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發現
山洞的洞口極爲隱蔽,黑風騎段峰舉著火把, 站在洞口外:「王爺, 就是這兒了。」
秦珣點頭, 隨其入內。
兩人剛行得數十步,就看到了段峰口中的衣衫碎片和火堆遺迹。
「王爺,瓶子就是在這兒發現的。」段峰停住脚步,指向地面。
秦珣輕「嗯」一聲,接過火把, 慢慢彎下腰, 仔細打量。這火迹看著有段時間了,衣衫的碎片太過零碎, 也看不出什麽。他不免有些失望。
皺了皺眉, 秦珣道:「走,到前面看看。」
「是。」
兩人繼續前行,約莫行了一個多時辰,才又看到另一處火堆的遺迹。
秦珣蹲下身,盯著火迹,腦海裡有許多零星畫面一一閃過, 支離破碎, 想抓却抓不住。
忽然, 段峰的一聲驚呼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直起身子,問:「怎麽了?」
「王爺,這山洞外面是萬丈深淵!」段峰臉上冷汗未落,看其神情明顯還在後怕。
秦珣挑眉:「萬丈深淵?」哪裡來的萬丈深淵?雖然他們從洞口走來, 一路緩步上升,但也沒到深淵的地步。
他上前,待要查看。
「王爺小心,這到處是荊棘。」段峰小聲道。
秦珣默不作聲,小心撥開掩在洞口的荊棘,往外看去,霧沉沉的,看不見底。也難怪段峰會說是萬丈深淵了。他又抬了頭向上看,亦是看不到頂。
「王爺,你看這荊棘……」
秦珣心念微動:「這是荊棘崖。」
「啊?」
秦珣肯定了自己的猜測:「這是荊棘崖。距離虎脊山不遠,崖壁荊棘倒長,不是荊棘崖又是哪裡?」
段峰不敢說話了,荊棘崖,那不是四殿下殞命之處嗎?他跟王爺時間短,可也知道王爺和四殿下感情很好。這地方,肯定戳著了王爺心裡的疤。
「你說,若是從崖頂掉落,掉進山洞裡的可能性有多大?」
「啊?」段峰楞了楞,「基本,不可能吧。這崖壁上到處都是荊棘。要好巧不巧地掉進山洞……」他搖了搖頭:「不大可能。」
秦珣沉默了。他自然也知道可能性極小,人人都說四弟已經不在人世了,而且其屍體也早運回京城葬在了皇陵。可他還是忍不住想,也許四弟還活著呢?也許四弟從荊棘崖掉落,恰好就掉落在這山洞裡了呢?在山洞裡養傷,然後就活蹦亂跳了呢?
但另一個聲音告訴他,不可能。若四弟還活著,肯定會去找他。四弟跟他關係最好,最離不開他。
從京城到河東,他內心深處已經隱隱有些承認,四弟多半是已不在了這個事實。但他依然固執地不願意去接受,而且即使是四弟不在了,死因也絕不會是意外那麽簡單。
整個事件中,周成是關鍵。
眼前這山洞分明有人待過,而且,還有宮中之物。如果不是四弟,那麽會不會是失踪了的周成曾躲在這裡?——四弟出事以後,周成不見踪影。他曾派人去查周成下落,却毫無結果。
會不會周成就在附近?
看王爺面無表情,目光沉沉,段峰心中不安:「王爺?」
「嗯?」秦珣雙目微斂,「走吧!」
兩人從原路返回。
秦珣命段峰等人將虎脊山一衆匪盜押解回京城覆命。
段峰領命後,猶豫了一下,問:「那王爺呢?王爺不回去嗎?」
「我還有些事,過一段時日再回。」秦珣黑眸沉了沉,狀似漫不經心道。
段峰不敢再問,隻應道:「是。」
他心裡直犯嘀咕,聽說四殿下當初也是沒跟衆人一起回京才出的意外。想了一想,他試探著道:「王爺身邊留些人?」
秦珣點頭:「三千黑風騎,你帶兩千回京,我這邊留一千待命。」
他人既然來了河東,自然是要好好探一探真相的,查事情也需要人手。
「是!」聽聞王爺身邊留一千黑風騎,段峰心情振奮,迅速應道。
晋王殿下剿滅了虎脊山的匪盜却不急著回京,賈四張心裡頭有些不安。遇到這種情况,他作爲地方官得好好作陪,盡一盡地主之誼吧?
