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時間過得很快,終於到了關鍵的這天。
下午,當沈繼從光耀集團的公司大樓步出時,他帶著自信的笑容。
因為一樓聚集了大量媒體,跟他估算的時間差不多,該是喬安琳身份曝光的時候了。
「沈先生!您知道您的女伴喬安琳小姐,其實是高雄一所育幼院的人嗎?」
「請問你們是怎麼認識的?上次您說她是名媛千金,請問是她跟您說的嗎?」
「沈先生,喬小姐並不是什麼富家千金的事,您早就知道了嗎?她是您的女朋友嗎?」
很好,就是這樣,吵得越沸沸揚揚越好。
高舉兩隻手,他示意現場安靜,此時此刻,準時的私家轎車緩緩停至大樓門口。
「她來了,要不要親自問問她?」他往下走,記者們一發現喬安琳來到現場,也迅速的往樓下衝去。
今天晚上他們要參加一場慈善晚會,沈繼從報社那邊得到消息,便刻意要喬安琳提早到公司會合。
她今天穿著紅色的花苞小禮服,一樣優雅的自車內走出,沈繼上前攙扶,在她慧黠的笑容下,她只跟記者說了短短一句話。
「我是劉光耀二十年前失蹤的女兒。」
接著,沈繼一句「律師在上面等大家。」便將所有事情扔給姚明範,兩個人迅速坐進轎車裡,揚長而去。
「幸好你只要我說一句話。」車內,喬安琳紅著臉開口。那句話她練習了數十次。
「那是簡單的一句話,何必想得太複雜。」
「因為我沒當自己是他的女兒。」面對這個議題,她總說得絕情。
但事實上,據周管家半夜夢遊「不小心」看到得知,喬安琳常常在三更半夜一個人溜進劉光耀的房間裡,有時是看他,有時候是說些悄悄話。
那天父親難得意識完全清醒,急著叫他過去,劈頭第一句就是——結婚了沒?
沈繼知道父親心急如焚,因為他不斷在跟時間賽跑,但是凡事總要按步驟,他不想貿然進行,一方面太突兀,另一方面也擔心喬安琳不能接受。
「今晚妳一定是焦點人物,可得忍耐點。」萬一她發脾氣就不好了。
「我看起來是很沒耐性的人嗎?」她噘起了嘴,斜睨他。
「不是嗎?」
「喂!」她不滿的伸手往他身上打。這傢伙怎麼不像當初見面時那樣冷冰冰的啊?!
兩個穿戴華麗的人在車子裡打鬧,祕書也當做沒看見。天曉得代理總裁會有這種孩子氣的樣貌?
玩鬧間,喬安琳的長髮沾上了唇蜜,黏在唇上,她急亂的想撥開,卻只是越撥越糟。
「看,就說妳沒耐性。」止住她戴著手套的手,沈繼親自為她撥開髮絲。
一根、兩根,頭髮拉了開來,而那唇上閃耀的唇蜜,也漸漸失去光彩。
但是在沈繼眼裡,卻覺得她的唇看起來水嫩飽滿,如果嚐起來的話……
喬安琳早已沉默下來,她知道沈繼的目光放在哪裡,也想起那天看見他的唇包覆住她杯口的模樣。
突地,悅耳的鈴聲好死不死的響起,本來很想跳車的祕書慌張地從口袋裡拿出手機,更覺得自己罪大惡極,打斷了有情人的甜蜜。
這鈴聲打斷了沈繼的遐思,也喚回喬安琳失神的魂魄。
祕書恨不得切腹謝罪,把掀蓋式手機打開來瞧了幾秒,決定先調成無聲。
「誰?」沈繼皺起眉。
「是崔小姐……」還是不要接比較好吧?
崔雪霏?喬安琳看向沈繼,眼裡不是好奇、不是疑惑,而是一點點的……質疑?
沈繼眼尾瞥向祕書,後者馬上上道的接話。
「崔雪霏是跨國集團的獨生女,她……」
「她今年二十五歲,密西根大學畢業,跟你走得超級近!」想不到喬安琳如數家珍,背得清清楚楚。「她是你的女朋友嗎?」
面對如此直接的問句,沈繼發現他沒辦法回答。
雪霏是他的女友嗎?實際上他們有著複雜的關係,她雖然驕縱任性,但是卻極能包容他的一切,總是黏在他身邊,為他付出,為他瞻前顧後。
他們從來沒有正式提出交往的事情,也從未對外公開兩人的關係,可是雪霏之於他,是女人、是朋友、是姊妹。
那是段沒有束縛的關係,但是他該怎麼跟小喬解釋?
