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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沉》第30章
第 30 章 親情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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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德殿在皇城正中央,朝東不遠處,便是皇后寢殿鳳儀殿。

  以鳳儀殿為中心,四周有大小樓閣殿宇三座,住著四妃九嬪。婕妤才人御女寶林之流的,都住在西邊的朝陽殿。

  皇后王氏自十五歲嫁給今上,這日子一晃就過去二十幾年了。

  回頭想想這二十幾年,簡直像是在做夢。

  當年她初嫁過來的時候,這男人還只是燕王,先皇那時候也還只是太子。說起來,當燕王妃那段日子其實是最快樂的。

  少年夫妻,相濡以沫,恩愛情深。彈彈琴瑟,論論詩詞,品品香茗,兩個人的世界,插不進其他的女人來。

  她也算爭氣,嫁過去沒幾個月就有了身孕,頭一胎就是個白白胖胖的小子。如此一來,便牢牢的坐穩了燕王妃的位置。

  這皇家之內,光靠著男女私慾是不現實的。血脈相承,正統嫡位才是最堅固的依靠。

  有了這個嫡出的燕王世子,她也就不再怎麼計較那些趁著她有身孕的時候插腳進來的幾個良娣孺人。

  三年後,又舔了芳甯,她的地位就越發的牢固了。

  先皇從太子登基成了陛下之後,她的男人日子就開始不好過了。

  先皇寵幸韋貴妃,而皇宮裡卻沸沸揚揚的到處傳燕王和韋貴妃有私。這風流韻事,她著做燕王妃的是壓根也不信。

  少年夫妻,這男人她自認是瞭解的。恃才傲物,滿腔抱負,怎麼可能去為個有夫之婦自惹麻煩。

  但他確實和那個韋貴妃走的很近,對韋貴妃生的皇子也很是上心。

  這些被先皇看在眼裡,惱在心頭。

  要知道傳言最激烈的時候,都傳出了皇子血脈不正的謠言。

  先皇最終惱怒,將她的男人收了監,關進宗人府,命大理寺嚴查。

  這事當年鬧的沸沸揚揚,滿朝震驚變色。就連她也覺得,天可能要塌了。

  但事情鬧了兩個月就草草收場了,人被放了回來。燕王府,明德殿,鸞鳳殿三處抓了二三十個奴婢管事,一個個都治了妖言惑眾的罪,仗斃在掖庭。

  這三十幾個人的哀嚎據說在掖庭響了好幾天,皇宮裡的貴人們晚上都不敢睡覺了。

  事情就這麼莫名其妙的過去了。

  但她的男人自打放回來以後就變了,雙眸裡那份高傲和自持變了味,變成了赤裸裸的權欲。

  皇家的男兒到底都掙脫不了這份權欲之爭。

  離帝位太近,不是被傷,就是傷人。

  她雖然感嘆自己男人的轉變,但也沒得辦法。在皇權之下,若是想要長久抱住自己性命,只有兩個途徑。

  要麼平庸到極點,要麼自己握住那至高無上的權力。

  而自己這個男人,是絕不可能平庸的。那也只能圖謀了。

  先皇忌憚她男人的能力,也是應該的。一山容不的二虎,這樣一個能人擺在身邊,時時刻刻都是威脅。哪日若是降不住了定要成患。

  男人吶,都是權欲的俘虜。

  自從這男人動了圖謀天下的心思,自己娘家王氏很快就擺明了立場,鼎立相助。

  十五年,忍辱負重,小心權謀,蟻食蠶吞,一步一步,一口一口,在整個朝堂和皇宮裡滲透。

  其中,還少不了那個韋貴妃的功勞。

  她自然依然相信自己的男人和那個女人沒有什麼曖昧,可到底心裡還是不舒服。

  那個吃裡爬外的女人,到底佔去了這個男人大部分的心思和時間。

  宮門夜變,天還沒亮,一切就都變了。

  太子謀逆,弒殺先皇,燕王入宮勤王,降伏了謀反的太子。

  先皇停靈的日子裡,燕王代為處理朝政,一舉握住了節制天下的權力。

  故皇后陳氏生有四子,太子謀反被誅於庭內,當時立了二皇子漢王為太子。

  這注定是個悲劇的開始,悲劇的結尾。可憐的才做了半個月太子的漢王很快就不明不白的死在了東宮。

  據說是思念先皇,傷心過度,惡疾復發,才喪了性命。

  誰信呢?可信不信又能如何?

