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齊豫看到短訊的時候，她正洗完澡，穿著睡衣打算鑽進被窩裡在ipad上看電影，看到錢三一的短訊，她原本只是隨手拿來掃了一眼，結果一下子就坐直了。

　　她跳下床換衣服，換好後出了房間，梁書在客廳看書，抬頭看了她一眼，問了聲：「幹嘛去？這都晚上了。」

　　「錢三一約我去看電影。」齊豫沒想著把事情鬧大，一邊穿鞋，一邊輕描淡寫說道。

　　「這麽晚？」梁書看了眼客廳的時鐘，傍晚六點來鐘，看完電影怎麽也要八點多，回來的時候天都黑了。

　　「他心情不太好，一個人在外頭。」齊豫說：「叫我去說說話，我開解開解他去。」

　　「哦。」梁書若有所思地打量了眼她，看她隻簡單地套了件t恤和短裙，不由開口：「你要不把媽媽昨天剛給你買的裙子換上？」

　　齊豫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梁書補充說：「你好久也沒去看電影了，打扮得漂漂亮亮出去玩玩嘛。」

　　齊豫懶得想她媽在想什麽，收拾了下，把鑰匙錢包和手機收進一個零錢包裡，跟梁書道：「那我走了啊。」

　　梁書囑咐：「早點回來啊，大晚上的不安全。」

　　齊豫應了一聲，打開門出去了，梁書能聽到她的脚步聲在樓梯間內響起，聲音急促，於是搖了搖頭，重新看書了。

　　大概在齊豫走了二十多分鐘之後，家裡的門被敲響，敲門聲很急促。梁書放下手裡的書，走過去，在猫眼裡看到一臉蒼白的裴音，趕緊把門打開了。

　　「你怎麽了？」

　　裴音沒有回答她的話，她進來以後急迫地掃視了一圈屋子，又回頭問：「豫豫呢？豫豫在家嗎？」

　　梁書：「剛剛出去了，說一一約她去看電影。」

　　裴音趕緊拿起手機撥打齊豫的電話，幾秒後焦急地把手機放了下來——關機了。

　　「怎麽了？」梁書察覺到不對，扶裴音在沙發上坐下，正色問道。

　　裴音轉過頭，面色蒼白，又含著點悲愴：「梁書，我剛才和三一吵架了，還打了他。一一離家出走了，我找不到他了！」

　　另一邊，齊豫抿了下唇，看錢三一剛才從她手裡搶過手機挂斷了來電，現在又直接給她按了關機鍵。她小心翼翼打量了下他的神色，沒敢說話。

　　他們坐在電影院裡，面前的大屏幕是最近新上映的外國大片，但兩個人坐在下面，心思都完全不在電影上。

　　錢三一目光專注地看著面前的熒幕，不說話也不動作，齊豫掃了眼黑屏的手機，開口：「那個，你都關機了，手機就還我唄。」

　　錢三一扭頭看她，烏壓壓沉暗的黑眸，皮膚在昏暗的光綫裡白得像大理石膏體，更顯得他面容清俊中透著些鬱氣，他壓低聲音開口：「你看不出來我在生氣嗎？」

　　齊豫坦然地迎著他的目光，在他完全沒什麽好臉色的神色下依舊沒有懼色，她看著他的眼睛，伸手從他手機把手機用了點力氣拿了回來。

　　然後她也轉回視綫，全神貫注地看著熒幕，幷未理會他的問話。

　　錢三一咬了下腮幫，也不說話了，兩個人在一種詭异的安靜氣氛中心不在焉地看完了這場電影，電影一結束，錢三一就拉起齊豫的手腕把她帶出了電影院。

　　齊豫手插在兜裡走在他身後，目光梭巡在他的後背上，若有所思，錢三一忽然停下脚步，扭頭望過來。

