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關於金繁榮這個姐夫,從他第一天在辦公室吹牛,聞爭就印象深刻。
他爸媽都沒提過長輩的事,犧牲後又將他交托給師父帶大,聞爭對“親戚”兩個字的概念是極其淺薄的,更不知道一般人的表姐夫會不會見面禮送一套房。
約定的場所比較高檔,同事們私下在群裏發了注意事項,比如最好穿正裝。
聞爭翻了翻衣櫃,找出一身黑色西裝。雖然太過正式,但是一流的剪裁,襯得他身高腿長,氣質陡然成熟許多。
鏡中人有著一張英俊的臉。鼻樑高挺,眉眼俊秀,既不過分粗獷,也沒有太過精緻到女性化。
袖子那兒不知道什麼時候沾了點白灰,聞爭去衛生間拿毛巾擦了擦,卻擦不掉,路過廚房時下意識地要踏進去,卻想起大黑不在了。
習慣極為可怕,養成它以後,再戒又是一番痛苦。
他今天也給警察局打了電話,對方的語氣尤帶抱歉,聞爭的希望一天比一天更少。
更可怕的是,他完全無法想像自己帶一隻別的貓回家的場景。
大黑是不一樣的。
怔忡片刻,聞爭去臥室床頭櫃翻出一隻盒子,扣上一對金色袖扣遮掩白灰的痕跡。猶豫後還是沒打領帶,便這麼出門了。
即便金繁榮沒告訴他姐夫的事情,他可能也會答應邀約。他最近實在不太想呆在家裏。
酒會開在一間高檔酒店,進出來回間衣香鬢影,很符合金繁榮吹噓的有錢人人設。
聞爭刷了手機付了車錢,下來後被門童迎著帶進一間小廳中。
鎏金吊燈勻速旋轉,在廳中投下金色變幻的光影。那光晃了一下聞爭的眼睛,使他眯眼一瞬,踏入小廳的腳步不停,人群卻驟然安靜。
他不明所以地沐浴著眾人的視線,走到角落,從侍者手裏拿了杯酒。
“聞爭……哥哥?”李曉婷壓抑著興奮,假裝端莊地走來,臉上不時扭曲一下:“你好好好好好帥啊……”
“?”聞爭禮貌回她:“你也很漂亮。”
同事們來了大約五十人,畢竟說好來吃飯,也沒有過分浮誇地搞冷盤酒會,而是放了五張圓桌,等會兒應該會上菜。
雖然進了個看似高端的環境,但同事們大多只是普通職員,並不適應,穿上正裝也不像太子。
一身粉色露肩禮服裙的李曉婷連連擺手,臉都紅了:“真的沒有,我衣服都是借的,鞋跟太高也穿不慣,彆扭死了……你看八卦精她們,可牛逼壞了,還拿扇子擋嘴,我的媽呀,土到爆!”
聞爭聽見遠遠飄來的哦呵呵呵……差點笑出聲。
“總之哥你看起來就不一樣。”李曉婷小聲說:“你一進來,大家都在看你。有種……理直氣壯的氣場!像什麼呢……”
“像保鏢?”聞爭接話。
李曉婷:“…………”
折磨人的迎賓環節結束,眾人按名牌坐到各自座位上。
金繁榮不知道怎麼安排的,竟然把聞爭放在了中間主桌。聞爭也無所謂,本來就想來看看那個傳說中的姐夫,這下看個夠。
十分鐘後,他就後悔得想當場去世。
金繁榮今年二十九歲,姐姐剛結婚,聞爭估計也就三十出頭。
姐姐的年齡估得沒什麼毛病,姐夫就有點偏差了。看著一個明豔的年輕女人挽著肚皮高聳滿臉橫肉的禿頂中年男進來時,聞爭喝的那點酒不停在胃裏翻湧。
如果大黑在就好了。
一爪把桌子拍個洞,他可以順勢起來道歉,買單,離場。
想念大黑。
“來來來,介紹下,這,是我姐夫,洪志!”金繁榮滿面紅光,已經被輪番恭維了一通的他,現在就像一個即將爆炸的氣球。
“洪總好!”“洪總好啊!”“洪總來一根……”“洪總辛苦了!”洪總洪總此起彼伏。
聞爭好怕這位洪總當場表演一個為人民服務。
“哈哈哈,你們好,都是小金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洪總一說話,宛若懷胎八月的肚子跟著顫動:“今天,大家吃好,喝好,玩好!”