  國不可一日無君,先皇發完喪,文武百官就很識相的上摺子請求燕王登基稱帝。

  虛偽的客套推辭之後,她的男人成了皇帝,而她也一躍成為了國母,皇后,全天下最尊貴的女人。

  從燕王府搬到了大內,她的生活並沒有太多的改變。

  唯一改變的是她和這男人的距離,越發的遠了。

  天下才掌握到手中,她的男人有太多太多的事情要忙,自然是顧不得後宮的。

  但凡有了一點時間,這後宮裡等著他寵幸的女人又太多太多。

  她是皇后,必須賢惠,必須忍讓。

  所以,看著那一個又一個嬌豔美麗青春年少的女人躺到那個原本只屬於她的懷抱裡,還必須面帶笑容,還必須說一些體恤的話,微笑著關心這些只知道搶奪她所愛的無恥女人。

  然而這些女人都不足為患。

  她為這男人生了兩個兒子,他們王家為這男人爭得了江山,她是當之無愧的皇后。

  誰也不能動搖她的地位。

  可事情卻還是發生了出乎意料的變化。

  有人奪走了原本應該屬於她兒子的東西。

  太子之位。

  那個先皇最寵愛的女人,那個一身雪白肌膚,十五年一直嬌媚如少女的詭異女子,韋貴妃依然停留在她男人的生命裡。從貴妃變成了太妃,依然牢牢的羈絆著她的男人。

  宛如一顆毒瘤,貪婪的吞噬著鮮血。

  她的男人依然會去那女人的宮殿,她不知道他去那裡做了什麼。她都不願意去想這些,一想,心會很疼,腦子彷彿要爆炸,一個又一個惡毒可怕的念頭紛紛跳出來,折磨著她。

  是的,這是對她和她孩子們的無盡折磨。

  她最最心愛的長子,帝國當之無愧的嫡長子,只能被封為一個區區晉王。

  而那個妖婦的孩子,那個像小貓一樣沒用的孩子,卻成了太子。

  當朝臣們臉色怪異的稱讚著那個男人的賢明的時候,她只想怒吼,狂笑。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都已經做到這個份上了,偏偏到立太子之時,到顧忌起長幼尊卑的禮儀來。未免虛偽的可笑。

  就算是為了安撫先皇遺老們,為何這一立就是三年。

  她的長子,委委屈屈的當個晉王,做著名不正言不順的太子。

  她的二子,只因為替自己哥哥報了不平,就被自己的父皇趕到西北去鎮守邊關。

  這孩子才十五歲,還那麼小。西北的風沙像刀子,窮山惡水,刁民蠻夷,那樣險惡之地,她怎麼捨得自己親生的骨頭去哪裡受苦。

  這孩子幾年前才從鬼門關來回了一趟,底子都還沒恢復,就又要去那種地方。

  她的男人怎麼能這麼狠心。

  都是那個妖婦的錯,都是那個貓一樣狡詐詭異的孩子的錯。

  她從心底厭惡他們母子兩個。

  三年來,她每日每夜,每時每刻在心裡詛咒那個女人和她的孩子,詛咒她們死去,徹底的離開她的生活。

  所以當那妖婦死的時候,她誠心的感謝神明。

  然而,她再一次失望了。

  三年了,這個男人始終沒有任何要換太子的意思。

  三年,一千多個日夜,這顆毒瘤折磨著她兩個心愛的兒子一千多個日夜。

  他怎麼忍心這樣對待他們母子三人?

  難道那些謠言都是真的?難道這個貓一樣的皇子,真的是他的孩子?

  芳庭是個非常有才華,非常能幹的孩子,是她最寶貴的財富。這孩子是那麼那麼的像他的父親,品貌風流,性格堅毅,任誰看了都能感受到那份王者之氣,注定是個能成大才的好孩子。

  而那個貓一樣的皇子,有什麼用?

  他怎麼配住在東宮?

  她不懂,真的不懂。她的男人是怎麼了?為什麼要那樣袒護一個不成才的侄兒。

  娘家那些人都在暗示,這個先皇遺子可能是男人的孩子。

  可笑,這不可能,她清楚的明白。

  在這後宮裡,她看到的,遠比他們看到的更多。

  那孩子活脫脫是韋貴妃的翻版,身上全然沒有半點這個男人的氣勢。

  是的,這個孩子……俊美如少女,不像個男人。

  閉上眼,手指緊握,染成緋色的長長指甲掐在手心,一陣刺痛。

  不夠,還不夠,她握得更緊。

  手心的刺痛讓她忍不住皺眉,嘴裡低低嘶叫一聲。

  胸膛裡湧上來的那股怨恨要將人吞沒。

  那個男人,真當她什麼都沒有看見,什麼都不知道嗎?

