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師父
“你說老大和老二主動到承清殿探望太子了?”
聽到王福來稟報, 禦書房內, 正處理奏摺的昌平帝意外的擱下筆。
“是啊, 老奴怎敢欺騙陛下。”
王福來貼心的為昌平帝換了一盞禦膳房新冰鎮好的酸梅湯,眯眼笑道:“奴才遠遠瞅著, 兩位皇子與太子殿下相處的十分融洽。大皇子還親手給太子殿下剝葡萄吃呢。”
“是麼,那太子呢?太子的反應如何?”
“老奴問過了,對於兩位皇子的來訪,殿下十分的開心,還主動把自己的蜜糖分給兩位皇子吃。哦對了, 二皇子好像特別喜歡殿下的那只兔子, 兩個人對著兔子研究了半天呢。”
雖然太子殿下的臉色看起來不大妙,但在王福來看來, 這無傷大雅, 無傷大局。兄弟之間哪還沒個口角之爭, 只要多交流起來, 感情自然就一日比一日親厚, 總比見面如仇敵, 誰也不跟誰說話強。陛下日盼夜盼的,不就是太子能和幾位皇子兄友弟恭, 和睦相處, 日後不至於發生兄弟鬩牆的慘劇麼。
昌平帝果然一臉欣慰之色。
“雨潤向來懂事知禮,朕是知道的,沒想到,老二這次也這麼懂事, 真是教朕意外。身為皇長子與皇二子,他們能夠以身作則,為下面的兄弟做表率,朕實在是高興。”
王福來跟著笑:“陛下說的極是,聽說兩位皇子離開不久,三皇子、四皇子與五皇子也陸續到承清殿探望了殿下。”
“嗯。”
昌平帝撫須點頭:“皇后和貴妃教子教得好啊。”
王福來看了看天色,於是問:“那今夜陛下去哪位娘娘宮中休息?”
昌平帝本來想說皇后,自端午宮宴後,他冷了紀皇后已有一段時間,這次倒是個緩和機會,可想了想,心中還是對這個髮妻的所作所為有些膈應,便道:“去貴妃那裡吧。”
畢竟,以貴妃那個腦子,能把老二教的如此懂事,也實在是不容易。可見常飲核桃露,對腦子的確很有好處。
鳳儀宮,紀皇后盛裝打扮,並親自下廚做了一桌好菜,端坐在案後等著昌平帝的到來。
自端午宮宴後,皇帝便對她不聞不問,這令紀皇后很不安。多年夫妻相處,她深知皇帝是仁慈重情之人,絕不會因為些許小錯而苛責妻妾,如果他真那麼做了,一定是她的所作所為,真的觸碰到了他的底線。
紀皇后下意識攥緊了身上的鳳袍。
底線……
想起無意中知曉的那個驚天秘密,紀皇后心中的恨,便如同沸水般翻滾。
“皇后!”
鳳儀宮的掌事宮女蘇嬤嬤這時慌慌張張走了進來,臉色有些不好看。
紀皇后抬起眼皮,輕望她一眼,語調出奇平靜:“何事?”
“陛下他……”蘇嬤嬤低下頭,不敢看皇后雙眼:“陛下他去了蘇貴妃那裡。”
紀皇后面孔瞬間雪白,手指緊緊攥著食案邊緣,整個身體都在微微顫抖,直到哢嚓一聲,食指指甲斷成兩半。
“皇后!”蘇嬤嬤驚呼。
紀皇后卻慘然一笑。呵,蘇青那個賤人,腦子蠢笨如豬,行事粗魯蠻橫,除了有幾分姿色,還有什麼可值得稱讚之處。她可是飽讀詩書、才名冠絕帝京的翰林之女啊,禮儀舉止都無可挑剔。她在他心裡,竟還不如那個胸無點墨的賤人麼。
“究竟是怎麼回事?”紀皇后止住蘇嬤嬤伸來的手,陰沉著面問。
蘇嬤嬤道:“二皇子今日也去承清殿探望了小太子,而且,是和大皇子同時到的。”
紀皇后冷冷一笑。那個小賤人,現在竟也學聰明了。
“娘娘您……”
看著紀皇后嘴角陰冷的笑,蘇嬤嬤無端有些發怵。
“陛下也只是一時之氣,總有一日,陛下會看到娘娘的誠意,原諒娘娘的。”
紀皇后笑意更冷。
總有一日?以前她還能忍,能等,可現在除了蘇氏母子,又多了一個更強勁的對手,她如何還能像個深閨怨婦一樣困在這鳳儀殿裡,等著皇帝那一點點憐惜。
“不必多說了。本宮讓你辦的事如何了?”