“好!”鼓掌,倒酒,人人臉上一派笑意。
唯獨聞爭面無表情,酒來了也喝,卻不主動敬你敬他。
聽了一會兒,聞爭心生疑惑,這真的是遊戲公司的高層嗎?他真的知道自己做的什麼遊戲嗎?
即便聞爭不說話不捧場,他在這桌人裏依舊是閃耀的。洪總的目光頻頻留在他臉上,一會兒金繁榮就會意地點了他的名:“這個是我們辦公室的室草啊,門面,剛進公司那會兒天天收情書……來來,聞爭,敬我們洪總一杯!”
聞爭接過隔壁位置同事遞來的酒杯,合群地站起來:“洪總。”
“哎,小夥子真俊。”
“過獎。”明明是洋酒,他仰頭悶掉,喉結上下滾動,硬是喝出了白酒的氣勢。
一桌人都看呆了,不知不覺稀稀落落鼓起掌。
“洪總的公司,是做什麼遊戲的?”聞爭坐下,因為喝得猛,眼週一圈帶上的紅意,表情看著也柔和了些。
那洪總心尖兒一顫,樂道:“是個全息遊戲,你們年輕人應該愛玩兒,最近正搞活動呢……”
“什麼類型的遊戲?”
“哎,你感興趣,我改天拿個宣傳冊給你,哈哈哈!”
“我問,什麼類型的遊戲?”聞爭面不改色,眼中帶水光,堅持又問了一遍。金繁榮感覺哪兒不對勁,趕緊舉杯打圓場,說來來來大家喝。
聞爭失望透頂,這腦滿腸肥的東西連自家產品都搞不清楚,還能算生存空間遊戲公司的高層?
就算夏國分區不比總部,與策劃設計都沒有關聯,好歹也是個大區管理……
鄧璞玉說的話又再次回到腦海。
山雨欲來寬和的笑容,大王下線前受傷的空白表情,大黑離開後空蕩蕩的家。鬱悶一齊爆發,聞爭連著幾瓶酒灌下去,恨不得灌得自己意識模糊。
酒過三旬,聞爭站起來,一句失陪後匆匆出了小廳。
他進去酒店大堂旁邊的洗手間,找了個隔間吐了一通,都是些酒液。可即便這樣灌,他依然清醒,只胃在隱隱作痛,抗議的痙攣。
有什麼用呢,聞爭想,喝酒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對他而言,連短暫的麻痹都做不到。
伸手抹了下因為嘔吐產生的生理性眼淚,他掏出手機劃了劃,點開鄧璞玉發來的無聊笑話推送,打算緩一緩再出去。
忽然,外面有人邊打電話邊進來,聲音莫名耳熟。聞爭手指一動,把手機音響關掉,任搞笑視頻無聲播放。
“……這怎麼是我不幫你呢?震雨啊,你要知足啊……嗨,別跟我說這些,這還是我教你的。……之前就跟你說了,只有第一個月的資料,沒有第二個月的,我自己都經不了手,還給你?……震雨!你再這樣,叔叔生氣了!…………行,你知道就好,錢記得打到我賬上……哎對,咱們細水長流……”
聞爭將開著錄音的手機塞進西裝褲的口袋裏,來到打電話那人的隔間前,抬腳踹開。
砰一聲巨響!
裏頭的人啊地大叫,手機掉在地上,顯示結束通話狀態。
“什、什麼?你你你……”洪總嚇得夠嗆,一步步看著聞爭撿起手機,翻到通訊錄——最近通話:[震雨]。
“……這不是小聞嗎?”那洪總反應過來,一臉驚喜,臉上肥肉晃動,聞爭不由皺眉移開視線。
這人也不知道是蠢還是喝多了,竟已經忘了剛才的驚嚇,上來要握聞爭的手:“你怎麼在這兒?小廳裏不是有衛生間嗎?還是喝酒喝猛了,找不到地方?嘿嘿嘿,近看更漂亮了……”
那色眯眯的眼神和油膩的動作,把聞爭噁心得縮手就要後退,卻在那一瞬被一罐噴霧噴了個正著。
“!”聞爭迅速屏息,然而遲了。最新的吸入式麻醉,幾乎只要一秒就能生效,是管控極嚴的違禁品。
他緩緩靠牆滑下。
洪總淫邪地笑:“看到你照片兒,我就硬了,小寶貝……走,跟叔叔回去……嗷!”