  太子留宿陛下寢殿,這是哪朝哪代有個規矩?

  如果那真的是他的孩子,那這樣的所做作為,和禽獸又有什麼區別。

  可就算不是兒子,那也是侄子。

  怎麼能?怎麼能?

  苦笑著鬆開手,手心裡一片刺目殷紅。

  「皇后,流血了。」身邊貼身伺候裡她二十幾年的惠娘驚呼一聲,一把握住她的手。

  「沒事,上了藥就好。」她斂著眉淡淡說道。

  「皇后……」惠娘擔憂的看著她。

  知道慧娘這是關心她,可是她的心事,無人能分擔解憂。

  「上藥吧。」面無表情的催促了一句。

  看著宮人們跪在地上為自己洗手敷藥,她暗自苦惱。

  這手心受了傷,有的是大內秘藥,敷上來不光生肌消腫,還止痛。

  可人心受了傷,這天下可有藥醫?

  她老了嗎?二十多年了,怎麼能不老。

  再保養,她也回不去那青春年少的時光。

  這天下,能像那妖婦那樣十五年不變樣的女人,太少太少了。

  她一直勸解著自己,女人不能靠容顏取悅君王,要靠德行,靠賢惠溫順,靠娘家的力量,水一樣的包裹住那個男人。

  不要計較那些許的床榻之歡,那個男人不貪圖青春美貌。

  可……他怎麼能……怎麼能那樣……

  那是個男人,那是……太子,儲君。

  真是太可笑了。

  可悲的是,身為皇后,她唯一能做的卻只是沉默。

  消極的沉默。

  自古帝王君側,可共患難,卻不能同享福。

  她娘家王氏一門,雖然扶助了新帝。可到頭來,終究還是惹了忌諱。

  她的男人,忌諱她和她的娘家了。

  君王翻臉不認人,皇權之下的凶險,這十五年來,她看透了,也就怕了。

  原本還指望著娘家的勢力再扶持一下芳庭,可如今,這勢力反到要成禍害了。芳庭是個聰明的孩子,比她更早就洞察了先機。自打從南蠻回來後,就開始疏遠了王氏一門。

  二子芳甯好容易從西北迴來了,卻又去給那個窩囊太子收拾爛攤子。

  她們母子難道真欠了這一家子嗎?

  原本兄弟齊心,力可斷金。而現在,她的芳庭卻暗示了芳甯有爭奪儲位的意思。

  怎麼會這樣?這難道就是得到至高無上權力的代價?

  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那都是她懷胎十月生下來的孩子,都是她一生的依靠,最寶貴的財富。

  她不允許這種事發生。

  芳甯這孩子,離開她身邊三年,心就野了。她得好好和他說道說道。

  若是兩兄弟真起了爭端,豈不白白便宜了那個窩囊廢。

  怎能容忍。

  這兩個孩子恐怕還不知道那些齷齪的醜事。不知道他們的父皇在做什麼荒唐事。

  那個男人……真是……太過分了。

  衝她來的,她能忍。

  可衝她的兒子來的,她不能忍。

  怎麼能這麼偏心,這麼袒護那個窩囊廢。就因為那床榻上的風流醜事?她真不敢相信,這個聰明堅毅的男人怎麼也會昏庸荒淫起來?

  他把她召了去,清楚明白的暗示她,要芳庭收斂些,不要再去找那個窩囊廢的麻煩。

  找麻煩?究竟是誰在找誰的麻煩?

  他可知道她當時花了多少力氣才強忍住自己心頭的憤懣。

  他可知道當她把這些意思告訴給芳庭時,這孩子臉上痛苦的表情意味著什麼嗎?

  他是君,是陛下,再不是她的丈夫,她的男人了。也再不是她兒子們的父親,他變成了無情無義的陛下。

  她突然覺得解脫,一種痛到極點就不痛了的感覺。

  夠了,三年了,一切都夠了。

  他拋棄了她,拋棄了兒子們,拋棄了一直支持他的王氏一族,現在該輪到他們拋棄他了。

  皇權之下,不是被別人傷害,就是傷害別人。

  丈夫還是兒子,她選擇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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