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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恕罪》第73章
第73章 告白

  他們雖然不同母, 可確實是同源同宗同父的兄妹。他這一句不是兄妹,又從何說起?

  秦珣看不見她神色, 但是也能猜到。原本他沒打算現在告訴她, 一則他沒有足够的證據,二則他知道她肯定很難面對事情的真相。

  從一個公主, 變成一個父不詳的人。這樣的轉變,任何人都難以承受。不過他也不能瞞她一輩子。畢竟兩人要在一起, 就必須挑明身世。

  他想, 太快了, 今天就告訴她,太快了。

  然而, 已經開了頭,他不得不繼續說下去。秦珣低下頭,面對著她, 輕輕拭去她眼角的泪, 溫聲道:「瑤瑤, 我說我們不是兄妹。你不是我妹妹, 你能明白麽?」

  秦珩搖頭, 怔怔的:「我是, 我是你妹妹。」

  爲什麽不是?難道她不做秦珩, 做了柳瑤瑤, 就不是父皇的女兒?他們身上的血緣就斬斷了麽?多麽可笑。

  秦珣鬆開她,拉著她坐下,耐心十足:「我原本也以爲你是, 但是事實上,你不是。瑤瑤,你不是父皇的骨肉,大概在十七年零九個月以前,父皇中了一種毒藥,導致他不能再誕育子嗣。而你,不足十六,你的生父,不是父皇。」

  秦珩目瞪口呆,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皇兄說笑的吧?這玩笑一點都不好笑。」

  她心說怎麽可能?父皇中毒不能誕育子嗣?當她是傻子麽?前不久她還隱約聽說宮裡有個娘娘小産呢。皇家子嗣難養活是真,怎麽就是父皇不能誕育子嗣了?而且這個時間點還找的真巧妙,不是十七年,不是十八年,偏偏就是十七年零九個月?倒像是特意爲了說明,宮裡的皇子公主,只有她一個不是親生。

  秦珣看著她:「不是玩笑,這都是真的。你的母妃,有孕不足八個月,就生下了你,你當你真的是早産麽?」

  秦珩神情微變,眸中閃過一抹异色。她對母妃沒什麽印象,可她也不止一次聽人說過母妃老實不爭。爲何到了皇兄口中,母妃背叛了父皇?她也成了野種?

  她輕輕搖頭,她不能接受,她也不相信。

  秦珣看她神色,知道她一時半會兒也不能接受。他輕輕撫了撫她的頭髮,繼續說道:「這件事,恐怕父皇也知道了。父皇前段時日身體有恙,去了清仁巷南雅堂找陸大夫。已經盡知始末。所以,他見了你的相貌,才會大怒。瑤瑤,不是你長的不好,是父皇在遷怒。如果不是這個原因,父皇又怎會這般駡你?」

  「我不信。」秦珩臉龐雪白,睫羽輕顫,「我不信啊。這不可能的。我不相信……」她連連搖頭,泪珠不知不覺中滾滾而落。

  不管是父皇駡她淫賤相,還是她不是父皇的女兒,她都不能接受。

  她對自己說,是皇兄在騙她,爲了掩蓋自己不倫的心思,竟用這麽一個蹩脚的謊言來騙她。肯定是騙她。如果是真的,他早就拿出證據告訴她真相了,又何必等到她察覺到他的心思之後?

  可是,另一個聲音又告訴她,不,不是的。他不是那種人。他們從小一起長大,她很瞭解他。

  她心裡亂糟糟的,低了頭,喃聲道:「哥哥,你讓我想想,你給我證據,我不相信的。你說我不是父皇的女兒,那我是誰的女兒?我不信的,我不信你……」

  她很想相信他的,可他話裡的內容,她却不信。她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一字一字道:「我不相信,我要證據。」

  「好,我明日帶你去看證據。」秦珣雙目微斂,心下一嘆,緩緩說道,「瑤瑤,你不要難過。不是兄妹也沒什麽,不是兄妹,我也會對你好,我們會一直在一起。」

  秦珩激靈靈打了個寒顫,不可置信地看著他:「哥哥?」

  她心頭似有一道亮光閃過,他說這些,是不是就是爲了那一句「我們會一直在一起」?她心神巨震,不敢再想下去。

  迎著她的目光,秦珣微微一笑:「嗯?」

  他微微上揚的眉眼,俊美而精緻,那黑眸深處似乎有光亮能蠱惑人心。秦珩不敢看他的眼睛,生生避開了去。好一會兒她才手撑著他的胸膛,從他懷裡掙出,偏了頭,也不看他,輕聲道:「我先回去,哥哥,我先回去。」

