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往事

　　葉筠中午休息時間緊，所以蕭彥成就選了醫院附近的嘉和一品，幷在樓上找了個勉强還算清淨的角落。

　　飯點好了後，很快就上來了，兩個人面對面坐著，無聲地望著眼前的粥品，這話一時不知道從何說起。

　　葉筠今年二十八歲，七年是她人生四分之一的光陰。

　　她和蕭彥成當年談對象的時間也不過是一年時間。

　　用七年的時間來消磨掉那一年，難道還不够嗎？

　　歲月的光陰走到了今天，她已經可以冷靜淡漠地面對曾經的蕭彥成了。

　　她喝了一口粥後，輕輕地說：「今天你幫了我，謝謝。」

　　當時她被他護住後才發現後面鋼化玻璃都被打碎了，如果當時她往後踉蹌倒過去，後果怕是不堪設想。

　　「沒什麽。」蕭彥成那雙有力的大手把個勺子握得死緊，他沒喝粥，只是凝視著眼前的葉筠。

　　「昨天打了你，對不起。」葉筠被蕭彥成的目光看得很不舒服。

　　他的目光幽暗深處隱隱有一種葉筠看不懂的火熱，那種火熱被壓抑著。因爲壓抑，越發地强烈，這讓葉筠不舒服地皺起眉頭。

　　「沒事。」蕭彥成嗓音啞沉：「你不需要向我說對不起，也不需要說謝謝，以前不需要，以後也不需要。」

　　永遠永遠不需要。

　　這是蕭彥成欠了葉筠的。

　　葉筠聽了，笑了笑，一個絲毫沒有溫度的，絕對波及不到眼睛的笑。

　　「你不需要說這麽多。」她直視著蕭彥成剛硬的面孔，淡淡地說：「我們沒有以後。」

　　過去今天，吃完這頓飯，她希望兩個人成爲一條直綫，永遠不會有相交之時。

　　她希望這個人徹徹底底地從自己的人生中消失。

　　蕭彥成沒接話，他低下頭來品了一口粥。

　　「昨天下午那對宮外孕的夫婦是不是回去住院了？現在沒事了吧？」在生疏到尷尬的氣氛中，蕭彥成終於找到一個話題。

　　一個葉筠應該感興趣的話題。

　　「是你？」葉筠抬起頭，有些意外地看向蕭彥成。

　　她知道昨天那對宮外孕夫婦後來回來辦了入院手續，聽人提起好像是有人給他們百度科普了一番，當時大家還開玩笑說，百度比他們大夫有權威，以後大家看病可以百度了。

　　「正好碰上了，我聽他們意思要投訴你，所以就多嘴了幾句。」蕭彥成解釋說。

　　葉筠凝著蕭彥成，擰眉半晌，最後終於說：「其實你是對的，百度比我們當大夫的要可信，這是一件讓人諷刺但又不能不接受的事實。」

　　蕭彥成看她眉眼間有一絲無奈，便安慰說：「百度不能看病，只能網上查查，真要有病還得來醫院。」

　　葉筠望著那桌上貼著的掃碼下單的廣告條，一言不發。

　　蕭彥成知道她應該是鑽牛角尖了。

　　「不管怎麽樣，現在結果是好的，他們住院了，而且還是選擇你們醫院。」蕭彥成試著來說通這件事：「他們開始是不信的，後來明白了，就信了。」

　　「是我錯了。」葉筠突然開口：「百度比我們大夫更可信，是因爲百度更人性，可以隨時搜索到他們想要的答案。他們不懂宮外孕，也聽不懂專業術語，他們需要人用更好的溝通方式更形象生動或者說親切地告訴他們宮外孕到底會怎麽樣。」

　　只是她做不到而已。

　　第一醫院是B市數得著的三甲醫院，其中産科更是名列前茅，每天産科前來就診的孕婦數量極大，個人單日門診人次少則七八十，多則一百多，經常需要加班加點來接診。

　　分配給每個患者的平均接待時間不到八分鐘，例行詢問情况，查看過往産檢資料，量胎心腹圍做內檢等，提前開下次産檢的檢查單子，寫病歷，這一串下來時間差不多就要過去了。這還是比較順利常規的産檢，如果遇到一個棘手麻煩的，所消耗的時間一下子就上去了。

