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9 章
白錦綉打發司機開車回家, 好讓他開車來這裡——和他公事無關的事,他應該不會拒絕用自己的車。
她在飯店房間裡等著他來。
六點鐘過了,七點鐘,天完全黑了下來。
她始終沒有等到聶載沉的到來,等到八點鐘,終於忍不住,往白家打了一個電話。
「小姐, 你去哪裡啦?正想找你說事呢。先前姑爺打電話回來,說他今天晚上臨時有事,叫小姐你自己吃飯,別等他……」
白錦綉放下電話, 滿心的歡喜和期待瞬間化爲泡影。
她在床邊呆呆地坐了片刻,轉過頭, 看著地毯和床上鋪著的美麗的玫瑰花,眼睛慢慢地紅了。
她命令自己不要哭,不過是給他過個生日,本也只是想要送他一個驚喜罷了, 又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何况他也不會無緣無故地爽約, 肯定是有重要的事, 不來就不來。
但是不爭氣的眼泪, 還是掉了下來。
她一個人默默地掉了一會兒泪,忽然想起飯店這邊的厨師和樂師都還在等著,急忙擦去眼泪,等情緒平定了些, 自己對鏡也瞧不出什麽异樣了,出去打開門,讓候在外頭的侍者代自己去取消樂隊,讓厨師把做好的蛋糕和菜肴先送來房間。
或許他晚些會回,看到了,再來這裡,自己給他慶賀生日,那也是一樣的。
白錦綉安慰著自己。
漂亮的蛋糕和精緻的菜肴,還有那瓶插在冰塊裡的法蘭西紅酒,很快送了過來。
白錦綉繼續等,一直等到深夜,他始終沒有來。
菜冷透了,烤乳鴿身上那層泛著令人垂涎的蜜色的油光蒙上一層冷白,冰罐裡的冰塊化掉,凝結的水珠,沿著紅酒瓶壁慢慢地滾落。
白錦綉趴在那張巨大的圓床上,到了下半夜,紅著眼睛,最後沉沉地睡了過去。
這一夜,西營的軍事會議室裡,電燈亮了一夜,電報機一直開著,不停地發送指令,同時也接收著來自前方的最新消息。
聶載沉和軍事部的要員,在清晨四點多的時候,收到了等待著的最後一份電報。
之前派出的兩個步兵團和一個炮營在一夜之間全部調集完畢,抵達指定位置,隨時可以向著韶州縣城發動進攻。
炮艇也成功攔截下了汽船,將全部大炮連同船上人員扣押,隨即調轉方向,連夜回往韶州,預計今早最晚九點可以抵達。
抵達之後,水陸兩路同時向著縣城發動進攻。
先下手爲强。那些觀望中的墻頭草,更需要一個榜樣。
陳濟南就是送上門的最好榜樣。
聶載沉對秘書官口述:「以司令部的名義發電,通告除陳濟南外的全部地方長官,兩天後到廣州參加會議,共商大事。收報後務必立刻動身,逾期不至,後果自負!」
秘書官記下,奔去電訊室發送。
聶載沉看了下時間。
現在距離開火的上午九點還有幾個小時。暫時無事,他解散會議,讓跟著熬了一夜的軍事部成員先去休息,自己去洗了把臉,隨即趕回西關。
他是在清晨五點多回到白家的。
這麽早,白家下人都還沒起來。他沒有驚動旁人,直接上樓回了房間,推開門,輕手輕脚地走到裡間的臥室。
他的脚步停了下來。
她不在床上。借著朦朧的晨光,他看見床上仿佛放著隻壓了朵玫瑰花的精緻的長方盒子。
聶載沉有點錯愕,快步走到床邊,打開床頭燈,拿起盒子,打開蓋,看見裡面是條折叠得整整齊齊的看起來像是圍巾的東西,漂亮的蝴蝶結下,壓了一張小卡片。
他拿了起來,視綫落到卡片上留下的那兩行娟秀的字上,楞住了。
昨天是他的生辰,他完全忘了這個事。原來她要他回家陪她吃飯,是爲了替他慶賀生日。不但如此,她還親手織了一條圍巾送給他!
