要罰,就重重處罰臣吧,還望陛下看在犬子年幼無知的份上,饒臣犬子一命啊,臣在這裡給陛下磕頭了!”
吳將軍咚咚咚來了響亮的三下。
昌平帝:“……”
昌平帝愣了一瞬,就暢懷大笑了起來。
吳將軍疑惑抬頭,就見皇帝陛下笑容滿面的從龍椅中走下來,親自將他扶起:“吳愛卿,快快起來,吳公子做的很好,他何錯之有啊。朕獎勵他還來不及,怎會責罰他。”
“朕,真的是很欣慰啊。”
“愛卿把吳公子教的很好。賞,必須重賞。”
吳將軍暈暈乎乎的站起來,有些鬧不明白皇帝陛下這是真誇他還是在諷刺他。
“實話告訴愛卿吧。”
昌平帝仿佛撿到寶藏一般,眼睛發光的望著自己的臣子:“朕今日來,是為了向你借吳公子一用。”
吳將軍又有點想跪下:“陛下,您饒了犬子……”
昌平帝及時把這個看起來五大三粗實際上很膽小的臣子扶住:“放心,朕不會責罰吳公子,朕是有重要的任務要交給他!”
……
承清殿,所有內侍宮人都退到了外面,好不影響裡面的太子殿下交友。
“你們說……這是什麼?”
穆允靠坐在便宜父皇的龍床上,有些懷疑的望著並肩坐在床邊的兩位下屬兼好友。
“是用屬下家裡祖傳秘方製成的藥油,專門用來活血化瘀的,比紅花油效果好上十倍百倍。”吳公子掌心放著一個白瓷瓶,一臉真誠的回答道。
季淮在一旁配合的點頭:“沒錯,屬下有一次從馬上摔下來,半個身子都摔腫了,就是用這個藥油抹好的。”
“屬下聽說殿下昨日被陛下罰跪,所以特意帶了這個藥油來探望殿下。”
吳公子露出一個真誠的微笑:“不過傷的部位不同,用量也是不一樣的,多用或少用,都會影響使用效果。所以,殿下昨日罰跪,都傷到了哪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