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 嬌氣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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嬌氣,太嬌氣了。
這才離開京師不過半個月,傅易青已經覺得一個頭兩個大。離西北邊疆還有足足一個月的行程,王后的日子可怎麼過啊?
五百里快報已經送達京師,陛下追加了三匹快馬,背了水來救濟。
太子殿下水土不服,上吐下瀉了。
傅易青伸手撫了撫額頭,頓感心力憔悴。
出來的時候,陛下是千叮嚀萬囑咐,交代的仔細再仔細。可誰能料到太子殿下嬌氣到這份上,每日洗漱飲用的水都是選當地最好的井水湖水河水,加宮裡特製的明礬,沉澱過後用細沙濾過,燒開三遍之後再呈上。
結果,還是壞菜了。
好容易有點鼓起來的臉頰又剝落了,為了保險起見,車隊還在西陶館驛停了三天。
等到陛下派人送來的水到了,由御醫們用這水調製了湯藥,灌了三天,才算止住了。
這才皆大歡喜,然又怕這小祖宗出什麼岔子,車隊行進的速度也減慢了不少,免得一路顛簸太過,再顛出個好歹來。
又這麼拖拖拉拉的走了半個月。一路上從京師送來的誰漸漸接不上了,好在經過這半個月摻著喝,太子殿下的較貴肚皮終於勉強接受了西北的惡水。
只是這小祖宗還是嫌水苦,定要說京師的水更甜一些。
傅易青真是欲哭無淚。
奢靡,深宮婦人之手出來的小祖宗,真是太折磨人了。
不過實話說,這小祖宗雖然嬌氣奢靡,但本性確實不壞。
當日他上吐下瀉的厲害,御醫們都急得團團轉,心慌意亂,唯恐陛下怪罪。還是這小祖宗自己寫了罪己折,上呈給陛下,為這些御醫乃至他們全體隨行人員開脫罪責。
這一路上也沒見這小祖宗為難過什麼人,小錯小過都免予處罰。
水苦糧糙風大,小祖宗也就他面前報怨抱怨,倒還真沒哇啦哇啦的鬧騰過。
這就是個孩子而已。傅易青搖搖頭,暗自嘆氣。十六歲了的大孩子,怎麼還不長大呢。
想起來他不由佩服起陛下未雨綢繆的先知本事,讓車隊提早了足足一個月出發,估計就是為了留足餘地,以防不測。
就這麼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大部隊總算是如期到了邊境。
安營紮寨,將所有人安頓好。
小祖宗提議,他要沐浴。
撅倒!
七月的京師正是剩下,炙熱炎炎,恨不得天天洗澡才痛苦。
可如今不是在京師,是在西北啊。
這兒白天日頭上來,尚有繼續溫熱。那日頭一下去,半夜裡都能結出冰來。
連喝個水都能喝出毛病來的嬌貴公子,怎麼敢讓他這麼洗澡,萬一受了風寒,誰擔當得起?
可他說他覺得自己這一路沒洗澡,都臭了。
怎麼可能!這一路讓這小祖宗出過一絲一毫的力氣了嗎?沒有。出了車輦裡就是館驛裡,連個太陽都不敢讓他曬。沒敢讓他出半點汗,怎麼會臭?
可是太子說要洗澡,難道還能攔著他?除了陛下,誰敢?
