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腦仁疼
偏殿正風風火火榨果汁的時候,昌平帝則在正殿聽臣子們吵架。
“陛下!”
武帝朝老臣的傑出代表、禮部尚書耿嚴直洪亮的公鴨嗓響徹在殿內:“太子以夢游為藉口,當街咬傷定北侯,分明是擔心三年前的那樁舊怨會威脅到他的儲君之位,所以才先下手為強,蓄意謀害國之棟樑。”
“如果這一次陛下聽信太子的花言巧語,姑之任之,不予嚴懲,試問,以後滿朝文武誰還敢亥時之後在街上行走?”
因為切入點直接對準了同僚人身安全問題,耿嚴直的發言立刻引來一片讚譽聲與附和聲。
“耿老所言極是!”
“耿老所言太好!”
“耿老的擔憂正是臣等的擔憂啊!”
“耿老這麼大年紀還在操心我們這些後輩的安全問題,實在是太辛苦了。”
“陛下,各位同僚,不是老夫危言聳聽,現在真實的情況,遠比我們想像的還要恐怖得多
啊。”耿嚴直聲音裡透出一股“國家已經到了最危難的時刻,老夥計們,還不拿起你們的武器與危險分子幹架”的悲壯。
“就在昨夜,在象徵皇家威儀、在有羽林軍日夜輪守的宮門口,大皇子的馬車竟被人神不知鬼不覺的潑滿狗血,塞了整整一車廂的死老鼠,大皇子當時就嚇得心悸發作,險些暈厥過去。”
和臭名昭著的黑心蓮小太子相比,品性高潔、猶如美玉一般溫潤的大皇子是很多武帝朝老臣心中的白月光,而白月光被欺負,簡直比他們自己被欺負更令人氣憤。
昌平帝還不知道昨夜長子竟經歷了如此可怕的事,想起今早罰跪長子明顯比平日蒼白的臉龐,不免有些擔憂,怒問:“竟有此事?”
“臣豈敢欺瞞陛下。當時除了大皇子府的下人,定北侯和皇后娘娘宮裡的馬公公也在,他們都可以為臣的話作證。更有趣的是,昨夜定北侯幫大皇子清掃完馬車乘車回府時,就是在距宮門口不遠的一個巷口遇到了太子和太子府的下人們。”
“據說,當時太子和太子府的人行蹤十分詭異,見定北侯府的馬車過來,不僅熄了引路的燈,還刻意躲到了黑暗的巷子裡,好像生怕被定北侯發現一樣。後來見有馬車停下,太子府的家將還試圖上前驅趕,等離得近了看清對方是定北侯才沒敢造次。”
事情經耿嚴直之口娓娓道出,就很引人遐想了。
立刻有想像力豐富的大臣把留白部分補全:“耿老的意思是,是太子將狗血與死老鼠倒進了大皇子的馬車裡,不想半路被定北侯撞破,太子惱羞成怒,所以才傷了定北侯?”
太子又掌管著羽林軍,想要在羽林軍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覺的做點什麼惡事,簡直不能更容易了好嗎!而且根據以往太子公然把羽林軍當成自己私衛、四處作惡的累累前科,說不準羽林軍還會幫忙打掩護呢!
“陛下,太子仗著有武帝遺詔撐腰,公然謀害定北侯,公然謀害大皇子,實在是惡貫滿盈喪盡天良,老臣懇請陛下廢掉太子儲君之位,重立大皇子為太子!”
在繞了長長一個大圈後,耿嚴直終於高聲喊出了今日上奏的主題。
“臣附議!”
“臣附議!”
殿中接近一半的大臣立刻激動響應。
至於另一半沉默如雞、不發表意見的,倒不是不同意廢掉小太子的儲君之位,相反的,他們很欣然看到那個結果。只是對於耿嚴直那老匹夫的後半句“重立大皇子為太子”,他們是堅決反對的。
朝堂上議事,向來講究一事一議,最忌諱的就是多事一起議。你參小太子就參小太子,夾帶什麼私貨啊。
“陛下,臣以為大皇子身體太過羸弱,實難擔起一國重任,要論儲君人選,還是二皇子更合適。”
本著“既然要夾帶私貨,那就大家一起夾啊”的原則,兵部尚書肖兵鏗鏘有力的開口。為了增加我方人氣,肖兵悄悄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得意下屬——兵部侍郎吳大將軍,想讓他出列附和一下。
然而出乎肖兵意料,平日裡指哪兒打哪兒、對他言聽計從的吳大將軍,竟然目光躲閃了一下,沒有立刻行動。
吳大將軍其實也很心累。
他腦子又沒進水,若有選擇,他怎會願意在這種公共場合,尤其是需要站隊的公共場合公然違逆上司呢?可他沒有選擇。因為前兩日陛下不知抽哪門子風,突然下令把他的寶貝兒子調進了羽林軍,還美其名曰“和太子做個伴。”
吳大將軍一點不想讓兒子去給人作伴,更不覺得小太子需要有人作伴。聽到消息,吳大將軍第一反應就是……這是皇帝陛下在故意搞他。
或者說是,敲打他。
一定是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發現他近來跟蘇家走的有點近,並有明顯支持二皇子為儲君的“大不敬想法”,所以才故意把兒子調到太子手底下,拿大棒子警告他:好好當你的差,別竟學糟老頭子們搞結黨營私那一套,你有那個腦子嗎?再敢亂站隊,信不信朕讓你兒子跟前朝小太子共沉淪!