　　「如果，我是說如果，你的爸媽鬧離婚，你是什麽想法？」

　　齊豫停下脚步，隔著三米左右的距離看著他，錢三一站在亮起的路燈下，光源照亮他的眼角眉梢，却照不亮他眉宇間的憂鬱與頽喪。

　　齊豫心裡嘆了口氣，她停步在路燈的背面，周身處於昏暗的光影裡，而錢三一被整個光明擁抱，周身却泛著寂寥的波紋。

　　於是她忍不住走了兩步上前，也一脚踩進了光源裡，她伸手，碰了下錢三一的下頜，那裡還留著一道泛著紅色的劃痕。

　　「這是怎麽回事？」她忍不住驚异地抬起眼。

　　錢三一移開目光：「沒什麽。」他轉過身，繼續往前走，單薄的身體裹在雪白的短袖衫裡，夜風吹過來，勾勒出他瘦削的身體綫條。

　　齊豫快步趕上他，走在他右側，抬頭眯起眼打量他的側臉，看著看著眼裡充滿驚訝。

　　裴音打他了？爲什麽？

　　她把這個疑惑壓在心裡，伸手拉住他的衣角：「走慢點。」她的確是跟不上他越來越快的脚步了。

　　錢三一放慢了脚步，轉頭問她：「你覺得我媽平時看上去快樂嗎？」

　　齊豫怔了下，不知道該怎麽說，下意識想說裴音看著幷不怎麽快樂的樣子，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她說：「雖然我不知道阿姨過得快不快樂，可我知道，跟你在一塊兒的時候，就是她真的快樂的時候。」

　　錢三一頓了頓：「她是很愛我。」

　　他停下脚步，提了下褲子，坐在了旁邊的臺階上，眼睛望著近在咫尺的浦江：「但有的時候這樣的愛太恐怖了，它讓我窒息，讓我喘不過氣。」

　　齊豫也坐在他旁邊，浦江邊上的風吹起她的頭髮，霓虹映在她的眼裡，散開成萬千華彩。

　　她靜靜地聽著，幷不多言。

　　錢三一仿佛找到了一個可以容他傾訴的對象，他一直說著話，有的時候上一句會突然接到一句不相干的話上，就算是這樣，齊豫也沒打斷他。

　　這可真難得，她在想，錢三一現在用著最冷靜的神色和語氣，說著最混亂不成樣的話，但是奇异的，她很快就聽明白他今天到底是爲什麽變成這樣了。

　　身邊的人突然安靜下來了，齊豫等了等，見他是真的把話說完了，才撑著膝蓋站了起來，前後看了看，看到幾百米開外一家711，丟下一句「等一下」就小跑了過去。

　　過了一會兒，她帶著兩瓶水走了回來，還有兩包三明治，把水丟進錢三一懷裡，她又重新坐了下來，伸手把三明治遞給他：「沒吃晚飯吧？要嗎？」

　　錢三一搖了下頭，擰開礦泉水瓶喝了幾大口，不知道是真的渴了還是在壓下心裡的情緒。

　　齊豫無聲地嘆了口氣，把喝了一口水的水瓶擰上蓋子，打量著手裡的三明治，才開口：「其實你說的有什麽錯呢？我覺得沒錯。每個人都對問題真正所在避而不談，傷口只會結痂，然後不斷地被撕開一點，再結痂，永遠都不可能好個徹底。有的時候大人們覺得我們還小，他們的决定會傷害到我們，但其實我們遠比他們想像得更要堅强，我們沒有那麽容易受傷害。好好跟阿姨說說，如果你受不了現在的情况，」說到這裡她聲音頓了頓，到底是對勸別人支持父母離婚的話感到了一絲糾結和心虛，但想到今晚錢三一的難過，她還是繼續說了下去：「那就告訴他們，你支持他們離婚。」

