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裴音跟錢鈺鯤離婚後，肚子裡揣了三個月大小男孩的安麗麗順理成章登上了錢太太的位置。之前懷孕的時候，她雖然囂張地跑去鄉村花園跟裴音炫耀了一頓，但始終不太敢去錢家老爺子老太太面前說這個，畢竟那老爺子很厭惡她，她肚子月份還小，也不保險，怕出什麽意外，一直沒敢去見兩個老人。雖然那老兩口都是高學歷，據說是大家，但誰知道念書念到這種程度的迂腐老人會不會一發瘋逼她去打孩子，畢竟這種世家裡誰說得准。

　　現在她肚子有四個多月了，已經很保險了，打胎那是絕不可能，再加上她和錢鈺鯤領了證，是老錢家名正言順的長媳，任誰也不能不承認她的地位，她就慢悠悠地去找老兩口子，提出合理訴求，讓他們承認她的身份。

　　安麗麗一開始是坐車去了錢家老宅的。她和錢鈺鯤不住老宅，她們住在佘山下的紫園，有一棟富麗堂皇的莊園別墅，價值千金，周圍都是豪富，非常符合安麗麗的價值觀，方便她經常開一些茶會沙龍。

　　她沒住過錢家老宅，隻跟著錢鈺鯤來過幾次。錢家老宅在浦西黃浦區——曾經的法租界，也是老牌江州人眼裡真正的江州最高貴的地方。老宅又名錢浦公園，舊俗名錢氏村，當然這幷非指它就是村落的意思，而是對這一片流傳千年的「桃花源」的一種別稱。

　　按理說，錢鈺鯤生意做得興隆，安麗麗其實本不怎麽把所謂的老錢家放在眼裡，在她看來，所謂的家族不過是一種噱頭，有本家譜就能說自己傳承悠久。錢家老頭老太都是學者，兩袖清風，能有多少財富？這年頭，抓在手裡的真金白銀才能買包買華服，什麽清名都是虛的。但和錢鈺鯤在一起後，第一次跟著他回錢浦公園，她才真的知道什麽叫世家。就光說老宅，能冠以「公園」這樣的稱號，甚至明朝年間一度有「小百省」之稱，在盧灣占地千頃，園中千年古樹林立，萬年槐都有數十棵，就已經是無法估量的價值。更別提其他。

　　錢鈺鯤的財富，或許在外界看來已經是別人十輩子也沒辦法打拼出來的，跟錢家的底蘊一比，就像沙漠裡的一粒沙，根本無關輕重。

　　汽車駛進去，却得知老頭老太不在，安麗麗耐下心，從保姆那裡問來老頭去了一個學生的畫展，於是囑咐司機改道。

　　她今天一定要達成目的，老頭老太在外面正好，也讓公衆知道知道錢家兒媳婦換人了。

　　汽車在大厦下面停下，安麗麗下了車，直奔頂層，如願逮到了正和別人聊面前畫作聊得興起的錢老爺子，當著衆位江州知名大家的面，她直接就叫了聲爸。

　　事情原委就是如此，後果就是錢老爺子一氣之下病倒在床，錢三一最近心神不寧，一下課就往醫院跑，連帶著裴音也每天駐扎在了醫院裡。

　　好在錢三一還不至於爲此耽誤了課業，學校的老師也體諒他心系家人，經常放綠燈給他，允許他不參加自習。

　　錢三一最近是挺累的，齊豫偶爾在樓道裡遇到他，都是見他提個保溫桶，不是從醫院回來就是正要去醫院，他們最近交流也少了挺多的，不過誰都沒有覺得關係有所生疏。

　　不知道是不是錢三一這事兒給了林妙妙靈感，她也開始拿著親人生病的鶏毛令箭試圖翹晚自習了。一開始她想找齊豫給她幫忙開假條，齊豫給她開了一次，第二周她再找過來的時候就沒有輕易答應，畢竟高三了，就算有開假條的權限，她也不能看著同學每周都不上自習課。她之後跟唐元明請示了一下，老唐看著假條上的請假理由臉色很精彩，完了以後他跟齊豫說讓林妙妙直接來找他請假。

　　齊豫不知道林妙妙怎麽說服老唐的，反正之後幾周的自習她都如願以償地翹掉了。

　　講道理，齊豫對她請假的理由表示懷疑。錢三一家情况她知道，人口簡單，老兩口確實指望前兒媳和孫子照顧，何况錢三一也幷沒有這麽頻繁請假，再說對他來說請假與否對成績沒什麽影響。齊豫實在不懂林妙妙她小姨到底是有什麽嚴重的病，也讓林妙妙一個做侄女的經常請假去看望，她們家人難道不知道林妙妙高三了嗎？何况她的成績又不穩定，最近甚至還開始倒退了。

　　不過既然老唐都給她大開綠燈，那齊豫也沒什麽好說的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天氣轉冷，學生都穿上了長袖的校服外套，緊張的高三生活步入正軌。升入高三以來，學校對高三年級加了周考，每周末都有一天要用來考試。通常這周的周考卷子還沒有改完，下周的又來了，因此學生們不由加快了修改的效率，形成了一種應試特有的效率化狀態。