「我查過了,你們會一起出國玩,之前也常被拍到很親暱的在一起。」不知何時開始,她就很在意這個人,「雖然我來之後她都沒有出現過,但是……我是不是妨礙到你們了?」
「不是!」他飛快辯駁,「我跟雪霏不是妳想的那個樣子。」
歪著頭,喬安琳認真的看著他,心底有著強烈的質疑,不認為他說的是真的。
即使心裡很不舒服,但是她拚命告訴自己,不管他是不是有女友,都跟她沒有關係。
關她什麼事?她幹麼在意呢?像他這種男人有女友是很正常的吧?事業有成、上流社會的精英份子,風範沉穩,長得又相當性格,是個很難挑剔的好貨耶!
而且,他總是能體貼的為別人設想……
車內頓時陷入沉默之中,她不想再追問,因為覺得太愚蠢,也沒有立場,說不定對崔雪霏來說,她才是該死的程咬金。
「到了。」祕書望了一眼外頭的陣仗,試圖沖淡車裡瞬間低迷的氛圍。「今晚是場硬仗喔,喬小姐。」
喬安琳深吸了一口氣,卻驅散不了瞬間湧上的緊張。
「場內不會有記者,妳只要專心應付外頭這場仗就好,回去時,我們也不會遭遇到他們。」沈繼再一次包覆住她擱在膝上的手,溫言安撫。「一切有我在。」
感受到溫暖,喬安琳內心產生了矛盾,她發現自己好依賴這雙手的支持,卻又覺得不應該。
他已經有女朋友了呀!
車門被拉開,沈繼從容的走了出來,記者們蜂擁而上,他紳士的將喬安琳引領出來,她掛著從容的笑容,面對排山倒海的問題。
記者們的重點都放在她如何回到劉家,以及知道自己不但不是孤兒,反而是堂堂光耀集團的千金時,心裡的想法。
這些沈繼都為她做過沙盤推演,喬安琳表面上回答得十分得體,但私下卻沒有辦法放開沈繼的手,只能緊緊的握著他,手心甚至還在冒汗。
不知什麼時候,那兩手的交握成了十指交扣,沈繼扣著她的手,緩緩朝會場走近。小喬表現得相當優秀,其實他在相處之間發現,她在育幼院所受的教育相當驚人,不管是社交舞蹈或基本的禮儀,一點都不含糊。
只是私下的她,厭惡造作。
好不容易,他們終於走進了會場。
「水!我要喝水!」一進會場喬安琳就大口喘氣,嘟起了嘴。
「保持微笑。」他無奈的搖頭。她能撐過這十幾分鐘,應該要為她起立鼓掌了。
「很累耶!」她又緊張得要死!鼓起腮幫子,喬安琳全身熱得要命,邊跟著沈繼環顧四周。
上一次參加那個生日宴時,所有人都好奇的望著她,而今天投射而來的眼神沒有比較少,反而更加聚焦。
有人說悄悄話超級大聲,她都聽得見別人在叫她「那個育幼院的」!
真沒禮貌!育幼院又怎樣?今天不是什麼慈善晚宴嗎?應該也是捐款給弱勢團體的活動吧?
「劉小姐。」
才喝兩口水,還來不及去夾東西吃呢,就有人過來了。
「我姓喬,喬安琳。」她只得維持禮貌。
「哎呀,很快就要改姓了吧?真是太意外了,二十年前那件事,大家提起來都還印象深刻呢!」
「是啊,當時劉光耀夫婦簡直快瘋了,夫人為了找妳,憔悴得都要發狂了。」一個老婦人拭著淚,「要是夫人還在世的話,知道妳還活著,不知道會有多開心!」
喬安琳微微一笑,瞥了一眼站在身旁的男人。
「不過相信沈繼也讓我的生母有段愉快的時光,雖然是養子,但是他備受呵護。」她瞅著他拋出一朵笑靨,「感謝他,填補我不在的時光。」
「是……是啊是啊!沈先生這麼優秀,夫人的確也相當驕傲呢!」老婦人尷尬的笑笑,敷衍幾句便迅速離去。
哼!開口閉口都想跟她攀關係,一下搬出劉夫人、一下搬出劉光耀,不然就說二十年前他們也很焦急,怎麼沒人想過,這二十年來陪在劉光耀身邊的可是沈繼,在他面前說這種話,是要讓他難堪嗎?
