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未來的夢魘
澤田綱吉覺得自己似乎身在夢中,彷彿是他化身一般的光源被打散成細小發光的微塵,隨後緩慢地漂浮、移動,最終再次逐漸重新聚攏為一體。朦朧間,他的意識逐漸恢復,終於掙扎著從恍惚中浮了上來,感受到了外界的訊息。
最先恢復的是聽覺,傳入耳中的是電子儀器發出的古板而有節奏的滴答聲,隨後是嗅覺,空氣中漂浮著淡淡的清香。這種感受極其清晰,並非是之前身處聶浩源的身體內,通過不屬於自己的身體感受世界那樣像被什麼東西阻隔了一般,而更像是通過自己的感官。同樣,他也能感受到自己的手、腳、感受到自己正躺在舒適的床上。眼前一片漆黑,澤田綱吉努力地想要睜開眼,沉重的眼皮真得逐漸張開,視野由模糊到清晰,澤田綱吉看到了頭頂上雪白的天花板。
——是他自己在控制這具身體。澤田綱吉立即發現了目前的情況,頓時擔憂地揪緊了心臟。
——為什麼是他在控制身體?浩源呢?難道這次受傷也傷及到了他的精神,讓他損傷到對於身體喪失了控制力?
急躁的擔憂讓澤田綱吉不敢再安心的躺在床上,他努力想要坐起身,但是身體卻沉重到讓他無論如何都無法移動分毫,甚至連抬起一根手指似乎也用盡了他的全部力量。澤田綱吉無奈之下只得盡力扭動脖頸,想要觀察一下四周的情況。
最先看到的是床旁邊看起來相當複雜精密的儀器,澤田綱吉並不知道這些到底是幹什麼用的,視線繼續隨著頭部的活動看向更遠的方向,隨之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坐在窗邊的黑髮青年。
青年的身材高挑,黑色的頭髮柔順服帖,打理得一絲不苟,身上雖然穿著休閒的襯衫和牛仔褲,但是卻顯得異常得體。青年正專注地看著面前的手提電腦屏幕,修長的手指迅速地在鍵盤上跳動著,發出輕微的敲擊聲。
澤田綱吉微微眯起眼睛,他顯然沒有見過這個青年,不然這樣氣質出眾的人只需要看一眼就能令他印象深刻。雖然沒有見過,但是不知為何,青年端正英俊的側臉卻給了澤田綱吉一種熟悉的感覺,不由自主地感覺到親昵。
在澤田綱吉思索青年的身份的時候,青年似乎完成了手頭的工作,輕輕舒了口氣,面孔中透出一絲的疲勞。青年抬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隨後隨意地側頭,看向床上的澤田綱吉。
兩人的目光撞到一起,青年的動作一下子頓住,漆黑的眼眸透出震驚的目光,微微張開雙脣,似乎想要說什麼,卻在突然的衝擊之下什麼也說不出來。看到青年的正面,澤田綱吉立即就想到了聶浩源,青年與聶浩源有著七八分的相像,就像是他突然長大了一般。澤田綱吉想要對他友好地微笑一下,但是面孔卻似乎無法做出這樣精細的動作,只能勉強眨了眨眼睛。
青年像是被這細微的動作驚醒了一般猛地站了起來,動作劇烈到撞地身前的桌子搖晃了一下,放在電腦邊的水杯被撞得一歪,杯中的半杯水潑到了電腦上。而青年卻像是沒有發現一樣完全沒有理會,只是快步走到澤田綱吉的床邊,半跪下身,仍舊像是難以置信一般緊盯著他。
澤田綱吉試著想要說話,詢問這到一切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但是顯然發聲器官也無法很好的控制,只能發出幾聲沙啞而模糊的聲音。
青年終於相信了眼前的一切並不是一場夢,他抬起手,顫抖著撫摸了一下澤田綱吉的面龐,聲音中夾雜著哽咽,“謝天謝地,你終於醒了……我成功了……我竟然真得成功了……”
青年的話讓澤田綱吉更加疑惑,見他似乎還想要嘗試著詢問什麼,青年立即擺了擺手,阻止了他,語調有些急促,“我知道你現在有很多問題,但是你的身體已經太久沒有使用了,需要一段修養期,我之後會慢慢解釋給你聽,但是現在還有其他的事情。”
青年深深看了澤田綱吉一眼,終於站起身,手指插入黑色的頭髮,將有些長的額髮向後捋了捋,隨後長長呼了口氣,壓抑住了自己剛剛幾乎失態的慌張,迅速恢復了澤田綱吉在第一眼見到他的時候所感受到的冷靜和優雅。
青年伸手按了一下機器上的一個按鈕,很快,門外就傳來被刻意放輕卻急速的腳步聲。幾個身穿醫生白色大褂的年輕男女走進房間,開始有條不紊地查看機器上顯示的各種數值,時不時低聲交換著自己的意見。這大概都是醫生,黑人、亞裔、白人都有,不過澤田綱吉聽到他們說的都是意大利文,只是內容上顯然是艱深的醫學用語,他很難理解。
最終,一個女人走到青年的面前,輕聲向他匯報,“聶先生,病人的各項數值都很穩定,休養一段時間就可以恢復了。”
——聶先生。澤田綱吉準確地抓住了這一稱呼,又驚異地看了青年一眼,腦中閃過一個有些荒唐的念頭。
——聶先生……他是聶浩源?
