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送命題
退下之前, 老內侍遲疑道:“那侯爺可需要……?”
他看得出來, 衛昭身上衣袍也濕了大半。
衛昭卻道:“不必了,有事本侯自會喚你。”
“是。”老內侍不敢再多嘴,躬身退下, 徑去禦膳房催姜湯。
軟榻上, 少年額頭滾燙, 雙唇乾裂, 顯然是發了高燒。老內侍一離開,原本微微弓起的後背明顯放鬆許多,翻了個身,便小貓似的蜷成緊緊一團, 窩在榻上睡了過去。
大約真是累壞了, 少年呼吸很快變得綿長均勻。
衛昭視線再度落在少年那件呈半透明狀緊貼著肌膚的雪袍上, 本就發著燒,如果就這樣穿著濕透的衣袍睡一夜, 恐怕後果不堪設想。衛昭皺眉, 也顧不得某只小崽子鬧不鬧情緒了, 伸手,把人從角落強拖進了懷裡。
少年睡得正沉, 無端被人擾了清夢,立刻皺起鼻子重重哼了聲,用力掙扎起來。可惜鉗著他身體的那兩隻手卻猶如鐵鉗,任他如何掙如何鬧,都牢牢圈在原地, 悍然不動。
“不許再動了。”
因兩人身上都濕透了,雖隔著衣料,卻比任何時候都能更清晰的體味那種肌膚相接的觸感,尤其小崽子發著燒,身體滾燙滾燙的,本就灼人,偏還不老實的在他腿上蹭來蹭去。衛昭被蹭得下腹火氣,身體也起了些異樣反應,不由有些惱怒的喝了一句。
大約是被他這聲堪稱嚴厲的呵斥嚇住了,少年身體陡得一僵,羽睫也跟著顫了顫,然而只是老實了一瞬,少年便又不服氣的哼了聲,好像在控訴為何擾了他清夢的壞蛋竟然還敢罵他,更加賣力的在他懷裡扭來扭去,扭來扭去。
這一下,原本只是蠢蠢欲動的燥熱便如同破籠而出的野獸般,迅速攀升而上,猛烈衝擊著四肢百骸和體內氣血。衛昭清晰的察覺到下腹內已由原來的熱變為脹,仿佛有一爐子火在裡面燃燒,火焰明明都要將骨血燒乾,那熱氣卻又散不出來一樣。
“不許再動了。”
衛昭雙目泛紅的盯著懷中這具嬌軟身體,惱怒之下,右掌猛一收,在少年腰肢上用力一掐,聲音低而沙啞的警告。
“嗚……”
少年吃痛,下意識伸手過去,想掰開那只鉗著自己腰肢的鐵掌,可那手掌好像真是鐵做的一般,他越是用力掰,收的越緊。少年疼得皺眉,到最後,直接發瘋般抓撓起來。衛昭手背被那小爪子抓出好幾道血痕,莫名有些煩躁,乾脆用另一手將少年雙臂反剪了起來。
“嗯?還鬧?”
衛昭不輕不重的攥了攥少年腰肢,沉聲問。
“嗚……”
身體徹底被制住,再也掙扎不得,少年睜開眼,目光迷離的望著衛昭,眼睛紅紅的,星眸裡還漾著一層水色,瞧著委屈極了。
“還敢不敢亂動了?”
衛昭再度沉聲問,右手兩指在那截腰肢上輕輕點了點,作勢又要掐。.
少年身體狠狠一顫,飛速搖頭。
“哦,不敢亂動了呀。”衛昭又一挑眉:“那會乖乖聽話換衣服麼?”
少年起初搖頭。
“嗚……”
等腰間挨了一記,才陡然意識到不對,立刻又飛速點頭。
衛昭好笑:“那到底是換還是不換?”