忙完公務,賈四張就跟在晋王身後,時刻準備著。
晋王殿下騎馬到城外,他也跟著到城外,還指著大片的良田,滿面笑容:「殿下,您看。這良田,看得人好生歡喜啊……多虧了……」
他本想說「多虧了四殿下」,但話到嘴邊,不知怎麽就是一改,臨時換成了「杜大人」「真是多虧了杜大人啊,去年咱們河東大旱……」
秦珣冷眸微眯:「我要去荊棘崖看一看。」
賈四張臉上的笑容瞬間僵硬:「王爺還是算了吧……啊,既然王爺執意要去,那下官自當陪同。」
他能說什麽?他人微言輕,說了也沒用啊!
秦珣却道:「賈大人請自便,不用陪同了。」
「這……是,下官遵命。」賈四張一想,晋王殿下是去憑吊兄弟,他跟著去也不像回事不是麽?
秦珣帶著幾個黑風騎,從河東出發,一路東行,從荊棘崖旁的小道走。
他看過無數次賈四張等人聯名寫的奏摺,那奏摺上清楚地寫到,四弟當日取道荊棘崖,忘了帶東西,原路返回。他看奏摺時還是懷疑,真身臨其地,心中懷疑更濃。
這是有多意外,才能拐到荊棘崖的崖頂。且通向崖頂的道路幷不平坦,也不算狹窄。四弟雖然騎射不好,可也不該任馬衝到崖頂啊。
除非那馬性烈,除非那馬被人暗地裡動了手脚。
四弟之前曾從馬上摔落過一次,那麽膽小的人,不可能再選一匹烈馬。
秦珣驅馬一點點到達崖頂。
「王爺小心!」跟在他身後的黑風騎出聲提醒。
秦珣身下的馬也止步不前,甚至是後退。
秦珣雙眉緊鎖,更覺得不妥。連馬看到懸崖都知道後退,除非是瘋了,否則怎麽可能躍下去?
他闔上眼,腦海裡倏忽浮現出四弟在崖頂,連人帶馬摔落下去的場景。畫面中的四弟,臉色慘白,驚恐不安。
胸口一陣鈍痛。秦珣深吸一口氣,緩緩睜開了眼:「走吧,回去。」
牽著馬慢慢走下荊棘崖。他向身邊人下令:「找周成,重點在附近找。」
秦珣知道,剿滅了虎脊山匪盜,他該即刻回京才是。可不知道爲什麽,他就是不願意立刻動身回去。
他心裡隱隱有個聲音:在這裡可以得到答案,可以知道真相。
作爲爲數不多見過周成相貌的人,他畫了周成的畫像,教人暗暗尋訪。——須知周成是暗衛出身,武功高强,隱藏的本事也不弱。若是給周成察覺到有人在追查他,那麽恐怕就不好找到了。
賈四張不知道晋王殿下在忙些什麽,他總疑心這位王爺是來揪他的錯的。於是他每日更加勤勉,對晋王也更恭敬。
他還記得他聽人說過,晋王殿下與逝去的四殿下關係很好,他想,或許誇贊四殿下的話,晋王會很樂意聽。
「河東的百姓,感念四殿下恩德,爲四殿下建祠立碑。殿下要不要去看一看?」
秦珣慢慢抬頭,心裡却是一痛,建祠立碑麽?他一時竟分不清自己是難過多些,還是欣慰多一些。他搖了搖頭:「不必了,百姓有心了。」
四弟從來都不是在乎虛名的人。四弟膽子小,老老實實,也沒想過會有人給他建祠立碑吧?