小太子的儲君之位還不知道能坐幾天,他可還等著兒子金榜題名考個武狀元給自己爭光呢,他一點都不想兒子跟小太子的姓名綁在一起。
而且也不知是巧合,還是某人故意要拉著他兒子共存亡,昨夜大皇子的馬車被人潑狗血、塞死老鼠時,他兒子就是宮門口當值的羽林軍負責人之一。
所以在剛剛需要站隊的關鍵時刻,吳大將軍毅然頂住了來自上司的壓力,躲在同僚堆裡心虛的裝死。
昌平帝自然不知道臣子們內心這些小九九。他是一個擅於觀察的皇帝,也是一個表面好說話其實很厭惡被某些以老賣老的傢伙處處掣肘的皇帝,所以在看到不畏強權、寧願當眾反抗上司也絕不抱團取暖的吳大將軍時,忍不住在心裡點了個大大的贊。
“吳愛卿,關於耿愛卿所奏之事,你怎麼看?”
昌平帝決定為這位純臣爭取一下發言機會。
最近朝中風氣實在太不好,愛出風頭的人永遠都在出風頭,搞的很多低低調調幹實事的臣子根本插不上話。這很不利於營造百家爭鳴百花齊放的早朝氛圍。要不是他還眼不花耳不聾,哼,只怕早被某些人的公鴨嗓吵吵得偏聽偏信了。
正專心裝死的吳大將軍:咩?
什麼怎麼看,不,他不想看,他不要看,他不會看,請什麼也別讓他看,謝謝。
昌平帝可不會覺得會有臣子不珍惜自己給的發言機會,他只會覺得,吳大將軍是害怕某些人的強權,所以不敢開口,所以他鼓勵:“放心,有朕在,愛卿只管大膽陳述自己的看法。”
“臣、臣其實沒有什麼看法……”
吳大將軍腦子一片空白的出列,感受到旁邊肖上司投來一個“你丫敢亂說就死定了”的眼神,腦子差點沒直接斷片兒。
“臣那個,臣只是覺得哈,夢遊雖然是一種精神上的問題,但也並不是完全無跡可尋。臣有個大侄子,十幾年的夢遊症,最後就是用家鄉的土方子給治好的。咳咳,臣的意思是,太子究竟是夢遊還是蓄意謀害定北侯,耿大人說了不算,臣說了也不算,讓太醫給太子殿下把把脈不就一清二楚了?”
吳大將軍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他只知道,不能聊立二皇子為儲君的事,否則陛下會讓他兒子和小太子共沉淪,更不能聊立大皇子為儲君的事,否則蘇家和肖上司會用眼神哢嚓了他,那就只能聊聊太子的夢遊症了。
“愛卿所言,甚是有理。”
然後,吳大將軍就猝不及防的被誇獎了。
昌平帝忍住當庭給心愛的臣子升個官發個獎的衝動,略略收拾了一下心情,問侍立在旁的王福來:“太醫們可過來了?”
“回陛下,除了兩個當值的,全部都過來了,正在偏殿給太子殿下診脈呢。”
大臣們這才恍然大悟,哦,原來英明神武的陛下早有準備,並不需要他們在這裡叨逼叨的多嘴。他們這群豬腦子,沒事兒在這裡爭什麼廢儲立儲,只要太醫能診斷出小太子在撒謊,後面的事還用爭?吳大椿那個大老粗何時這麼會揣測聖意了?
昌平帝於是吩咐擺駕去偏殿,好緩解緩解腦仁疼。
“陛下!”“陛下來了!”
眾太醫如獲救星。
昌平帝望著面前好大一架竹制榨汁機以及某個正跪在軟墊上、面無表情吸溜果汁的明黃少年,腦仁更疼了。
老子辛辛苦苦在前面給你收拾爛攤子,你竟然躲在殿裡喝果汁?
聽到腳步聲,少年面無表情的抬起頭,面無表情的望了眼昌平帝,又垂下眼皮,面無表情的繼續吸溜果汁。
巴巴等著皇帝陛下來立威的眾太醫:“……”
在某個孩子面前毫無威儀可言的昌平帝:“……”
“診的如何了?”
心情很不愉悅的昌平帝決定把火氣撒到太醫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