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靠山
秦珩洗臉漱口,喝了半碗掬月端來的白粥,胃裡有了暖意,方道:「我去看看姨母。」
「殿下身體可還撑得住?」掬月一面收拾殘羹,一面問道。
「姑姑放心吧,撑得住。」秦珩頓了一頓,又道,「撑不住也得去啊。」宮裡那麽多雙眼睛看著,她不能有絲毫差錯。
殿外雷雨交加,她自己撑著傘,穿過院子,一步一步走向停靈的正殿。
麗妃娘娘去世,章華宮哭聲一片,有宮女小聲啜泣,也有內監尖利的哭號。——之前有太監因爲不敬,而被杖責。餘下諸人不敢大意。
秦珩聽著心裡難受,還未進入正殿,泪水就盈滿了眼眶。也不知是被哭聲所感染,還是想到了自己不可預知的未來。
泪眼朦朧中,她看見扶棺而立的一抹明黃,脚步輕移,向麗妃棺椁而去。
秦珩跪在麗妃棺前,也不說話,只有大滴大滴的眼泪順著腮邊往下掉。
皇帝掃了這個兒子一眼,想到他先前悲痛得暈過去,如今不顧身體又趕過來,不由替愛妃感到慰藉,他彎腰,輕輕拍了拍秦珩的肩膀,却一句話也沒說。
秦珩抬起頭,輕拭面上的泪痕,猶自抽噎:「父皇……」
十歲的小少年,一臉悲痛,眼中却盡是對他這個父親的孺慕之意。皇帝嘆一口氣,半晌只說了一句:「多陪陪你母妃吧。」
「是。」
秦珩果真老老實實守在麗妃靈前,等到麗妃下葬,她神情懨懨,已然瘦了一圈。去給寇太后請安時,寇太后都嘆道:「這孩子,心眼實,也孝順。」
「確實是個孝順孩子。」皇帝點頭表示贊成,說話時,他目光沉沉,打量著秦珩,心下遺憾:可惜除却孝順,此子幷無出挑之處。
秦珩隻作不曾察覺父皇的目光,沉默地站著。她聽到太后輕輕嘆了一聲:「瀚兒,這孩子生母去的早,姨母也福薄。他今年才十歲吧?」
父皇名喚秦瀚,秦珩心中一凜,不明白皇祖母此言何意。她抬起頭,迷茫地看了一眼太后,複又低下頭去。
皇帝答道:「是,珩兒是弘啓元年臘月生的,確實是十歲了。」他心念微動,問太后:「母后的意思是……?」
十歲的皇子,尷尬的年紀,無生母無養母,在皇宮中日子不會太好過。
皇帝不是太后親子,他生母早逝,等他作爲儲君養在太后膝下時,已經十多歲了。他登基爲帝後,很少去回憶幼年種種,但是年少勢微時的那段經歷常常會出現在他夢中。
思及此,他看秦珩的目光略微柔和了一些,輕聲道:「母后覺得,誰撫養珩兒合適?」他幾乎是在一瞬間做了决定,再給秦珩找個靠山。
他心想,這也算是對麗妃真情的回報。她在九泉之下看到他善待她的養子,應該會很安心吧?
秦珩聽這情况,竟是要再給自己尋找新的養母。她有些懵,一時也不清楚這對她而言,究竟是好是壞。
皇宮裡頭,喪母的皇子可不止她一個。比她年長兩歲的三皇子秦珣,也沒有母妃。——一想到三皇子,那個夢境就再一次涌現在她的腦海。她深吸一口氣,努力趕走那些不合時宜的畫面。
她站著一動不動,仿佛太后與皇帝商量的事情跟她無關。
太后幷未回答皇帝的問題,她隻輕輕打了個哈欠,說道:「上了年紀,精神頭不比從前,才坐了一會兒,這就乏了呢。」
寇太后今年五十六歲,端莊貌美,保養得宜。不知情者只看其外貌,會以爲她才三十幾許。對著這張看似年輕的臉,皇帝不敢有絲毫不敬,一聽太后說乏了,連忙賠笑道:「是兒子的不是了。母后既然乏了,就好好歇著,兒子改日再來陪母后說話。」
秦珩也衝太后施禮,隨父皇離開寇太后所居住的壽全宮。
皇帝回望一眼高大巍峨的壽全宮,淡淡地問秦珩:「珩兒和宮中哪位母妃走得近一些?」
他問的平淡,仿佛只是隨口一問,但是秦珩却不敢大意。她知道,她是皇子,不管答哪個妃嬪都不對。是以,她隻悶悶答道:「姨母。」
皇帝挑了挑眉,毫不意外。四皇子三歲起就由姨母撫養,麗妃生病後,照顧母妃盡職盡責,人人皆知。他耐心地問:「除了你姨母呢?」
秦珩低了頭,沉默不語。——這個時候,除了沉默,她想不出其他的應對辦法。
她十歲,夏衣單薄,低垂著腦袋站在那裡,一聲不吭,皇帝莫名就想到了小時候的自己,出身卑微的生母逝後,他獨自一人在宮中艱難掙扎。他嘆了口氣:「罷了,朕知道了。」
秦珩不清楚父皇這一句「知道了」意味著什麽,她回自己寢殿後,也未提起此事,隻教掬月姑姑準備書本,她好溫習功課去上書房讀書。
麗妃病了半年,她的功課落下一些。雖說情有可原,但她不想太過離譜。
她六歲進上書房讀書,跟她一起的是大皇子秦琚、三皇子秦珣。——太子秦璋不同他們一處。後來大皇兄成年封王娶親開府另住,跟她一同的讀書便只剩下了她和三皇兄秦珣。
三皇兄長她兩歲,却是和她同一年進的上書房。剛開始聰明伶俐,常得夫子誇贊,近兩年却不知什麽緣故,竟淪落得跟她不相上下了。不過他們兩人還是有不同之處的。她功課不出彩,但是平時看著甚是努力;而三皇兄却是一直懶懶散散,不求上進的模樣。
所以,上書房的幾位夫子相較而言,還是更重視秦珩一些。
秦珩想不明白,三皇兄怎麽會成爲她夢中的皇帝,還揭穿了她的身世。論嫡,有寬厚溫和的太子秦璋,論長,有母族勢大的大皇兄秦琚。怎麽著也不該是三皇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