他捏著手中那柔軟的開司米圍巾,怔了片刻,忽然想起她說他要是食言,她就會生氣的話,心跳了一下,急忙放了圍巾,轉身匆匆奔了出去,從門房處拿了汽車鑰匙,坐進去就往卡片上留的地址疾馳而去。
淩晨五點多的廣州街道,天濛濛亮,街邊除了早食攤和挑著擔子趕早市的零星路人之外,空空蕩蕩。
聶載沉開著汽車,一口氣趕到了德隆飯店,甚至來不及泊好車,把車鑰匙丟給迎出來的門童,自己就往裡面奔了進去。
飯店總共有七層,她住在頂層。這麽早,操控升降梯的人恰好不在。聶載沉等不及讓升降梯慢吞吞地下來,奔到樓梯之前,幾步幷做一步地往上而去。
白錦綉被門鈴聲給驚醒,睜開略帶浮腫的眼,從床上爬了下去,走過去打開門。
弗蘭站在門口,看見她現身,鬆了口氣。
「親愛的,很抱歉這麽早打擾你,但我聽說昨晚聶先生沒來?你這裡又一直沒動靜,我有點不放心。你還好吧?」
白錦綉勉强打起精神,微笑道:「是的,我很好,沒事。他後來臨時有急事,來不了,我叫他不用來了。」
她轉頭看了眼房間,攤了攤手,用輕鬆的語調說:「布置得這麽美的房間,空置了太可惜。所以我自己睡了一晚上。」
弗蘭大笑:「這樣就好,能有幸邀你來我這裡過一夜,也是我莫大的榮幸!你還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嗎?」
白錦綉看了眼天色:「我的司機昨晚開車回家了,勞駕你幫我叫輛車,我想回家了。」
「我正好沒事,我送你吧!」
白錦綉向他道了聲謝,讓他稍等,自己進去拿了包,走了出來。
她還有些頭暈腦脹,走到門口,高跟鞋的鞋跟被厚厚的地毯給絆了一下。
「親愛的,當心點!」
弗蘭立刻伸手扶了她一把,體貼地道。
白錦綉定了定神,向他道了聲謝,收回自己手,正要邁步往電梯去,脚步頓住。
聶載沉來了。他就站在走道的拐角處,視綫落到弗蘭的身上,仿佛遲疑了下,隨即朝著這邊繼續大步走來,最後停在了她的面前。
「綉綉。」
他叫了她一聲,又朝著那個盯著他看的法國人微微頷首。
「我是聶載沉,白小姐的丈夫。」
弗蘭臉上露出笑容:「聶先生?久聞大名!我在報紙上見過你的相片!我是白小姐的朋友,你叫我弗蘭就行!白小姐昨晚原本想在這裡爲你慶賀生日,可惜聶先生你太忙了,希望下次你能再來,品嘗一下我這裡正宗的法國美食,我相信聶先生你一定會喜歡的!」
聶載沉隨意點了點頭,轉臉就看著白錦綉。
白錦綉却沒有看他,對弗蘭笑道:「謝謝你了,等下我和我丈夫一起回家吧。」
「好的!有什麽需要,儘管告訴我。」
法國人退走了,白錦綉一語不發,轉身往裡走去。
聶載沉急忙跟著她進去,關上門,見她走到那張大圓床前,趴著躺了下去,臉壓在枕上,一動不動。
聶載沉慢慢走到她的身邊。
「綉綉,昨晚真的是我不好。我完全不知道你爲我準備的這些……」
「……我要是知道,一定會回來先向你解釋的。你別生氣……」
房間裡靜默著,白錦綉還是那樣趴著,仿佛睡了過去。
「我早上一回去,就看到你送給我的禮物了,我真的很喜歡。全都是我不好,你別生氣了,好嗎?」
她依然沒有什麽反應。
聶載沉俯身朝向她。
「綉綉!綉綉!」
他靠到她的耳邊,不停地輕聲叫她的小名,起先是懇求的語氣,見她始終沒有反應,漸漸變得焦灼了起來。
「綉綉,你說話好不好?」
床上的她終於動了一下,慢慢地爬了起來,坐在床邊,看著自己面前的他,好一會兒,沒有作聲。
沒有料想中的責備和惱怒。這麽沉默的她,讓聶載沉變得更加不安。
「綉綉,你說話,你別這樣……」
聶載沉握住了她的一隻手,緊緊地抓著。
白錦綉看著他那雙布了層淡淡血絲的眼睛,聽他聲聲地叫著自己綉綉,再多的氣,也早就沒了,心也軟了下去。
現在這種時候,到處亂成一團,廣州也不可能是無事之地。
昨晚一定是出了什麽重要的大事,他肯定也沒睡覺,熬了一夜。
他都這麽辛苦了,她不過是沒等到他回來過生日而已,她怎麽可能真的生他的氣?
她的眼圈慢慢地紅了,搖了搖頭,終於說:「我不生你的氣了。我只是有點難過……」
她頓了一下。
「不過現在也好了。我知道你有事,不凑巧而已。我沒事了,你別擔心。」
她朝他露出了笑容。
聶載沉看著她坐在床邊眼睛含著泪花却朝自己笑的樣子,怔了。
他沉默了片刻,慢慢地抬起手,輕輕替她擦拭眼角。
他越擦,她眼泪就掉得越多,很快打濕了他的手指。
「討厭!都怪你不好!本來已經不哭了!」
白錦綉推開他替自己擦泪的手,打了他一下,又嗚了一聲,撲到了他的懷裡。
聶載沉徹底地鬆了一口氣,將她接住,和她幷頭躺在了枕上,溫柔地親吻著她。
她閉著眼睛任他親吻,過了好一會兒,等他放開了自己,睜眸凝視著他,伸手摸了摸他的臉,柔聲說:「你昨晚沒睡覺吧?累的話,就在這裡睡吧。我不打擾你休息。」
她要縮回剛才摟著他的胳膊,却被聶載沉抓住了。
他看了眼房間:「這些都是你布置的嗎?你辛苦了。昨晚真的怪我不好。」
白錦綉搖頭:「是我和弗蘭說,他幫著布置的。」
聶載沉頓了一下,又看了眼四周,慢慢地坐了起來。
「綉綉,這床太軟,我有點睡不慣。不睡了。」
白錦綉爬起來,跪著,壓了壓床墊:「沒有呀!不是和家裡的差不多嗎?」
聶載沉閉目,沒躺一會兒,再次坐了起來。
「綉綉,我真的睡不慣。天也亮了,我開車來了,我先送你回家吧。」
「那好吧。」
白錦綉見他就是不肯睡,也就順著他了,跟他從床上坐了起來,手插進了他的胳膊裡,挽住了他。
「我們走吧。」她笑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