賈四張有些失望,默默退了下去。
然而沒過幾天,賈四張竟然聽說臨縣的縣令打算給晋王殿下建長生祠!真是,真是太不要臉了。
這不是明擺著巴結討好晋王麽?這拍馬溜須的本事,他真是一輩子也及不上了。
虎脊山的匪盜占據虎脊山,爲禍已久,過往商客多有遭殃的。此次晋王率軍剿滅匪盜。附近州縣均受益良多。對晋王殿下,老百姓也交口稱贊。
——之前晋王在疆場殺敵,此地的百姓沒什麽感覺。這回剿滅虎脊山匪盜,他們開始感嘆晋王是大英雄了。
連待在太平縣極少出門的秦珩,也聽人提到過三皇兄的英勇事迹。
老實說,她對此幷不意外。她自小就覺得三皇兄有本事,他又跟著孟師傅學了多年,還曾在疆場立功,對付一群山裡强人,根本不在話下。
聽說晋王殿下剿滅匪盜以後,押送他們回京,想來少不了再有一番嘉獎。
秦珩爲他高興之餘,也有一絲的悵惘。這回可能是他們離得最近的時候,儘管他們未曾見面。
日後不管他是否登基爲帝,恐怕都不可能再見著了。
她與他交好數年,她還是希望他日後能平平安安吧。
而她自己,也會完全告別過去,做一個新的秦六姑娘。
然而秦珩不知道的是,外面的傳言有誤,她的三皇兄秦珣幷未即刻返回京城。相反,在太平縣縣令的力邀下,秦珣還帶了若幹侍衛,來到了太平縣縣令的官邸。
太平縣縣令陳聰四十來歲,瘦骨伶仃,衣著極爲樸素,一見到秦珣,就忙施禮不迭:「下官見過王爺。」
秦珣頷首:「陳大人不必多禮。」
他原本也不想來這一趟的,只是太平縣縣令在信裡提到了季夫子,自稱曾是季夫子的門生。
秦珣心念微動,雖說他在上書房那幾年沒怎麽讀書,但是季夫子這個師父,他還是認的。陳聰搬出了季夫子,他想看看,這陳聰究竟想幹什麽。
陳聰宴請晋王時,却沒再提起季夫子。他這宴會顯然是精心準備過的,先用好酒好菜招待,酒宴伊始,有美貌舞姬翩翩起舞。酒過三巡,又有幾名老者出現,神情懇切,感激晋王殿下消除匪患,還太平縣太平……
秦珣從始至終神色淡淡,半晌才道:「陳大人真是好興致,可惜本王乏了,恐怕不能奉陪了,諸位自便。」
他起身離席,剛走兩步,忽然想起一事,脚下停下,轉身回頭:「對了,還有件事。陳大人以後不必把銀錢都花在這種宴席上,還不如買兩件衣裳呢。」
他走得極快,胸中怒火未消。虎脊山嚴格來說,就在太平縣內。可惜這位陳大人,多年來都未曾向朝廷奏明此事。而且四弟出事後,敬竟也無人問責於他。
若是朝廷早些知道,早些剿滅了虎脊山的匪盜。也許四弟賑灾回返時,就不必取道荊棘崖……
他搖了搖頭,不讓自己再想下去。
離開官邸,秦珣騎馬帶著黑風騎往回趕。途徑街市,他忽的想起一事,勒緊繮繩,問身後幾人:「要不要吃些東西?」
幾名黑風騎相視一望,其中有個點頭,後面幾人也跟著點了點頭。
原本陳縣令招待王爺,陳府也有人招待他們。可惜,他們還沒挨著筷子,王爺就要走了。他們也只能跟著王爺出來。現在肚子還真有點餓。
看王爺這架勢,多半是要連夜趕到河東去的。雖然坐騎神駿,可是只怕也要花不少時間。
虎脊山的匪盜被剿滅以後,附近州縣的夜市也都熱鬧了起來,更何况還未到宵禁時候。
秦珣雙目微斂,馬鞭指了指頗顯氣派的望月樓,問身後人:「去望……」
「望月樓」三個字還未說完,他就看見這四個黑風騎中年齡最小的白七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街邊的餛飩攤。
秦珣怔了怔,唇角微微上揚,聲音也不自覺柔和下來:「想吃餛飩?」
「嗯嗯!」白七連連點頭。
秦珣面上浮起一抹笑意:「行,那就吃餛飩!」
他們一行五人下馬,在街邊的餛飩攤坐下。道路一下子顯得擁擠下來。
秦珣皺眉,他們這樣,是不是影響了旁人的生意?