蘇嬤嬤遣散左右宮人,方低聲道:“奴婢已經聯繫上那人,他說,只要事成之後娘娘答應他一個要求,他必鞍前馬後,任由娘娘差遣。”
“什麼要求?”
蘇嬤嬤神色不明的道:“他說……他想要一個人。”
“誰?”
“太子。”
紀皇后嗤笑:“本宮倒頭次知曉,一個臭道士,竟還貪戀那種事。”
“好,你替本宮回他,只要大事可成,除了皇位和我兒性命,任何事,本宮都答應他。”
“是,奴婢這就去辦。”
……
在送走一堆便宜兄弟後,神智徹底清醒過來的穆允,一下子陷入了極度的恐慌與不安之中,因為他發現他的軟劍和他的玉佩都不見了。
是丟了,還是被其他人撿走了?如果是被那些北疆騎兵撿走了,多半會上交到便宜師父手裡的。便宜師父,是不是已經知道了所有的事,包括他不堪的身份與不堪的經歷。
那些內侍說,昨夜是便宜師父徹夜不離的守著他,照顧他。難道便宜師父只看到了玉佩,沒看到那把軟劍?否則怎會待他這麼好。
可、可他一點都沒有做好相認的準備呀,何況還是在這種狼狽的情況下相認。
“你們可有看到孤的玉佩,青色的,玉質溫潤,漂亮極了,上面刻著半條龍,並用紅線穿著。”
穆允抱著最後一線希望去問內侍們。
內侍們紛紛表示從未見過如此漂亮如此獨特的玉佩。
“殿下要找的可是這塊玉佩?”一道低沉溫柔的聲音,這時響了起來。
內侍們望著悄然立在寢殿外的銀白身影,忙行禮:“見過定北侯。”
再看定北侯手裡拿的那塊玉佩,青色的,龍形,用紅線穿著,漂亮極了,可不就是殿下要找的玉佩麼。
真是可喜可賀。
要是玉佩丟了,小太子還不知要如何鬧呢。
穆允則徹底愣住。
衛昭擺手,示意內侍們都退下。內侍們感激涕零,迫不及待,心道定北侯可真是他們的大救星。
衛昭眉目間全是溫柔笑意,慢慢朝床邊走近。
少年反應過來,把胖兔丟下,飛速躺下,然後飛速把腦袋埋在枕間,裝烏龜。
衛昭好笑:“殿下不要自己的玉佩了?”
少年不吭聲。
衛昭輕輕勾起嘴角,卻是解開紅線,伸手,從後頸繞過,將玉佩戴到了少年頸間。
“臣很感激上天,當年讓臣在宮中遇到殿下。”
“臣卻更懊悔,當年沒能勇敢一些,帶殿下離開。”
“殿下之恩,臣無以為報。臣希望,日後都能站在殿下身邊,保護殿下,守護殿下,殿下,可願原諒臣之前所為?”
少年雙肩輕輕一抖,依舊把腦袋埋在枕間,不吭聲。
衛昭遺憾歎道:“看來,殿下是不肯原諒臣了,那臣只能跪到殿外,捫心懺悔,等待殿下的寬恕與原諒了。”
說完,他緩緩起身,果真作勢要走。
少年急了,飛快從枕間爬了起來,抓住一片銀白衣角:“孤原諒,孤都原諒!衛侯不要離開孤。”
衛昭順勢轉身,把小崽子重新按到床上躺好 ,才輕笑一聲,問:“殿下叫臣什麼?”
“叫……”
少年星眸無辜的晃了晃,頃刻,耳朵尖一紅,小聲道:“叫師、師父。”
雖然聲線變了,卻依舊是軟軟糯糯的,蜜糖一般絲絲縷縷纏繞著人心,衛昭嘴角一勾,故意使壞道:“殿下叫什麼,臣沒聽見。”
“師父!”