本該失去意識的人忽然睜眼,腰腹使力,抬腿重重將洪總踹了出去。
兩百多斤的大漢竟脫離引力,劃過一道抛物線,重重撞在十米外的牆上!那一聲天崩地裂,洗手間外很快傳來腳步聲,以及服務人員的大聲詢問。
聞爭咳了兩聲,搖晃站起,手心掐出紅印,才忍住繼續揍人的衝動。他轉身躍起,攀住高處的視窗,砸碎玻璃跳到室外。落地時腳下有雜物,輕微崴了一下,一陣鑽心的疼痛。
“有襲擊!”“快叫救護車——”“有客人昏迷了!”“怎麼回事,快叫經理!”
……
聞爭背靠外牆,深呼吸,接著快如閃電地避開顯眼的監控,從後花園的某個偏門離開了酒店。
快要入冬了,氣溫一天比一天低。
聞爭頭痛欲裂,把錄音和洪總的名字發給了柏霜,讓他順著查。
洪總和山雨都姓洪,親戚的可能性很大,一旦證實洩密,罪名比猥褻公民未遂嚴重得多。
“便宜他了。”聞爭咬牙切齒,也不知道金繁榮是否知道這個姐夫私底下的齷齪,但無論如何,他的房子應該是飛了。
視線開始模糊,迷藥的效果漸漸控制不住的降臨,聞爭知道撐到了極限,扶著牆堅持走到一棵避風的大樹後才放任自己慢慢坐下。
潮水般的疲憊侵蝕了意識。
聞爭想:幸好大黑走了,不然自己一夜不歸,它會不會著急?
…………
一隻巨大的黑貓輕巧地在夜色中穿行。
它如同一道模糊的黑線,穿越車流,路過櫥窗,蹬踏路邊霜淇淋車的車頂,迎著月亮縱身一躍——
“媽媽!”霜淇淋車旁的小孩兒指著上空:“有貓貓!”
“嗯?哪里來的貓貓啊?”母親順著小孩兒指的方向看去,空無一物。
她笑著抱起小孩兒:“怎麼會有貓貓在天上飛呢?看錯了吧……”
“貓貓嗚……”小孩仍不放棄,瞪大眼睛看著夜空。
不一會兒,大黑貓出現在了幾公里外的僻靜街道上。
它放慢腳步,四處嗅嗅,很快在一棵大樹下找到了目標。
那是個渾身酒氣的年輕男人。
他蜷縮在樹與牆之間,西裝皺了,頭髮也凌亂地垂下幾絲,搭在臉側。睫毛筆直且濃密,因為閉上的眼睛,黑得更加明顯。他喝了酒,在昏暗月光下依然能辨出臉頰上的薄紅,嘴唇更是染著豔色,不復平日的冷淡。
“…………”大黑貓焦躁地在原地轉了三圈,人性化的歎了口氣,蓬鬆的大尾巴把草掃得沙沙響。
周圍沒有行人的蹤跡,樹後忽然發出微光,片刻後,一個高挑美豔的男人取代了原本貓的位置,長髮及腰,肩背覆蓋著極韌的肌肉線條。他揮揮手,瞬間給自己裹上一層繁複華麗的衣袍。
白色雲紋內襯,黑色水紋罩衫,交領右衽,大帶垂地。衣擺紋路中隱隱有金絲嵌在其中,隨著月色光華流動,似波光,似流螢。
年輕男人不知怎麼,掙扎著動了動,眼皮顫著強行撐開一線,又很快抗不住睡意地閉上了。
古裝人眸色微深,眉心寫著煩惱,尖尖的犬齒不甘心地咬了咬下唇,伸手把昏過去的年輕男人攔腰抱起。
“會照顧自己?呸。”他暴躁說完,足尖一點,瞬間消失在夜色裏。
作者有話要說:北思寧:我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