白七忙低聲道:「公子,咱幾個先讓馬兒吃些草去。人休息,馬也得休息嘛!」
秦珣點頭,揮了揮手。這個白七很乖覺,比四弟聰敏多了。
白七等人牽了五匹馬慢慢離去。
秦珣吩咐餛飩攤的攤主煮五碗餛飩。
「好嘞。」
街邊的小攤很簡陋,不過好在還算乾淨,在夜色下別有一種美感。秦珣年少時曾做《庖丁芻議》,對飲食頗有研究。後來在邊關待了一年多,對吃早就不挑剔了。
白七等人還未歸來,秦珣坐在餛飩攤邊,怔怔地發呆。
「哥哥是從京城來的嗎?」清脆的童音將他從思緒中拽了出來。
秦珣微微一怔,看向面前十歲左右的男孩。他笑了一笑:「是啊,從京城來的。你怎麽知道?」
「因爲,我也是從京城來的。哥哥說話和我一樣!」男孩臉上露出一些得意。
秦珣笑笑:「是嗎?那真是巧了。」
「哥哥能不能幫我一個忙?」男孩轉了轉眼珠。
「什麽忙?」秦珣饒有興致地問。
男孩壓低了聲音,一臉神秘:「我自己有幾個銅板,我想買一份冰雪冷元子,可我爹娘不許,他們要是知道我有錢,肯定要打我的。你能不能說是你要買,買了又不吃才給我?」
「冰雪冷元子嗎?」秦珣神情有些恍惚,很小的時候,四弟教人給他送過一次。他把那碗冰雪冷元子賞給了阿武。再後來,他和四弟熟稔,倒是沒少在章華宮用這些。
「是啊,是啊,你也知道是不是?我只想著京城有,沒想到在這窮鄉僻壤,竟然也有!可惜只有夜市才有人賣。我悄悄去買都不成……」
男孩兒故作老成,却難掩孩氣。秦珣有些想笑,難得好心道:「現在還不到吃冰的時候,你爹娘也是爲你好。」
才四月初,哪裡就用得到吃冰雪冷元子了?時節不對,想來生意也好不到哪兒去。
「怎麽不到吃的時候?你看,那邊不就有人買嗎?」男孩不服氣,指著不遠處。
秦珣順著他所指的方向望去,果見不遠處一個小攤,攤前站了一個人。
似乎攤主有些耳背,那人先說了一句什麽,繼而又提高了聲音:「老伯,一份冰雪冷元子。要黃豆多、砂糖多的,不要冰。」
男孩撇了撇嘴:「不要冰算什麽冰雪冷元子?」
秦珣的神情却猛地變了。這聲音,他絕不會聽錯,分明是周成的聲音。他定睛看那人身形,不是周成又是誰?
夜色掩映下,雖有燈光,可面容仍看不真切。但是看輪廓,則是周成無疑了。
秦珣前些日子還剛畫了周成的畫像,對周成的相貌自然不陌生。他一時氣血上涌,忽怒忽喜。
他遍尋周成無果,原來周成是躲在這兒嗎?
他本要即刻上前問個分明,但很快他心中一凜,生生忍了下來。他對自己說:不能打草驚蛇。
那邊酷似周成的那人又提高了聲音吩咐攤主:「麻煩裝起來,不是我吃,我是要帶回去。」
秦珣心念一動:這還有同盟?
裝好東西,那人付了錢,轉身就走。
秦珣來不及等白七等人回來了,他放下一錠銀,快速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