少年果然又喚了一聲,然後飛快用軟被蓋住了臉。
殿內半晌沒有動靜。
穆允支著耳朵聽了會兒,漸漸有些不安,偷偷拉開被子一瞧,就見某個便宜師父正站在床前,抱臂望著他笑。
哼!
便宜師父又騙他!
少年憤然欲縮回被子裡,不料身體陡然一輕,人已被打橫抱了起來。
“今夜夜色很美,臣帶殿下去高處看星星去。”
衛昭低沉一笑,用披風將懷裡的小崽子嚴嚴實實裹起來,只露一個小腦袋在外面,便帶著小崽子往殿外走去。
來往內侍見了,俱驚得合不攏嘴。
“總管,這……”
恰好王福來過來,內侍惶恐詢問。
王福來笑道:“無妨,你們該幹什麼幹什麼,莫擾了殿下和定北侯的雅興。”
雅、雅興??
“是。”
雖得到如此答覆,內侍們還是有些不放心。
月黑風高的,就這樣把小太子交給定北侯,真的沒有關係嗎?太子和定北侯之間,竟還有雅興可談?
但面對王總管篤定而自信的眼神,他們又委實不敢質疑。
而此刻的衛昭,也的確沒有什麼雅興可言,因為他費勁千辛萬苦,好不容易避開守衛把小崽子帶到了觀景最佳地點觀星臺上,小崽子竟然在他懷裡睡著了。
衛昭叫了兩次沒叫醒,也瞧出來小崽子是真的元氣大傷,就只能孤零零自己欣賞這夜景了。
繁星如水,夜美如斯。
衛昭望著懷中少年玉琢般的臉和恬靜的睡顏,忍不住就想起那一聲軟軟糯糯的師父,心霎時像被貓爪子撓了一般,鬼使神差的就俯身而下,與少年額頭抵在了一起。
兜兜轉轉這麼多年,他終於找到他的小傢伙了。
“二皇子,您怎麼了?”
見興致勃勃要來觀星臺上舞套劍的二皇子突然停步不走了,管事奇怪的問。
這可是陛下新賜給他們二皇子的劍,按照慣例,二皇子一定是要在整個皇宮風景最好處給劍開開光的。
穆驍見鬼似的轉身:“眼睛突然有點辣,本皇子洗洗眼去。”
特麼的狗逼小太子,竟然公然勾引他偶像戰神!他坐懷不亂的偶像戰神,好像還中計了??
……
自從敬王被秘密下獄了,身為敬王府的世子,穆肇就被關在了驛館裡,無皇帝旨意不得外出。和穆肇一起被禁足的,還有敬王府的長史、護衛以及和敬王府並無卵關係的魁首、殺手甲、殺手乙。
“老大,接下來該怎麼辦?咱們難道就要像折了翅的雄鷹一樣被關在這裡?你難道忘了……”
“別跟我提夢想!”
魁首暴躁的打斷殺手乙的話。
他專注的聽著回蕩在帝京城上空的一縷鐘聲,問:“聽到那是什麼了嗎?”
殺手甲與殺手乙對望一眼,俱一臉茫然。他們太專注於思考自己和組織的未來了,根本就沒注意外面的動靜。
魁首歎息:“那是老子夢想破碎的聲音呐。”
帝京這個鬼地方,根本不是跟他八字不合,而是跟他八字相克!自打來到這鬼地方,他就沒一天順心過。
“可追夢的道路,從來不是一帆風順的呀。”
殺手乙小聲辯解。
魁首破天荒的沒有罵這個小弟,整了整身上油膩膩的洗碗服,道:“老子先去洗個碗冷靜一下,其他事,等老子冷靜下來了再說。”
許是刷碗真的能給人靈感,一炷香後,魁首折回,冷靜道:“有了。”
殺手甲與殺手乙連忙做側耳傾聽狀。
“剛剛在院中刷碗時,本座無意聽到一個消息,明日,皇帝要召敬王世子和那三個長史入宮問話。本座想,咱們可以易容成那三個長史的模樣……”
殺手乙興奮道:“然後混進宮中,伺機幹掉皇帝?”
“不。”
魁首神色凝重的望著兩名小弟:“咱們要伺機混入人群,逃離帝京城。”
他追夢的地方可以在蘇杭,在大理,在蜀中,但絕不在帝京。帝京這塊硬骨肉,還是交給牙口好的來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