青年轉頭看了看澤田綱吉,澤田綱吉發現了他眼中閃過一絲輕鬆與喜悅,但是表情卻仍舊是淡漠無波的模樣,對著女人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做完檢查,醫生們又迅速而安靜地離開了房間,其中那個女人還體貼地將一把椅子擺在了澤田綱吉的床邊。青年在門合上後坐到了床邊的椅子上,又看了澤田綱吉半晌,才緩緩開口,“你……是不是已經猜出我是誰了?”
澤田綱吉看著青年,無聲地做了個“浩源”的口型,青年的眼神柔和,逐漸露出了微笑,“是的,我是聶浩源,十年後的聶浩源。”
雖然仍舊覺得難以置信,但是剛剛想過這個可能性、也的確曾經經歷過未來之旅的澤田綱吉並未太過吃驚,只是眨了眨眼睛,表示自己已經大概猜到了。
“這裡是日本,確切的說是日本並盛,這是我的別墅,今後你大概會在這裡住上一段時間。”聶浩源緩緩開口,為澤田綱吉講述著目前的情況,“現在應該是你曾經經歷過的未來戰的前夕,白蘭‧傑索的勢力剛剛嶄露頭角,卻還並未對Vongola家族出手,不過我想他已經準備充分,要動手也就是這幾天的事情了。”
澤田綱吉平靜地聽著,幾年的首領生涯已經讓他學會面對這種情況要冷靜、沉著。
“關於這方面的事情有些複雜,現在一時半刻無法解釋清楚,還是說說你的事情吧。”聶浩源伸出手臂,將床頭的抽屜拉開,拿出一面小鏡子,放到了澤田綱吉的面前。
鏡子中映出了的是一個蒼白憔悴而瘦弱的青年,面孔平凡而普通。
——這就是我在這個時代身體的樣貌?澤田綱吉帶著幾分事不關己般的好奇打量著自己,卻發現聶浩源再次探過手來,在自己的臉上輕巧地揉捏了幾下,隨後緩緩揭下了一層什麼東西。
隨著那個東西被逐漸揭開,澤田綱吉的目光也逐漸透出震驚——這分明就是他自己的模樣。
鏡中的青年新顯露出的面孔赫然是澤田綱吉,是澤田綱吉記憶中自己應有的模樣,除了像是大病一場的羸弱,棕髮也比印象中更長一點以外,五官、甚至是細節,都一模一樣。
盯著鏡中這張令人懷念的面孔許久,澤田綱吉終於勉強讓自己轉移了目光,看向了聶浩源。聶浩源放下鏡子,再次開口,“這就是你的身體,當然,很遺憾,這並不是原版的那一個,而是後來克隆出來的。具體的情況,當時的我年齡還比較小,並未了解其中的詳細細節,只不過聽Timoteo說,因為只有一次機會,為了確保精神與身體的契合,還是使用與本體最為相像的肉體成功率更加高。於是,地下研究所的人使用了你本體的組織碎片,培育出了這具身體,從某種程度上說,在基因方面——這就是你真正的身體,同樣流淌著Vongola家族的血液。”聶浩源冷笑了一下,顯然非常不滿,語調中有些憤然,“Timoteo這個老狐狸,我猜他肯定是打著如果那個傢伙不中用,你還能替他收拾爛攤子,再次撐起Vongola家族的主意!”