結果是,陛下也同意他洗一洗。
累死快馬,氣死驛站,陛下送來了大內秘製的浴粉,讓太子乾洗。
乾洗就乾洗吧,只要不會受風寒,也由著陛下和太子折騰他們這些臣子吧。
守在帳外的時候,他忍不住想,這用浴粉怎麼乾洗?想像不出來,沒見過。
後來太子招他進去,身子洗完了,穿了件錦緞棉襖後躺在一把躺椅上,肩上鋪著塊白綢,滿頭青絲垂在腦後,下面接了個淺淺的大銀盤,正在用乾粉洗頭髮。
一個宮人手裡拿個錫罐,像撒胡椒粉似的將一種白色的細粉徐徐撒在太子殿下的頭髮上,待細粉鋪滿了頭髮,就用雙手輕輕搓揉。
一股好聞的茉莉香油的味道瀰漫開來。
太子殿下半躺著,雙眸閉著,神態安逸,一副正受用的樣子。
聽到他的腳步聲,才睜開眼,咧嘴朝他笑了笑。
唇紅齒白,很是好看。
「微臣拜見太子殿下。」傅易青急忙收斂了心神,伏跪叩首。
「起來起來,賜坐。」阮丹青隨意的彈了彈手指。
宮人將墊子鋪到下首,他不滿的擺擺手。
「近點近點,我和勝藍說說話。」
傅易青挨近了些坐下。
這一個多月來朝夕相處,兩人之間較之以前更親近了些。四下無有旁人,傅易青也就沒那麼拘謹,有些好奇的看他洗頭。
「勝藍你沒見過這陣勢吧。這也是宮裡最近搗騰出來的,往日裡大冬天的想洗個頭都要提心吊膽,生怕一個不小心就染上風寒。現在好了,用藥粉乾洗,就不用再有顧慮。出來的時候是大夏天,沒料到這地方這麼冷,早知道就帶上一大箱子,想什麼時候洗就什麼時候洗,何至於憋了那麼多日子。」阮丹青頭側了側,擠眉弄眼說到。
「宮裡的能人可真多。」傅易青隨口應和,心想這是出來辦差,又不是出來享受,哪裡會想到這祖宗這麼多要求。
將那滿頭青絲輕柔搓弄過後,伺候著的宮人抬手招了招。一旁的宮人從櫃子裡取了一個掐金絲嵌珠玉的烏木盒子來,小心翼翼的擺好打開。
深藍色絲絨墊子上,整整齊齊擺了十來件梳頭的家什。
那瑩潤奶白的光澤,顯然是象牙雕成的。
宮人先取了個最大的寬齒梳子,手扶著那饅頭香粉的青絲,緩緩的梳起來。
「這法子很不錯的。勝藍你也一個多月沒好好梳洗一番了,不如也一起洗一洗吧。這兩個宮人可都是好手,保證洗的乾淨還不會弄疼你一丁點。」阮丹青百無聊賴的伸手從那盒子裡抓了個小巧的篦,在手裡翻來覆去的把玩。一邊說還一邊用手裡的篦指了指服侍著他的兩個宮人。
「不敢不敢,微臣不敢。這是陛下賞賜給殿下的,微臣怎麼能用。殿下就不要為難我了。」傅易青急忙擺手。
「唉,真是的,有好東西也不能同人分享。所謂的孤家寡人,大概就是這個意思。」阮丹青嘆口氣,握著篦子的手微微一緊,那細密的牙齒輕輕紮在手心裡,有些刺癢的感覺。
「殿下是半君,這皇權是至高無上的,若隨意與人分享,天下就會不知道該聽誰的話,要亂的。國有君,家有長,這都是天定的規矩。」傅易青欠了欠身,緩緩說道。
阮丹青看他一眼,然後眼皮撩起,仰頭看著高高的帳篷穹頂,柔軟的嘴唇抿了抿。
「可是,這樣不是很寂寞嗎?」他幽幽一句。
「君主的存在是獨一無二的,偉大的君主要習慣獨立,習慣寂寞。」傅易青目光注視著他,有些鼓勵有些勸慰。
太子殿下最近的問題較之以前開始顯得成熟,真值得他欣慰。
「可是,有人陪著不也挺好的。君主也需要朋友呀,需要可以吐露心事,分擔憂愁,共享喜悅的朋友。」阮丹青直起頭,定定看向他,幽幽說道。
漆黑雙眸,剪剪秋水,似無辜又似意味深長。
傅易青心頭突突一陣急跳,心慌意亂之下急忙斂下眼皮,低頭。
「殿下……」低喃一句。
「勝藍,你會陪在我身邊嗎?」阮丹青追問道。
傅易青眼皮微微一抬,看到那朝他伸來的如玉纖手,停在半空,微微顫抖,好似隨時會摔落在地,砸成碎片。
他深吸口氣,背躬得更低,整個人伏跪在地,膝蓋摩梭著猩紅色的絨毯,跪爬上前。小心翼翼舉起雙手,托住那隻纖細的玉手。
「殿下折煞微臣了。」頭也不敢抬,低低說道。
雙手掌心裡那隻纖細玉手翻轉,輕輕握住他的手。
「我當勝藍是朋友,要一輩子陪在我身邊的朋友。」
頭頂上清脆悅耳的少年嬌語,如銀鈴玉片在風裡叮鈴作響。
傅易青卻覺得一身燥熱,背上一片熱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