  見她面色蒼白,神情恍惚,秦珣心中不忍,他點了點頭:「嗯,明天一起過中秋。」他略一沉吟,續道:「我送你吧?」他伸出手欲去扶她。

  她這個樣子,他實在是放心不下。

  「不用,不用。」秦珩不等他的手靠近,就後退了一步,「我自己能行。」

  她轉身退了出去,先時是慢走,出了書房後,越行越急,再後來幾乎成了小跑,仿佛身後有什麽洪水猛獸一般。

  回到院子,秦珩直接吩咐:「小蝶,備水,我要沐浴。」

  「啊?」小蝶楞了楞,心裡奇怪,姑娘不是剛沐浴過嗎?然而柳姑娘吩咐了,她自然照辦。

  秦珩將自己浸泡在熱水中,雙目微闔,她這十多年的過往一點一點浮上心頭。童年時在姨母手下艱難地討生活,十歲以後想方設法去結交皇兄,荊棘崖假死,太平縣重逢,後來隨皇兄回京……

  她還不到十六歲,可她似乎什麽都經歷過了。今天老天爺跟她開了一個更大的玩笑。她的皇兄想娶她,還告訴她,他們不是兄妹。

  她怎麽能相信呢?

  皇兄說明天給她看證據,她要看一看,他所謂的證據,究竟是什麽。

  他是不是在騙她,一看便知。

  這一夜,秦珩翻來覆去睡不著覺。她想,皇兄既然敢帶她看證據,那肯定是準備好了的。只是却不知道,這到底是不是真正的證據。

  如果他們真不是兄妹,那她該如何做?真要如他所願,嫁給他麽?不,父皇都不會同意的。如果是兄妹呢?那又當如何?皇兄對她産生這種心思,會因爲血緣的存在而消退麽?

  她揉了揉眉心,明明她已經沐浴了兩次,可那溫熱的觸感似乎還停留在眉間。她不明白皇兄爲什麽會對她生出那種心思。兩人做了多年的手足,即使他以爲不是兄妹,也不該……

  他們兩人的關係是由她而起的,是她當初主動與他相交。如今他說想要娶她,她驚惶恐懼的同時,還有些若有若無的罪惡感。若是她當時沒有去親近他,想來也不會像現在這樣……

  秦珩躺在床上,心裡亂成了一鍋粥。

  天快亮時,她才勉强睡去。然而這一覺她睡得也不踏實。她恍恍惚惚,似夢非夢。

  紅床,紅帳,紅燭。

  做皇帝打扮的三皇兄眉目清冷而矜貴:「朕很想知道,你是怎麽在宮裡活這麽大的……」

  夢裡的她一言不發,任由他解去了紅色的衣衫……

  秦珩驚醒時,滿頭冷汗。她坐起身,大口大口地喘氣,驚魂未定。

  她想,她肯定是怕極了,所以才會做那樣的夢。她不敢想像,真如夢中那般,他在她身上曖昧地喘息。

  她抹了一把汗。

  窗子上泛著白光,天已經大亮了。

  她洗漱過後,小蝶服侍她更衣。知道姑娘今天要出門,小蝶笑嘻嘻的:「姑娘,穿這件紅衣裳吧,很稱膚色的。」

  秦珩心中一凜,一些破碎的畫面浮上心頭。她擺了擺手:「不,要秋香色。」

  「啊,那就秋香色的吧。」小蝶嘆了口氣,「我還是覺得紅的好看。姑娘今日跟王爺一起出門呢,該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這樣王爺也高興。」