　　身邊的人許久都沒有再說話，齊豫還是有點心虛，不太敢扭頭看他，垂著眼撕開三明治的包裝袋，咬了口外面的吐司。

　　肩頭突然一沉，人的體溫隔著薄薄的夏衫布料傳過來，激起了一片鶏皮疙瘩，齊豫身體僵住了，錢三一微啞的聲音就響在她的脖頸間：「我曾經以爲我可以撑到去上大學的。」

　　齊豫放下嘴邊的三明治。

　　肩膀處，冰凉的液體在衣料上氤氳開，那冰凉又似滾燙的溫度沾濕了她的皮膚，也仿佛一路燒進了她的血液裡。齊豫的心裡忽然柔軟成了一片。

　　她仰起頭，遠望江面，只看到倒映的霓虹，城市CBD燈火通明，在這寂靜的一角處，夏夜的蟬鳴聲却響在耳邊。

　　裴音匆匆趕過來的時候就看到了這樣的畫面。錢三一今天情緒太過激動，又在齊豫的肩膀上哭了一會兒，現在已經很累了，不知不覺就靠在她肩上睡了過去。齊豫維持著姿勢，儘量不移動身體，一口口吃完了三明治，正仰著頭眯眼試圖從天上找星星。

　　裴音猛地鬆了口氣，放低脚步聲走到他們面前。

　　齊豫看到她，想張口，裴音却伸起食指竪到唇邊：「噓。」

　　她柔情又心疼地打量著錢三一，看到他臉上淡淡的泪痕，眼圈也不由紅了下。

　　沒等她爲難地决定要怎麽帶錢三一回家，錢三一就已經睜開了眼。

　　他太累了，不僅是身體，心裡更是，在齊豫的肩頭他獲得了一絲的慰藉，於是放任思緒放鬆下去，陷入半夢半醒的狀態裡，拋開一切，什麽都不想。

　　裴音走過來的時候他就已經意識到了。

　　他坐正身體，與母親對視，母子兩人都看著對方，良久，錢三一低下頭：「對不起，媽。」

　　裴音抿了下唇，咽下了喉嚨裡一聲哽咽，她到底顧忌著齊豫還在，沒有太過露骨的情緒，只是伸手，摸了摸錢三一的右臉，眼裡劃過一道痛苦，輕聲道：「一一，跟媽媽回家好不好？」

　　錢三一點頭，站起來。齊豫看了眼母子倆，識趣地自己站了起來，跟在後面，拿出手機給擔心地發了微信問話的梁書回復，順便彙報現在的情况。

　　結果回復完一抬頭，正好看到錢三一停在前面回頭看她，大概是想叫她快點走吧，他的目光停在齊豫不知道什麽時候開了機的手機頁面上，然後抿了抿唇。

　　裴音也在一邊回頭，看到這幕尷尬地轉移了下視綫，率先邁開脚步往前走，順便也不留痕迹地讓出空間來給兩個孩子相處。

　　錢三一雖然沒說什麽，但那黑沉沉的目光很明顯散發著「解釋一下」的意味，齊豫略有些心虛地收起手機，上前與他幷排走著。剛去711便利店的時候她就挑著機會給手機開了機，偷偷給裴音報了平安，還把定位發給了她，錢三一當然是不知道的，不過現在被現場抓獲，還是……呃……有點尷尬。

　　她抬手捂嘴咳嗽了一聲，錢三一揚眉嘆了口氣，脫下身上穿著的薄襯衫外套披到她身上。

　　齊豫衝他笑了下，錢三一輕哼了一聲，看著她露出個小小的笑容來。

　　「今天，謝謝你了。」

　　齊豫緊了下身上的襯衫，好聞的薄荷味道涌上鼻尖。他沒生氣，她鬆了口氣，聞言笑了笑，幷未當回事：「我們之間就不要客氣了吧。」

　　錢三一笑了笑，轉回頭走著，心情顯然已經好轉了許多，一直帶著淡淡的微笑。

　　裴音走在兩個孩子前面五米左右，也一直分出神留心著後面的動靜，聽到他們之間的談話，她心裡無聲地嘆出一口氣，又不免有些感慨。

　　多好啊，這樣的青春年華，這樣好的年歲，這樣美好的感情。

　　也是在這個時候，她突然産生了說不清道不明的一些奇怪的確信來。

　　裴音一直都覺得齊豫這個孩子投她的眼緣，其中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因爲她們很相似。

　　她們的確有許多相似的地方存在。

　　但她想，她或許錯了，齊豫和她幷不同，而這兩個孩子也和自己與三一爸爸不一樣。

　　或許他們才是對的人，而三一絕不會重蹈她和他爸爸的覆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