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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子》第44章
第44章 四四代領事

  秋高氣爽,許稷等人一路走得悠閒。之前從西京到高密上任,因給的裝束假1太短,故而匆忙了些。這次時間給得充足,不著急回京,也可放慢脚步深入探查一番民情。

  可一行人往西剛過了沐水,還沒到沂州就被攔了下來。

  一使者下馬來:「賀許參軍遷官之喜哪!」說著深深一拜,告身已是雙手奉上。許稷不明所以,旁邊千纓更是一頭霧水,但很識趣地往車內一躲,放下了簾子。

  許稷接過告身,聽得那使者道:「許參軍任高密縣令時課最居首2,免銓考特拜沂州錄事參軍。」他眉飛色舞說完,及時補了一句:「沂州刺史剛過世,上佐又缺人,錄事參軍即代領州府一切事宜,恭喜許參軍哪!」

  原來至州一級的組織架構中,仍是遵循四等官結構。刺史乃一州之長官,其後另有通判官、判官及主典。州府一般以「別駕、長史、司馬」爲通判官,又因是長官副貳,遂被稱作「上佐」。錄事參軍作爲判官,下有各曹參軍,上面頂著的就是上佐官。

  使者所言,老刺史死了上佐又缺人,作爲州府判官的錄事參軍自然就代領刺史執掌,雖頂著正七品上的官職,却行刺史事也,貿一看的確是值得賀喜之事。

  然而許稷面上却平平,隻客氣道了謝,之後又接過官服,確認了上任時限,這才與之道別,回了馬車。

  她坐下來定定神,千纓拿過她手中盛公服的盒子,打開一瞧,乍然驚道:「三郎!是淺緋服啊!嚇死人了!」

  許稷也是嚇了一嚇,方才那使者甚麽都沒說,她還以爲又是綠袍,却不料賜她緋服,是允她借服色代行刺史事。如千纓所言,確實是太嚇人了。她知道朝廷眼下缺人,許多州府甚至連上佐官乾脆都不設了,可竟到了這種程度?

  許稷再度定定神,見千纓將銀魚袋印綬甚麽的一件件翻出來,沉默不言。

  「三郎你走大運了呀!」千纓喜上眉梢,因她在家中見過幾位長輩和王夫南穿過緋服,清楚這意味什麽。可她完全忘了,許稷本質上只是個正七品上的州錄事參軍,俸料待遇根本不會有所增加,却會比之前更累責任更重。

  相比之下許稷冷靜得多,上面忽丟下這麽個擔子下來,對她而言算不上什麽好事情。沂州是泰寧鎮治所所在,意味著她要與泰寧使府打交道。且這麽大的地方扔給她,以她的資歷未必能够勝任。

  可就算心有懼憂,任職期限就卡在那,馬車也噠噠噠行過沂水,很快就到臨沂。臨沂縣是沂州州廨所在地,泰寧使府亦在這裡。

  至臨沂時,州廨有人得了驛所的消息前來迎接,一路送到沂州州府,正是正午時。比起之前赴任高密的一番磨難,沂州顯然要友好得多,故而十分順利。

  錄事參軍下設六曹參軍,但因人手緊缺,眼下六曹也僅有四人而已。許稷與州府官員一一見過,幷簡單瞭解過沂州情况後,已是黃昏左近時分。

  可能因爲底氣不足,她沒有像在高密那樣一開始就立威,反是客客氣氣擺了一副請多關照的姿態。畢竟她太年輕了,而六曹參軍往往都已爲官多年,幾乎個個都是老傢伙,很不好應對。

  她獨自坐在州廨公房內撑額苦思之際,忽有一吏佐急忙忙跑來敲門。許稷抬首,聞那吏佐道:「泰寧使府大帥邀許參軍過去一趟。」

  王夫南?

  自蝗灾後她便沒再見過他,泰寧鎮雖相對太平,但灾荒過後的恢復也很麻煩,他恐怕也是分.身乏術。

  許稷起身,吏佐又道:「哦,大帥還邀參軍夫人一道前往。」

  千纓眼下暫歇在臨沂驛所,許稷繞一大圈將她接來,這才往使府去。

  觀察使府同樣也是重兵把守,設有層層關卡,最後至牙城,才真正到了主將的官邸。這是許稷第一回見如此陣仗,她在西京待了多年,之後任職高密縣令又不得隨意出城,論見識,其實幷不太廣。