  秦珩動作微頓,掃了她一眼,心下暗嘆。很早以前小蝶就說過,以爲她跟皇兄是那種關係。可是,自小蝶口中聽到和皇兄親口說出,給她的感覺還是不一樣的。

  勉强梳洗一番,簡單吃了一些東西。秦珣就來接她了。

  此行除了車夫未帶旁人。

  秦珩坐在車厢裡,一語不發。她下意識離皇兄遠遠的。

  秦珣眼神一黯,移到她跟前,執了她的手。——秦珩想掙脫,却未能成功。——秦珣抿了抿唇,輕聲道:「瑤瑤,等會兒你不要想太多。其實沒什麽影響的,我會一直陪著你。」

  秦珩低著頭,幷不說話,過了好一會兒,才覺得這樣不妥,輕輕「嗯」了一聲。

  她今日幷無失態之舉,秦珣也暗暗放心。他想,可能是他想多了,瑤瑤的接受能力很强的。她現在難受一些,等過些日子,他們離開了京城,她散散心,又明白他對她的好,那時他們就能好好在一起了。

  馬車到了清仁巷的巷口。

  秦珣當下跳下車,又扶了瑤瑤下來。

  巷子第一家便是南雅堂,然而南雅堂的門口,却白紙黑字寫著:「大夫有恙暫不看診」幾個大字。

  秦珣心中一凜,一種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

  「便是這裡麽?」秦珩低聲問道。

  「嗯。」秦珣點頭,「上次給你買的消痣的藥水也是此地。就是那回,我知道了你,一些事情。」

  秦珩心跳加速,慌亂不安,手心裡俱是汗意。她扯了扯秦珣的袖子:「哥哥,我們進去。」

  她不停地對自己說,不要慌,秦瑤。你不要慌。

  秦珣看了她一眼,帶她入內。

  南雅堂安安靜靜,只有一個藥童在櫃檯前打盹兒。看見他們後,直接擺手:「抓藥可以,看診不行,陸大夫病了,不給人看診了。」

  「我們不看病。」秦珣沉聲道,「我有事找陸大夫。」

  「那真是不巧了,陸大夫人不在。他病了,說重不重,說輕不輕,死不了,但是麻煩的很。他只好到外地找人看病去了。」藥童想到了什麽,又道,「哦,是了。你們是不是要問,他爲什麽不自己看病?那是因爲醫者不自醫。沒了。」

  秦珣眉心一跳,面色難看:「他去外地?去了哪個外地?何時回來?」

  怎麽就這般不巧,偏生他今日找來了,陸大夫却不在。

  「什麽時候回來?這可說不準,也許十天半個月,也許一年半載。陸大夫的性子……」藥童搖了搖頭,「不好說。」

  秦珣皺眉:「怎麽就一年半載?」

  「這有什麽難理解的?他是大夫,也有可能一路行醫,一路回京啊……」藥童撓了撓頭,「總之,你們有事,以後再來吧。」

  秦珣失望不平,待要細問,却被一隻小手捉住了衣袖。

  秦珩聲音很低,很平。她慢悠悠道:「哥哥,咱們回去吧。」

  她神色平靜,秦珣却暗自不安,他點頭:「好,咱們先回。」

  在清仁巷,秦珣向旁人打探,得知陸大夫却是好幾天不露面了。現在南雅堂給方子,照樣抓藥。真有病,還得去其他醫館。

  秦珣心中懊惱,只得作罷。

  回去的途中,他向瑤瑤解釋:「這位陸大夫,他知道的。就是他診出了父皇身體有毒,而且那毒是十七年零九個月……」

  末了,他將那日發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訴了她。他嘆息,不無遺憾:「可惜陸大夫不在,不能親口告訴你。」

  秦珩看著他,沒有說話。原來這就是皇兄所謂的證據麽?這證據如何能讓她信服?更何况,就是這些證據,他也拿不出來。所以說,所謂的不是兄妹,僅僅是他的一句話?

  這教她怎麽相信?

  秦珣握了她的手,輕聲說道:「我後來問過你,瑤瑤,咱們不是兄妹,你會怎樣?那日你說,不管是不是兄妹,我都是你最重要的人。瑤瑤,這話你還記不記得?」

  秦珩背後浮起一層冷汗。也就是說,那個時候,他就動了那樣的念頭?