少年用力吸了吸鼻子,乖乖點頭。
篤定這小崽子不敢再胡鬧了,衛昭才松了手,將人打橫抱到榻上,然後迅速把少年身上那件濕透的雪袍剝了下來。
燭火映照下,少年周身肌膚雪白,呈現出玉一般的明透晶瑩,配上那星星般漂亮的眼睛和如緞一般軟滑的烏髮,仿佛墜落人間的小精靈。
衛昭怔了怔,一時移不開眼,待又一道驚雷自殿頂滾過,榻上小崽子狠狠顫了顫,衛昭方猛然回神,轉身拿起老內侍準備的毛巾,在熱水裡擰了,細細為小崽子擦拭身子。從頸面一路擦下來,少年都十分乖乖配合,只有擦到腰側和膝時,躲了兩下。
衛昭把人撈到跟前一看,果然,腰側又多了兩道青色淤痕,而膝及以下,則是青紫一片,顯然是跪出來的。這小崽子的嬌貴,衛昭已見識過不止一次,所以並不多驚奇,只拿熱毛巾在這兩處熱了敷片刻,便取來紅花油,在掌心化開,細細為小崽子按揉淤處。
衛昭久在軍中,處理起這等淤傷自然是極老道的,許是被他按揉的舒服了,少年目光漸惺忪,眼皮打了會兒架,便慢慢闔上眼,再度沉沉睡了過去。
按揉完淤處,衛昭繼續替小崽子擦乾身子及烏髮,換上乾淨衣袍。擦到背部時,衛昭不知什麼心理作祟,還特意留意了下,但見少年整個背部光潔白皙宛如玉雕,漂亮的不可思議,並無什麼不該有的印記。
殿外暴雨驚雷,殿內倒是難得溫馨和諧。
老內侍貼心的準備了兩碗姜湯,還特意放了暖身的紅糖。
衛昭道謝,先給穆允灌了小半碗。吃過方才的苦頭,少年雖然皺著眉極不情願,還是配合衛昭乖乖張開嘴,把剩下的半碗也悉數咽了下去。
衛昭又命老內侍尋來一條厚毯給穆允裹上。喝完姜湯,發了一陣汗,少年體溫果然慢慢降了下來。
忙活這一陣,衛昭總算稍稍松了口氣,自端起另一碗姜湯喝了,便撿了本書坐在榻旁守著。
……
昌平帝接到消息趕來時,雨已淅淅瀝瀝接近尾聲,天色也已徹底一片濃黑。
衛昭欲行禮,被昌平帝按住:“今日多虧了卿及時出現,否則,朕就要釀成大錯了。”
昌平帝望著昏睡在榻上的少年,一陣心痛加懊悔。
衛昭道:“陛下寬心,殿下只是淋了雨受了寒,有些發熱,臣已喂他喝過姜湯,應無大礙。”
“好,今日辛苦愛卿了,愛卿早些回府休息,太子就交給朕來照顧吧!”
昌平帝信心滿滿,有些小慶倖的道。
在過來的路上,他一顆心都是懸在嗓子眼裡,生怕會見著一個炸毛的太子,一個憤怒的太子,一個給他擺臉色的太子,或是一個根本不搭理他的太子。
但在進到內閣殿門,看到一個乖乖巧巧昏睡在榻上的太子時,昌平帝幾乎是長長松了口氣。還好還好,他的太子尚睡著,沒法炸毛,也沒法給他擺臭臉,只要他抓住機會好好表現,等明天他的太子醒過來,看到一個一夜未眠衣不解帶堅守在榻前的好父皇時,一定會原諒他的!
懷揣著這樣美好的願景,昌平帝來到榻前,擼起袖子就準備把他的太子抱回到承清殿裡去。
“陛下——”
衛昭突想起什麼,臉色一變,可惜榻上的少年已經比他更快更敏捷的給出了反應,在昌平帝的手剛伸出去時,便猝然睜開眼,兩手攥著便宜父皇的手臂往下一拖,張口就咬了上去。
“陛下!”