「牙尖嘴利。」湊近她身邊時,沈繼悄聲扔了一句。
她驕傲的笑著,因為發現他的話裡沒有責備,瞧著她的眼神也在笑。
他為她夾了一些小點心,準確的知道她期待哪一道、想吃哪一盤,他總是如此,不動聲色的摸出她的心思。
過了一會兒,她又被一堆女人包圍,沈繼要她撐著,他得先去跟別人寒暄一下,把這種包圍分散開來。
但他一不在,尖銳的問題便立即朝喬安琳襲來。
「妳是在育幼院長大的……那習慣現在的生活嗎?」
「妳知道用餐時的西餐禮儀嗎?等一下我們吃飯時,要先從……」
「我聽說育幼院的孩子都沒受什麼教育,妳的學歷到哪兒?」
「妳知道等一下要跳舞嗎?喔,不是那種隨便跳的,是正式的舞蹈喔!」
喬安琳早料到這種情況,所以她帶著氣質的笑容,準備用更加帶刺的言語,一一反擊回去。
「在我看來,她比現場任何一位都來得高貴。」可她尚未開炮,便有個聲音冷不防插進這群女人堆中,絲毫不掩嘲諷意味。
女人們回頭看去,是個相當清秀的女人,穿著黑色小禮服,挑釁的看著她們。
「妳們如果要看笑話,可以期待。」喬安琳適時的接了口,「等一下注意我的一舉一動,會給各位答案的。」
高仰起頭,她不見一絲退縮畏懼,那些存心看笑話的名媛們只能摸摸鼻子離去,但眼底帶著的輕視,卻一眼即知。
「妳今天搶走了所有目光了。」清麗的女人跟她一樣,留有一頭長長的頭髮,只是她是深棕色的,頭上戴了一個鑽飾髮圈,看起來相當高雅。
「這不是我願意的。」聳了聳肩,喬安琳塞了片醃牛肉掩飾緊張。
「我是崔雪霏。」高雅的女人抬首,做了自我介紹,「妳應該聽繼談過我。」
繼?她只單叫沈繼的名?這是在挑釁還是在宣戰呢?
「事實上,沒有,今天來這裡的路上,我才聽說妳的大名。」瞇起眼,喬安琳騰出一隻手,「您好,我是喬安琳,沈繼的未婚妻。」
聞言,崔雪霏的臉色瞬間蒼白,伸出的手僵了一下,雖然很快反應過來,但還是讓喬安琳暗自得意的笑了。
按計劃,今天是宣佈她是劉光耀的女兒,明天才會公佈結婚的事情,但是看在崔雪霏跟沈繼的關係上,她不吝嗇提早告知。
開什麼玩笑,她小喬豈是能讓人挑釁的?
「沈繼沒跟妳說?」喬安琳壓低了聲音,「喔,這好像是明天才要公佈的。」
「是嗎?真讓人訝異!」崔雪霏啞著聲音回道。
幾個月前,沈繼就減少跟她見面的次數,他說要為劉光耀尋找一個重要的人,無論她怎麼排時間跟他吃頓飯,他總是說有事要忙。
一個多月前,他明白的跟她說,他們之間是不可能有結果的,雖然彼此從未有過承諾與束縛,但是基於禮貌,還是跟她說一聲。
是,她跟沈繼之間是沒有什麼必然的關係存在,他們是床伴、是朋友、是知己,但是她早已付出了感情,不說只是不想給他太大壓力而已。
她是財團的獨生女,要跟光耀集團締結婚事並非難事,所以她不躁進,想等以後慢慢再說,反正他的紅粉知己也只有她一個人而已。
但為什麼這個什麼育幼院出身的女人,會突然自稱是劉光耀的女兒,還突然變成沈繼的未婚妻?!
遠處的沈繼原本正在跟男士們解釋喬安琳的出現與身份,一個回首,赫然發現崔雪霏竟然在跟她說話,立刻不安的趕了回來。
「雪霏?」他站在喬安琳的後方,聲音平淡,「妳們兩個認識了嗎?」
「嗯,剛介紹完。」睜著黑白分明的大眼,喬安琳悄聲對他說:「我不小心把我們要結婚的事跟她講了。」
沈繼眼底掠過一絲詫異,但是隨即瞧見她的眼神裡盈滿不悅,便知道這丫頭是故意的。
不過這不打緊,明天就要宣佈了,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而已。
「雪霏會保密的。」他淡淡的說著,「反正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這是件大事吧……一切彷彿都是安排好的!」崔雪霏語帶哽咽,深情的看著他,「繼,我可以跟你私下談談嗎?」
「當然可以。」沈繼應付式的一笑,偷偷握了喬安琳一下,「我等一下就回來。」
喬安琳注意到,在場許多人都在偷瞄他們,並且不時交頭接耳,竊竊私語,更可以發現,當崔雪霏跟沈繼一同離開時,那竊語聲更大了。
她旋身找尋自己的座位,面對擦身而過的人,給予美麗的笑容,雖然她正在心裡責備自己,為什麼要對崔雪霏說那些話。
她有什麼資格?就算她對崔雪霏說她是未婚妻,但那也是一紙契約的關係而已,生下孩子後,他們就會離婚,她這個打工的人、生孩子的工具,就會退出這種浮濫現實的場合,就會拋開劉氏千金的身份,所以,她幹麼那麼小心眼?為什麼看到崔雪霏就難掩心中怒氣?