　　在這種高强度的工作下，普通大夫確實做不到像百度一樣隨叫隨到體貼耐心，更不能形象生動地對完全不懂又不信任的患者進行科普解釋。

　　她有些吃不下去飯了，盯著那碗粥沉默了好久，終於說道：「我覺得我已經盡力了，不過我做得根本不够好，說工作强度大所以做不到，只是理由而已。」

　　這個宮外孕的事情，如果不是蕭彥成，也許不會回來，甚至可能出事了。

　　如果那樣的話，她必然不能心安。

　　在這件事上，她做得幷不够好。

　　蕭彥成看她這樣，實在是不忍心，當下提醒說：「先吃飯吧，時間不多了，不吃飯你下午接診沒體力。」

　　葉筠想想也是，肚子也確實餓了，便低頭吃飯。

　　蕭彥成望著她低頭吃飯的樣子，髮髻雖然挽起，一縷秀髮散落在耳旁，肌膚雪白，那縷秀髮便柔順地貼服在耳邊最細嫩的肌膚上。

　　他忍不住想，七年前，葉筠是什麽樣子來著？好像也是差不多這麽長的頭髮，不過那時候她扎著馬尾辮，摟著他的胳膊走在街上，笑起來明媚燦爛。

　　正想著，葉筠突然抬起頭來：「你今天怎麽來醫院了？」

　　她知道昨天他是陪著那位孕婦來的，但是今天看上去不像。

　　畢竟沒有把孕婦扔下過來陪她說這種毫無意義的話的道理。

　　提起這個，蕭彥成才想起自己來找葉筠的理由。

　　「昨天那位孕婦，其實我朋友的未婚妻。」蕭彥成略一沉吟，解釋說：「這個和我絕對沒關係，我朋友是和我一起創業的好夥伴，生死之交。」

　　「嗯嗯？」葉筠挑眉，心裡還是有一絲嘲諷的。

　　生死之交的未婚妻……他來陪著産檢？

　　原諒她，讀書太多限制了她的想像力。

　　「她叫顧晶晶，想在第一醫院建檔。」蕭彥成咬咬牙說出自己的目的：「所以想找你請教下。」

　　葉筠定定地望著蕭彥成。

　　事到如今，她當然明白了蕭彥成的目的。

　　他朋友的未婚妻要找醫院建檔，需要找門路，所以他來找自己了。

　　她想明白這個事兒，心中頓時涌起一股說不出的滋味。

　　諷刺？好笑？憤怒？

　　好像都不是。

　　他這麽做也可以理解的，不是嗎，畢竟現在建檔那麽難，那麽多孕婦都是削尖腦袋想找關係找門路來擠進第一醫院建檔。

　　她現在只覺得自己傻。

　　剛才心裡那一絲絲對他的感激或者說感動，到底是怎麽回事？

　　沒想到七年過去了，她竟然會對著他這麽自作多情？

　　他根本是有目的而來的，是爲了找她辦事的。

　　葉筠在這一瞬間頭腦清楚了，更加看清了眼前的蕭彥成。

　　「她什麽時候的預産期？」

　　「她已經懷孕五周了，預産期是三十五周后？」

　　葉筠快速地算了下：「她預産期是1月下旬吧？我們醫院1月份的床位已經沒了，不能建檔了。」

　　「沒有其他辦法？」

　　葉筠聽了，挑眉，笑：「可以啊，高危孕婦，珍貴兒，都可以特殊照顧。」

　　三十五歲以上同時有其他幷發症或者問題是高危孕婦，通過試管輔助手段懷孕的算是珍貴兒，這種都是特事特辦，可以額外照顧。

　　蕭彥成自然知道，顧晶晶不是這兩種特殊照顧範圍的。

　　「還有其他辦法嗎？」

　　「沒有。」

　　葉筠的回答簡單明瞭，絲毫沒有轉圜餘地。

　　蕭彥成默了片刻，沒再說什麽：「沒事，我再讓她看看其他醫院吧，實在不行去私立。」

　　「可以。」

　　葉筠沒再說什麽，這個時候已經簡單地吃完了飯，她起身打算離開。

　　「對了，有個問題，我可以問嗎？」

　　「請說。」事實上是葉筠現在已經不想和蕭彥成多說一句話了。

　　「上次那位，是你男朋友？」

　　葉筠聽到這話，有些意外地抬頭望向蕭彥成。

　　蕭彥成自然指的是田雲越。

　　這可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他竟然問起田雲越？

　　蕭彥成看葉筠那神情，以爲她是因爲這事有些難過，皺眉，啞聲道：「這種渣滓，你沒必要放心上——」

　　誰知道他話還沒說完呢，葉筠就突然打斷了他。

　　「蕭彥成，你是什麽意思？」葉筠簡直是不敢相信這人怎麽有臉說這種話：「對，那是我男朋友，他做錯了事，沒錯，你都看到了。不過那又怎麽樣，我男朋友即使犯錯了，那也是我男朋友，輪不到你來說話。至於我交什麽男朋友，我男朋友怎麽樣，你管得著嗎？再說了，你覺得你比他好多少？」

　　說完這話，葉筠轉身，直接走人。

　　她所謂的男朋友，早就拉黑删微信删電話號碼分手徹徹底底了。

　　不過這幷不是蕭彥成對她的選擇進行評論建議的理由。

　　反正只要是來自他的建議評論指責甚至於安慰，她統統不稀罕。

　　蕭彥成目送著葉筠快速離開的背影，看著她下樓後的纖細身影穿梭在車馬人流之中，他默了好半晌，緩慢地抽出了一根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