“嘶……”
昌平帝疼得有些懷疑人生,欲抽開臂,少年卻如咬住肉骨頭的小狼狗般,兩隻手緊緊抱著他胳膊,指甲幾乎要摳進他胳膊肉裡,愈加發瘋的噬咬,無論如何也不肯鬆開。
隨昌平帝一道過來的王福來和其他內侍簡直都要嚇傻了,想攔不敢攔,想打不敢打,都急得圍在榻邊團團轉。最後還是衛昭及時奔上前,將發瘋咬人的少年強按了下去。
內侍們連忙沖上前為陛下查看傷勢。
昌平帝捂著受傷的胳膊,一面吸氣,一面望著到了衛昭懷裡又變回那副乖巧無害模樣的太子,不敢相信的道:“這、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他的太子,莫非竟記恨他至此?連睡夢中察覺到他靠近,都要如此報復他。
衛昭其實也不大能解釋清楚為何這小崽子見誰都咬唯獨不咬他,只能道:“殿下生病時,似乎不大喜歡有人靠近,方才已經咬傷過在內閣伺候的一名老內侍。”
昌平帝立刻酸了:“那為何卿……”
“大約因為臣是武將,身上刀兵之氣比較重,殿下心中畏懼的緣故吧。”
衛昭面不改色的道。
他從來不信亂力怪神之說,但生平第一次覺得,偶爾拿來用一用也不錯。
“哦。”
昌平帝將信將疑的點頭,甚不是滋味的道:“也就是說,現在只有卿能幫朕把太子抱回朕的殿裡了?”
衛昭:“……”
衛昭:“大約……是吧……”
“哦。那麻煩卿了。”
雖然向來很敬畏怪力亂神之說,可昌平帝還是有些忍不住的想酸,尤其是看到他的太子果然乖乖任衛昭抱起,絲毫未反抗,還把小腦袋埋進衛昭懷裡的時候。
唉,他的太子,何時才能對他也這般全心依賴啊。
……
次日,穆允在一片暖洋洋的日光中醒來。
睜開眼,便宜父皇那張可惡的臉便毫無預兆的撞入眼簾。
“太子醒了?”
昌平帝露出一個大大的慈愛的笑,滿是討好。
“哼!”
少年偏過頭,緊閉上眼,不搭理他。
昌平帝:“……”
昌平帝清了清嗓子,更加討好的道:“太子不要生朕的氣了,朕昨日是因為很重要的事耽擱了,所以才沒能及時趕到。朕保證,絕對絕對不會再有下一次了。”
呵。
少年在心裡冷笑。
寧願相信世上有鬼,也不能相信便宜父皇那張嘴。
見他的太子依舊不肯搭理他,還狀似不屑的撇了撇嘴,昌平帝決定拿出最後的大招——賣慘。
“太子也要體諒體諒朕呐。昨日朕雖然一時粗心大意,讓太子在雨中跪了那麼久,可為了照顧受傷的太子,朕可是一夜未睡,又替太子擦身子又替太子按揉傷處,還親自給太子喂姜糖水。太子倒好,非但不領情,還狠狠咬了朕一口,唉,朕真是這天底下最可憐的皇帝了!”
穆允:!!!!!!!!!
穆允難以置信的扭過臉,特別受衝擊的道:“是、是你給我按揉的傷處?可我怎麼記得……”
“那一定是太子記錯了。”
為了儘快挽回他的太子的心,昌平帝決定無恥一回,先把功勞搶過來再說。
穆允整個人都不好了:“那、那是誰把我抱回來……”
“當然也是朕!”
少年生無可戀的閉上眼。
還在巴巴等表揚的昌平帝:“……”
這、這叫什麼表情,合著還嫌棄他這個父皇了。
“那父皇可不可以告訴兒臣,父皇都替兒臣按揉哪裡的傷處了?”
頃刻,少年忽又睜開眼睛,沉著小臉,捏緊拳頭,涼涼的問。
昌平帝敏銳的察覺到,這似乎是一道送命題。
可作為一個有威嚴的皇帝,即使再心虛,他也必須要保持沉穩的語速和擲地有聲的語調。於是昌平帝特別擲地有聲的道:“那還用說,自然是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