　　這種玄而又玄的狀態是由上百上千次的練習才能得到的慣性狀態，對於在校努力的學生，這種狀態幷不難得，但對於那些沒把高三放在心上的學生，很遺憾，他們已經被拒之門外。

　　老唐特地在某節班會課給鄧小琪的成績做了一條曲綫，那曲綫一路上揚，看得人心潮澎湃。鄧小琪坐在座位上，周圍都是爲她驚呼鼓掌的同學，她雙手交握在前胸，看著那條曲綫，忍不住微微濕了眼眶。

　　自從她的身世曝光以後，她已經許久沒有再聽到別人對她這樣的贊美了。之前，她只求自己能徹底隱沒在人群裡，做班裡最沒有存在感的人，低調地學習，再也不願處於風口浪尖。但時隔許久之後的受人關注，這種感受比她想像中要好千倍百倍，她人生中第一次因爲成績受到了老師的贊揚和同學的欽佩，這種感覺前所未有，又分外振奮人心。

　　她下意識想找人分享這種快樂，但環視一圈教室，目光却在前面的空位上停留，那是林妙妙的位置。這節班會課她依舊不在。

　　鄧小琪有些怔楞地盯著那個空位，微微皺了眉，那空位上正放著剛發下來的周考卷子，數學才65，離及格都差25分，林妙妙一向引以爲傲的語文，也不過才剛剛過了100。

　　鄧小琪嘆了口氣，心想等林妙妙回來得跟她好好聊聊——親戚生病了怎麽能影響了學習呢？她成績都掉出年級200名了，這也太不像話了，再這樣下去連二本都要够不著了。

　　紙包不住火，林妙妙那個理由能用三個星期四個星期，但再長便不會有人信了。孫竄出有次驚呼出聲，在班裡大聲宣布他竟然看到了林妙妙的直播間。這個消息就像是一滴沸水一樣，滴進了死氣沉沉的6班，給每日被題型洗腦的同學們提供了可供議論的談資。

　　孫竄出這麽一說，不少人在學累的時候都下載了林妙妙在直播的那個軟件，懷著好奇心去她的直播間瞧。

　　只要一瞅直播歷史記錄的時間，大家還有什麽不知道的。每一場直播幾乎都與學校的晚自習時間完美對應，林妙妙的謊言就像學校裡樹木殘留的綠意，被北風一吹就撲撲盡散。

　　幾乎整個班的人都知道了她的秘密，林妙妙自己却還未發現。每天她挂著黑眼圈，打著哈欠沒有精神地踏進教室，總能讓暗自觀察她的學生們交頭接耳，「又去直播了？」、「你看她昨晚那個直播了沒？三個小時，她作業肯定沒寫」。

　　這些風言風語都沒進了林妙妙耳朵裡，她一進教室就趴到了桌子上。齊豫坐在她右後方，看著她，抿了下唇。

　　她疑心林家父母根本不知道林妙妙最近搞直播的事，不然以林媽媽那嗓門，最近樓裡不能這麽寧靜。但把這事兒告訴林家父母，齊豫又有一種打小報告的感覺，林妙妙反正肯定會說她背叛了她，萬一再把事情鬧大也不知道是好是壞。

　　齊豫不信老唐不知道林妙妙在幹嘛，他能准林妙妙一個月的假，這事本身就够魔幻了。她實在不懂班主任在想什麽，現在再不制止，寒假一過，就是拼了吃奶的勁林妙妙也追不上來了。

　　這周末錢三一好容易有時間和她一起回家了，老爺子病情控制住了，總算不用他跑醫院跑那麽勤快了。齊豫跟他說了林妙妙這件事，錢三一雖然一路聽得皺眉，但却開口，不許她多管這件事。

　　錢三一難得這麽强硬要求她什麽事，齊豫一時間還有點不太適應，但他也沒有解釋原因，加重口氣讓她做了該做的就好，別的都不該她操心。

　　齊豫其實也做不了別的，畢竟她只是別人的班長，又不是林妙妙她媽，哪有立場干涉別人的事，錢三一其實想多了，她根本也管不著。

　　這件事一直瞞到了高三上學期的期末，到底還是被王勝男知道了。林家爆發了他們搬來鄉村花園以來最激烈的爭吵，王勝男甚至一度動了手。

　　齊豫和錢三一那時候在學校上課不知道，回來才聽到事情發展的多嚴重。林妙妙甚至跑到了樓頂鬧自殺，雖然這樓只有五層吧，但也把裴音嚇得够嗆，王勝男更是氣得昏闕了——幸好她懷孕四個月身子健壯點了，不然也許還得出次人命。

　　這個寒假，林妙妙大徹大悟，江天昊淪落到和林妙妙一起去補習，錢三一待醫院照顧爺爺，鄧小琪去北京參加藝考，齊豫和家人去了澳大利亞過冬，算一算好像過得最悠閒的就是她了。

　　這個寒假誰不羡慕齊豫呢？

　　爲了防止被同學們暗地嘀咕，齊豫沒有在企鵝和微信等平臺上放任何照片和文字，她所有的旅行日志都發布在ins上了，能看到的也只有錢三一和江天昊。她曬了海灘，曬了各種美食，還有穿著長裙在海邊的照片。錢三一幾乎每條ins下面都給她點了贊，江天昊則是評論威脅她再這樣就要取消關注了。

　　錢三一在他的評論下點評：「趕緊的，別讓我再催你一遍。」

　　江天昊：「呸！我就不！你誰？齊豫經紀人？」

　　齊豫看到以後嘆口氣，好想說，別吵了，你們別吵了。

　　小男生們真是太幼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