「妳怎麼了?」大手罩在她肩頭上,溫熱且柔軟,「妳肩膀的線條看起來很僵硬。」
沈繼回來了,坐在她身邊,冷靜的眸子裡為了她載滿擔憂。
這雙會笑的眼睛,也是崔雪霏的嗎?
「沒什麼,可能空調太冷了。」她用力擠出一絲笑容。
圓桌上,全是陌生的臉孔,所有人都看著她,露出一種好奇但又鄙夷的目光。
平常的喬安琳會翻桌、會給這些人好看,但是現在的她,選擇用實際的行動證明一切。
當服務生送上餐點時,她優雅並且正確的使用西餐禮儀,天曉得以前在家裡時,大家都是這樣用餐的,她會低聲跟鄰近的人交談,沈繼一點都不擔心,因為她使用的辭彙比想像中的優秀太多。
然後開始慈善拍賣,這種拍賣很有趣,有的千金上去拍賣身上的禮服,有人拍賣頸子上的珠寶,也有人拍賣跟美女共享一頓晚餐。
而她,要拍賣的是一支舞。
她走出來時,全場靜寂無聲,身為今夜的焦點人物,她引起所有人競相叫價,站在舞台上的她看不清楚下頭黑壓壓的一片,只聽得見四處有人喊價。
劉氏千金的第一支舞,最後以兩百萬成交。
「兩百萬元,第三次。」慈眉善目的女主持人宣告賣出,「這筆錢經由喊價者的意見,將如數捐給聖心育幼院。」
咦?喬安琳驚駭回首,聽著女主持人說出的話。那個單位是……聖心?
「那喬小姐,就請您跳一支舞吧。」
得標者緩緩走上台,讓喬安琳難掩激動的,是沈繼。
他優雅的引領她,在音樂聲中與她跳起第一首舞。
「你沒說會參加競標。」她低聲細語。
「我也沒說不會,這是場慈善晚宴,誰都可以競標。」沈繼微笑,貪戀著與她跳舞的時刻。
原本他的確沒打算競標的,但是聽著此起彼落的喊價聲,他突然驚覺到,最高的出價者,將擁有執握她柔荑的資格,將可以摟著她,翩然在這大廳中起舞,思及此,他便不假思索的舉起了手喊價。
能跟小喬跳舞的人,應該只有他!
「我怎麼不記得捐款單位有聖心?」喬安琳感動得無以復加,卻不知如何表達。
「沒辦法,錢是我出的,我想指定一下單位。」他忽然摟緊她,讓她貼上自己的身子,「妳不反對吧?」
不反對什麼?不反對他捐款給育幼院,還是不反對他讓自己貼近他?
閉上雙眼,喬安琳大膽的任自己偎著他。兩樣她都不想反對!
直到音樂停止,她才緩緩的睜眼,覺得自己像飛在雲端似的,陶醉在某種假想的愉悅之中。
掌聲後,是下一個拍賣,當她優雅的走回座位時,有個金髮女人突然攔下了她,說了一串德語。
坐在那女人身邊的,就是崔雪霏,她定定的看著她,眼神裡帶有敵意。
「我跟這位夫人說,妳會說一口流利的德語。」崔雪霏不避諱的道出她要讓喬安琳出糗的用意。
沈繼上前來時,瞧見這景象,根本來不及阻止,只能帶著慍怒的眼神瞧著崔雪霏,才準備以英文化解尷尬的場面時,不料喬安琳竟然自然流利的與那位夫人攀談起來,兩個人有說有笑好一陣子,她才拉著沈繼離開。
「瑪特琳是德國人。」走離崔雪霏憤恨的視線後,喬安琳才解開沈繼的疑惑,「她還會英文跟法文。」
換句話說,整間育幼院有一半以上的人,同時會三種外國語言。
只是這件事過後,她就很難笑得出來了,也幾乎沒什麼吃,儘管沈繼溫聲勸慰,她還是吃不下。
更糟的是,當崔雪霏上去拍賣身上一件名設計師的小禮服時,沈繼竟然買下了它。
喬安琳無法自制的瞪著他瞧,眼神盈滿質問,就算知道自己沒立場,但仍然難掩心中怒火。
「那是我很早就答應她的。」半年前,雪霏就指定要利用慈善晚會時買下這件禮服,她託設計師為她重新訂做,再由他競標買下。
只見自舞台走下的崔雪霏揚起光彩奪目的笑容,特地過來跟他再三道謝。
這下喬安琳真的笑不出來了!她緊緊的握拳,甚至不知道怎麼撐完一整場晚會,也沒在乎最後募得的金額有多少,後來再來找她攀談的人,她也全是敷衍帶過。
怒火不斷燃燒她的理智,她卻不甚明白火從何而來,也因為如此,她更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