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精分
那咳聲其實相當微弱,只因衛昭內力深厚,才從穿街而過的夜風中一絲不漏的捕捉到了。
普通人譬如周深,根本毫無察覺。
一瞬間,衛昭心裡閃過很多念頭。比如,大皇子的馬車剛遭到蓄意破壞,某個與其有舊怨的人就恰好出現在附近,真是巧合麼?
皇子們的罰跪早在酉時就結束了,大皇子穆玨是去了鳳儀宮陪紀皇后用晚膳,所以出宮晚,另一個為何也會耽擱到亥時才離宮。
衛昭眼睛一眯,修長手指撥開車簾,去搜尋外面“小野貓”的蹤跡。
這裡尚屬宮城範圍,宵禁制度比別處都更為嚴格,一過亥時,街道上車馬稀落,幾乎看不到幾條人影。漫眼望去,只有兩列長龍般的宮燈迤邐延伸至夜色極深處,在道上、樹上、牆上投下曼妙光影。
咳嗽聲,就是從前方不遠一處拐角傳來的。
衛昭大致判斷出,那拐角通往的應是某個衙署的後院,位置很隱蔽。待馬車粼粼行到巷口,衛昭也終於看到了他一直搜尋的那只隱沒在高牆後的“小野貓”。
不過只隔了個拐角,街道上燈火輝輝,巷子裡卻黑黢黢的伸手不見五指。而處於中間位置的巷子口,則罩在一片朦朧的晦暗中。
玉帶束腰的少年,足上是雲白錦靴,身上卻裹著件玄色披風,此刻正背對街道,一手扶牆,一手按在心口上,低聲咳著。
咳聲雖弱,卻密密綿綿的,一直沒斷,與那日在宮中刻意偽裝出來的模樣大為不同。
太子府的那個管家則領著一幫侍從遠遠侯在一丈之外,用來引路的燈籠無一例外全都熄著。
聽到有馬車駛過,咳聲戛然而止。
太子府眾人也隨之屏住呼吸,儘量不讓人注意到這邊的情況。
然而出乎意料,那輛馬車竟在巷口停了下來。
高吉利迅速給家將使了個眼色。家將會意,正要亮出太子府權杖上前驅趕,一看馬車上的徽記,幾乎是同時倒吸了一口涼氣。
高吉利看他們一個兩個像是被下了降頭似的,十分不滿,等扭過腦袋往巷口一望,也跟著狠狠吸了口酸爽的冷風。
“……”
“……”
“……”
完了,這是高吉利腦子裡唯一冒出來的倆字。
周深還奇怪侯爺為什麼突然吩咐半路停車,等推開車門,望著安靜如雞沉默與他對望的太子府眾人,頓時醒悟了。
他家侯爺,咳,可真是耳聰目明啊。
這烏七八黑的,竟能辨出那是群人,而不是鬼影。
“這、這麼晚了,不知侯爺是要……?”
高吉利望著從馬車裡出來的那道高大俊美猶如天神,啊不,閻羅下凡的身影,兩條腿一陣陣發軟,由家將一左一右攙著才勉強能站穩。
衛昭沒理會這個問題,目光徑越過他,落到一丈外的穆允身上。
少年烏髮如緞,撐在牆上的五指卻是慘白的,因背對眾人,整張臉都隱在高牆陰影裡,教人看不出半點異樣或其他蛛絲馬跡。可衛昭分明察覺到了空氣裡流溢的一股詭異的強大內力,源頭……正是那個看似生著病的少年。
高吉利慌忙一擋,賠笑道:“那個,那個侯爺若是要找我們殿下,恐怕要改日了。現在我們殿下實在有其他要緊事要忙……”
雖然高吉利也沒想好這月黑風高的他家殿下到底要在一個小破巷子裡忙什麼,但沒辦法,情況危急,再睜眼說瞎他也得把眼前這尊大佛給請走。
可大佛顯然不打算配合他的演出。
因為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大佛便施展絕世輕功,旁若無人的從太子府眾人間掠過,落在了一丈外、他的小殿下身後。
“侯爺不可啊!”
高吉利嚇得膝蓋一軟,直接跪了下去。
太子府家將想阻攔,但刀抽到一半,便識趣放棄。
沒辦法,對方武功實在太高,他們根本不是對手,就算一起沖上去,也只是自取其辱罷了。何況,殿下嚴令過,無論發生什麼狀況,都不准靠近他一丈之內,否則……後果自負。
高吉利癱倒在地,絕望的閉上眼,完了完了完了,這次是真的完了。他已經不敢想像待會兒會發生何等慘烈畫面了,他只想知道現在原地爆炸還來得及嗎!
“殿下可還好?”
低沉而溫柔的語調,在夜色中響起,無形中自有鎮定人心的力量。
然而那個扶牆而立的少年卻仿佛睡過去一般,毫無回應,除了微微紊亂的呼吸昭示著他應該是醒著的。
衛昭試探著靠近,伸手,輕搭在少年肩頭,一股強勁內力,立刻海水倒灌般沿著掌心灌入他經脈內,幾乎要將他經脈爆裂,幸而他本身內力足夠深厚,才在電光火石間迅速將之化解。
裹在玄色披風下的那具身體,明顯的顫了顫。不同於以往的溫軟觸感,此刻,那身體的每一寸肌肉都處於極度的緊繃與戒備狀態。
少年慢慢回頭。
慘白的臉上,原本幽亮如星的雙眸佈滿猩紅的血絲,隱隱透著凶光,看向他的眼神,像看一個陌生人。
“殿下?”
衛昭擰眉再喚。
少年眼底的血絲立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激增了一倍,牙關也輕輕顫抖,好像下一秒就會有某種邪惡的凶獸自他身體裡破籠而出。
這是……!
衛昭心底一寒,左胸上那道舊傷突得洶湧叫囂起來。
沒錯,三年前,眼前少年揮刀刺向他的那一瞬,亦是如此情狀,眼睛裡也湧出了同樣的血絲。
“侯爺!”
眼瞧著情況越來越不妙,高吉利試圖做最後的掙扎:“算老奴求求您了,您就別再為難我們殿下了。您要是再有個三長兩短,我們太子府真的承擔不起那責任啊。”
“真不是老奴吹,您雖然武功蓋世,可這會兒不一定是我們殿下的對手……”
“國法有規定,精分患者誤傷了人是不用坐牢的,我們殿下現在就特別的精分……”
衛昭其實根本聽不到高吉利在說什麼。
因為方才的舉動,原本波蕩在空氣中的內力仿佛找到宣洩口,一下從四面八方匯攏而來,將他和對面少年緊緊包裹在一層密實的氣障裡。
除了他們彼此的呼吸聲,外界的一切聲響都被隔絕在外。
那股詭異而強大的內力,依舊在源源不斷的自少年體內流出,將氣障越結越厚,若換個內力弱的,只怕早就被擠壓成肉餅。
衛昭卻依然能收放自如。
少年眸中的血絲越來越多,越來越密,牙關也咬得咯咯作響,顯然是憑藉強大的意志力強忍著,才沒有直接沖上前生啖他血肉。
衛昭輕抬手,伸出修長五指,一寸寸扣住少年雪腕。
少年眸光劇烈一顫,暴風驟雨般的強勁內力,立刻以倍級速度激爆增長,在兩人經脈間波蕩。
“殿下,可還識得臣?”
衛昭垂目,沉沉盯著那雙泛血的星眸,一字字,清晰的問。
同時另一手慢慢下移,隔著披風,準確無誤的按在了少年腰肢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