澤田綱吉的眼神中透出了一絲笑意,雖然十年的時間已經將聶浩源磨練地冷靜自持,但是細節處仍舊帶著曾經的他的痕跡,讓澤田綱吉倍感親切。
似乎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話有些失態,聶浩源輕咳了一聲,收起了惱怒的表情,“試驗成功了,你的精神很好的適應了新的身體,但是使用本體克隆也有個麻煩的地方,就是外表也與那個‘Vongola家族的十代首領’也是完全相同的。雖然Vongola家族還算穩定,但是如果被有心人知道拿來大做文章也是很令人頭疼的。曾經的你拒絕了做整容手術的提議,出外都會戴這個仿真的面具。”聶浩源揚了揚手中薄薄的面具,“一會兒……還要幫你再帶上,很抱歉,這間房子雖然屬於我,但是我無法控制的眼線也有不少。不過這面具我戴過,透氣性什麼的還不錯,適應了的話好幾天不摘下來也沒什麼問題。你就是帶著這個面具在日本並盛生活了下來,開了家茶室,基本上和你很久之前規劃的悠閑生活差不了多少。”
將鏡子和面具放在床頭櫃上,聶浩源一直輕鬆的表情逐漸凝重起來,看向澤田綱吉的目光又微微有些失神,似乎還夾雜著幾分痛苦。良久,他才再次開口,“原本,一切都好好地,直到三年前……三年前,一切突然就變了。”
聶浩源的表情與聲音都很平靜,但是雙手卻逐漸握緊,直至用力到指關節都泛出了白色。澤田綱吉察覺到,他此刻正壓抑著極大的悲痛與……仇恨。
“明明不應該存在的人是他,明明他才是外來的介入者,為什麼被這個世界抹殺掉的卻是你……?”
澤田綱吉擔憂地看著聶浩源,眼前的男人像是被逼到了絕境的猛獸,凶狠、危險卻又脆弱。
聶浩源深吸了一口氣,似乎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他對著澤田綱吉苦笑了一下,緩緩垂下頭,“抱歉,每次一想到那些事情,我就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
澤田綱吉對他眨了眨眼睛,目光柔和,聶浩源伸出手,像是觸碰易碎的工藝品那樣輕輕握住他平放在床上的右手。聶浩源的手異常冰冷,即使是澤田綱吉這樣體溫偏低的病人也能夠感受到那冰涼的溫度。
握著澤田綱吉的手,聶浩源似乎終於平靜下來,再次抬起頭,“這個時代只允許一個‘澤田綱吉’的存在,當那個傢伙成為‘澤田綱吉’的時間越長,他對於這個世界乃至未來的影響力越大,你的存在就會越來越薄弱,乃至……完全消失……”
最後四個字,聶浩源說得非常輕,但是澤田綱吉仍舊聽到了。其實,隨著聶浩源的話,他已經隱隱約約猜到了結局,此刻,他並沒有驚訝,只是對於講述這個糟糕結尾的聶浩源報以苦澀與無奈的目光。
澤田綱吉覺得很抱歉,是他將聶浩源牽涉進了整個事件,最終卻讓這個孩子經歷了這樣絕望的結局。澤田綱吉明白聶浩源有多麼在乎他、依賴他,這個結局會讓聶浩源如何痛苦他也可以想像——甚至不需要去想像,僅僅憑藉聶浩源講述這些時候的神態,澤田綱吉就能體會得出這一切給他帶來了如何難以癒合的傷口。
費力地移動著手指,澤田綱吉輕輕回握住聶浩源的手,聶浩源顫抖了一下,突然增大了力道,將澤田綱吉的手緊緊握住。
“這是我第三次請求你。”聶浩源目光灼灼地盯著澤田綱吉,黑色的眸子裡閃爍著絕然與冷冽,“求求你,請讓我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