  千纓亦有些忐忑,若不是清楚主將是王夫南,她大約要嚇死了。

  至牙城時天色徹底黑了下來,她二人由步卒領著進了官邸,還未進主廳,那步卒便頓住步子:「屬下奉令送二位至此地,請容屬下告退。」

  許稷點點頭,步卒便躬身作揖,姿態冷硬地轉身離開。

  院中雖草木落盡,却幷不令人感覺蕭索。一人沿著廊廡慢悠悠行至主廳門口,遙遙站定,手背在身後,看向迎面站著的許稷與千纓。

  昏昧廊燈下隻辨得清他身上紫袍,幷無法看清楚他的臉,但許稷仍是認出了他。

  使府上下,唯有王夫南一人可穿紫袍。

  而王夫南也看向暮色中的她,那一身淺緋官袍被風吹得鼓起來,銀魚袋亦跟著輕晃。

  哎,一年不見,她還是這麽矮。

  千纓摘掉帷帽,完全不與王夫南見外:「十七郎好威風哪!」這話一半出自真心,另一半則完全出於奉承。許稷來了臨沂,可不就是受王夫南直接管,討好王夫南自然是有必要的。

  她顯然忘記了她家十七郎對她家許三郎的「格外關心」,快步走了過去,有板有眼地拍起王夫南馬屁來。

  許稷則穩穩當當走到王夫南面前,規矩拱手行了個禮,最後才抬首看他。

  王夫南垂眸,彎起唇溫溫和和道:「好久不見。」

  許稷接受這說法,却沒多作回應。王夫南遂側過身:「時候不早,請入席吧。」

  至此,主廳門却仍然關著。千纓剛要上前,王夫南却手一攔,令門口一庶僕道:「送參軍夫人至西院用晚飯。」

  「爲甚麽哪?」千纓不服氣,庶僕却解釋道:「夫人,今日晚宴有使府衆多幕佐在場,您是女眷故不方便。」

  千纓一聽氣焰瞬時消了下去,只得乖乖跟著庶僕往西院去。

  許稷隨王夫南進了主廳。廳內諸多泰寧幕佐紛紛起身,王夫南與許稷一一介紹,許稷則挨個作揖,姿態不卑不亢。

  諸幕佐都清楚新來的錄事參軍實際上就是未達品級的沂州刺史,且似乎與王夫南私交密切,故不敢太怠慢,儘管他們的資歷可能遠在許稷之上。

  這般宴席場合,許稷幷不是太適應。若高密縣只是個魚塘,此地簡直是龍潭。王夫南瞧出她內心的微妙不安,伸手拉了她一把,隨後指了主位下左側的空位令她坐,是將她當作主賓對待。

  既然她沒法自己立威,就不如推她一把。宦海浮沉,場面上的事是必須適應的。他不希望她出了高密就手足無措,反被資歷困住手脚。他希望看到她仍然從容、自信的一面。

  酒菜紛紛端上桌,香氣撲鼻,許稷早已餓得胃疼,却不能放開手脚吃,且也沒時間。諸幕佐的問題一直沒停過,點無非是關於許稷的高密治績及她對沂州現狀的一些看法。許稷不誇談,却也不吝言辭,態度真誠看得出有想法,諸幕佐心中便大致有了數。

  此人資歷雖淺,但赤忱很難得,且思路清晰不懼場,是塊好材料。假以時日,或許會有所作爲。

  一頓飯吃得豐盛且愉快,因沒有玩樂項目遂早早散了。許稷也起身走到廳外,但因千纓還在府內,遂沒有與幕佐們一道往外去。

  王夫南自廳內走出來,站在她身後,居高臨下看她一眼,評價道:「你表現很好。」

  縱然內裡有幾分心虛,面上却能遮掩住,裝腔作勢的本事愈見增長——在他預料之內。

  許稷轉頭看他,他一直背在身後的手却突然伸出來,手中握著一碟果子,大方道:「吃吧。」

  許稷的確餓極,轉過身從他手裡接了碟子,低頭吃起來。

  王夫南垂眸看她頭頂,想伸手按一按,但努力克制住了。她吃相算不上好看,却也不醜,爲甚麽覺得像老鼠?真是莫名其妙。

  他皺皺眉,那邊庶僕忽跑了來,老實報告道:「大帥!參軍夫人飲酒醉了!」

  許稷聞言霍地抬首,王夫南按按額頭:「這個酒鬼。」

  「不要這樣說她。」許稷低低說了一聲,立即跟了庶僕去找千纓。多嘴的庶僕道:「大帥本來只給夫人預備了一壺酒,可夫人却要了一罎子喝!喝著喝著就倒了。」

  「爲甚麽要給她那壇酒?」

  庶僕委屈道:「大帥說要照顧周到,某等哪裡敢有所怠慢……」

  許稷無端端想起那次在高密,王夫南帶了劍南燒春來灌倒千纓之事。

  他就是算好了千纓太久沒喝酒一定會饞,又太瞭解千纓愛貪便宜自製力差的性子。

  哎,簡直可惡!

  許稷前去料理了千纓,照顧她睡下,剛出來,就見王夫南就走到了客房門口。

  他負手而立,有一片銀杏葉子飄飄蕩蕩落到了他肩上,却也不掉下去。

  許稷瞥了那葉子一眼,隱約嗅到他衣香,想起某個春風醉酒的夜晚來。王夫南抬手拈住肩頭那片扇形黃葉,忽然伸手遞給她,像無聊的孩童。

  許稷沒有接,他索性走到她面前,按住她的頭將葉子塞進了她的襆頭裡,拇指指腹則碰到了她臉側。

  「你的臉爲何這樣燙呢?」

  他的聲音在頭頂響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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