  她手心冰凉,秦珣一驚:「瑤瑤,你在害怕?」

  秦珩連連搖頭:「沒有,我沒有。」

  怕,怎麽能不怕?不管是不是兄妹,他想娶她,這都教她驚恐害怕。

  恐懼不安一點一點自心底滋生蔓延。

  「等陸大夫回來了,咱們再來找他,他醫術超群……」

  秦珩默不作聲,心說,我永遠都不想來找他。

  他們離開以後,藥童丟下手頭的東西,急匆匆往後院跑。他一進後院,就低聲叫道:「師父,師父!真有人來找你了,還說是問你事情的。我按照你的吩咐,全都說了。」

  躺椅上斜躺著的人,抄起手裡的書,在藥童腦袋上敲了一下:「那你急什麽?不知道你師父我,不在京城嗎?你這樣跑過來,萬一人家殺個回馬槍呢?豈不全露餡了?」

  「哦,好吧。」藥童摸了摸腦袋,「那我這就回去。」

  「快去,快去!」陸大夫揮手,極不耐煩。

  藥童嘿嘿一笑,撒腿就跑。其實他不明白,師父爲什麽要裝病說自己不在京城,可他明明就在京城啊,真是奇怪!

  陸大夫手裡的書却再也看不下去了。如果不是發現了一個秘密,他至於這麽小心翼翼嗎?他行醫數十年,隻遇見過一次鴛鴦散的病例。

  然而那病人第二次登門時,他爲其診脉,一不留神,看到了對方袖子裡頭的一抹明黃。當時驚得他險些魂飛魄散。

  明黃,誰人能用明黃?聯繫一下那人的年齡氣度,他不難猜出對方是誰。

  可是,他寧願他沒猜出來。堂堂天子被人下了鴛鴦散!這宮闈秘辛若是給人知道了,恐怕他自己也要跟著掉腦袋。

  偏生他那天還將皇帝的病情老老實實告訴了自稱是他兒子的傢伙,還言之鑿鑿說對方不是皇帝的兒子。

  這罪過可就更大了。要知道,他當時可就想著卷了細軟逃走的,但一則害怕弄巧成拙。二則他的店鋪田産全在京城。實在不便。

  如果是皇帝中了鴛鴦散,那他若是能徹底消除根治,將來也可以來抵了他的無心之失。於是明知道鴛鴦散不可能有解藥,他還是翻遍典籍來尋求根治之法,甚是是師父的筆記,他都沒放過。

  這一查,他更驚恐了。

  師父的記錄上,還真有一例。

  那泛黃的册子上,清楚地寫著:清平二十八年冬月,有男子求鴛鴦散。

  清平二十八年冬月,距今正是十七年多,十八年不足。算起來,那位中鴛鴦散,也是這個時候。

  這巧合,教他膽戰心驚,不由地不多想。

  求鴛鴦散那個男子,不會就是求了藥給皇帝下的吧?反正已經證實了不會是皇帝本人。

  陸大夫急得嘴上生了一串燎泡,他將那一頁撕得乾乾淨淨,不留一點痕迹。

  太,太,太……可怕了。

  不好離開京城,那除了裝病,他還能做什麽呢?

  今天去尋訪所謂的「證據」,無功而返,秦珣心裡有些著急,也有些失望。他回府之後,將查探的珍妃的資料交予秦珩。

  秦珩隻粗略掃了一遍,要她怎麽說?

  就因爲母妃有孕八月早産,所以就斷定她不是父皇的骨肉?

  秦珩有點想笑,却笑不出口。她明麗的眉眼毫無溫度:「哥哥是什麽意思?這幷不能說明什麽。」她微微低了頭,聲音很輕:「恕我直言,哥哥所說的證據,根本不算證據。」

  「瑤瑤……」秦珣微眯起眼,「那你想要什麽樣的證據?」

  他也知道,他說的略急了。在沒有充分的、過硬的證據之前,他原本不該揭穿的。但是那時的情况,他只能選擇說出真相。

  秦珩抬頭,直視著他:「哥哥說父皇不是我父親,那我父親是誰。」她稍微放柔了聲音:「哥哥也不知道對不對?因爲根本就沒有這個人的存在。」她聲音輕柔,好似呢喃:「哥哥,咱們感情好。但這不是,不是男女之間的感情。咱們是親人……」

  「不是親人。」秦珣打斷了她的話,「沒有兄長想娶妹妹。我對你的感情,也不是對妹妹。」他雙目微斂,在她驚詫的目光中,緩緩續道:「我知道現在沒有確鑿的證據,你無法接受。我能理解,也不逼你。但我希望,你能記得你說過的話。」

  「什麽?」秦珩微怔。

  秦珣傾身,在她耳邊,一字一字道:「咱們要長長久久地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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