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驚鴻照影來(七)
兩人一夜安睡。
翌日魏義深醒來時, 蘇禧跟著醒來了。她不必起那樣早,也無什麼事,因而魏義深只讓她再睡一會。這樣的話當然是一番好心,蘇禧自覺領情,卻沒有繼續睡。
魏義深洗漱梳洗好,準備要走的時候,折回來看一看她。蘇禧人已經下了床榻,腳下一雙軟底繡鞋,立在梳粧檯前正在取東西,聽到了腳步聲, 回眸望來一眼。
“來一下。”
蘇禧沖他招一招手,魏義深便走過去。
到得近前,蘇禧將手中的紫檀木雕花盒子打開, 魏義深看到裡面躺著一枚翡翠四季平安扣。他抬眼去看蘇禧, 蘇禧卻伸手將東西取出來,極自然幫他系在腰間。
“昨天在鋪子裡相中的,原本是念著你的身體,沒想轉眼就出了事。”蘇禧一邊幫魏義深將平安扣系好, 一邊說, “看來是真的有必要,好好帶在身上才行。”
魏義深垂眼看蘇禧動作,輕輕的抿唇。蘇禧做完這件事,抬起頭來見他眼也不眨在看自己,笑笑幫他理一理衣擺:“轎子已經在等著了, 去吧,別耽誤時辰。”
這一陣子……魏義深想,這一陣子不知怎麼的,他們關係變得不同。回想起來,似乎還是因為孩子的事,到昨天,他替她擋了那一棍子,她馬上便待他如此了。
是“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他什麼樣子,她也是什麼樣。魏義深也不知道該怎麼說,但他們是夫妻……有些事情,本是理所當然,不需要那麼多的理由。
魏義深將這份謝禮收下,卻頗為疏離的同她道聲謝。蘇禧聽言,配合的一句:“不客氣。”惹得魏義深自己先笑了。後來等到他出門,蘇禧才去了睡回籠覺。
過得兩天,李氏和蘇禧一道去了觀小嬰兒的洗三禮。魏義深有事抽不開身,因而他們的這份禮又添了些。既是洗三禮,主角無疑是孩子,蘇禧不過去當個陪襯。
好在李氏這會更關心外孫的情況,蘇禧陪李氏看魏義深的大姐姐時,難得沒有被拉著就孩子的事問長問短。後來,也問起魏義深的身體好不好,蘇禧一一應了。
遲一些時,李氏被魏義深大姐姐的婆婆請過去說話喝茶,蘇禧被大姐姐留下來。她正在坐月子,是不好到別處去,便藉故讓蘇禧留下來陪她多說一會兒話。
李氏走後,魏義深的大姐姐把丫鬟都摒退,是有話要說。她招了蘇禧過去坐在床榻邊,抓著她的手便說:“方才娘在,有些話不太好問,也不怎麼好說……”
蘇禧臉上一點疑惑之色:“怎麼了嗎?”
魏義深大姐姐低頭一笑,搖搖頭:“沒有怎麼了,是你和義深兩個人的事情。”
蘇禧仿佛更加不明白了:“我們也很好啊。”
魏義深大姐姐抿唇,斂去笑,壓低聲音道:“你也曉得,義深身體不是很好。”
“孩子的事,你們年紀也不大,其實不必太著急……這幾年,他的身子已經好轉不少了,尤其成親以後,可也經不起……倘若變成幹鍋熬湯,便很不美了。”
幹鍋熬湯?蘇禧反應了一下,才明白過來什麼意思。她再去看眼前魏義深的這位大姐姐,肅然起敬。沒想到,有人開起車,比她還厲害得多!
一番閨房秘話,談的還是床笫之事,蘇禧覺得,似乎還是要害羞一下為好。因而她臉頰泛紅低下頭,咬唇說:“大姐姐放心……我定會照顧好義深的身體的。”
魏義深大姐姐抿著唇笑,知道自己話說得太過直白,可也是擔心她在孩子的事情上面太有壓力,何況沒有親人開解。她借今天的這個機會,倒正好說一說。
“你也放寬心,娘縱使嘴上催促,不會真的拿這個事情為難你。義深我曉得,他素來都有分寸,你要看開些,把日子過好便是。”魏義深的大姐姐複開解道。
話說得很誠懇,難得不像其他人愛把孩子不孩子掛在嘴邊,蘇禧受用。她笑著點一點頭,乖巧懂事的模樣答應一聲:“娘和義深對我很好,我曉得的。”
傍晚時分,魏義深從衙署回到府裡。冬天本就天黑得要早,他今天回來不算晚,正趕上了和蘇禧一起用晚膳。他去梳洗過回來,正巧聽雨領著丫鬟送吃食進來。
魏義深在羅漢床坐下,一隻銅鍋擱在眼前,正咕嘟咕嘟冒著熱氣。熱氣蒸騰中,他隱約辨別出鍋裡是山雞肉。丫鬟將吃食一一擱下,聽雨當下又領著人出去了。
蘇禧坐在了羅漢床的另一側,語氣平靜同他說:“今天去大姐姐那裡,聽大姐姐說起幹鍋熬湯,便想著晚上不如吃這個了。天兒冷,吃火鍋舒坦得很。”
魏義深一時雲裡霧裡:“什麼……”
他想說什麼幹鍋熬湯,卻回過味來,由不得黑了臉。
蘇禧見他模樣,起初是在抿唇忍笑,很快忍不住失笑出聲,於是便看到魏義深的臉更黑了。她止不住的笑容,逗他:“我們這樣子,大姐姐盡可放心是不是?”
話雖是這樣說,也沒證實過,但最開始1987就說過,她自己同樣有所體會。哪怕是這麼一個病弱的魏義深,估摸同樣跳不出“有錢有顏,器大活好”的範疇。
蘇禧佛系的想,不過一個攻略任務,也不是非要走下三路,權當修身養性了。何況之前聽魏義深的話,他和楚苒若小時候曾經見過的,說不定其實有點基礎。
隨緣也還不錯。
魏義深見她這樣的笑,根本生不起氣,也不至於為這種事生氣。只她不是第一次談及這些,明明白白的有所暗示……他次次假作不知,終究不會是什麼好法子。
本是調侃,沒有非要魏義深回答她的話。蘇禧嘴邊淡淡的笑意,用筷子夾了肉擱到魏義深面前的碗裡:“大姐姐也是關心你,希望我照顧好你,我明白的。”
“以前沒說過,索性今天同你說一說。”她擱下筷子,抬眼看魏義深,“我才不是那種迂腐死板的人,你是我的夫君,你好了我也好,這才是第一要緊的事。”
“可我一直想不明白,為什麼……你之前要那個樣子對我?”蘇禧臉上的笑消失不見,表情變得嚴肅一些說,“我原本許多想法,但現在知道,應該都不是。”
魏義深和她對視,始終沒有移開目光。他將她的話字字句句聽在耳中,一番話聽到了這裡,是以為她還有話沒有出口,卻遲遲沒有等到下一句。
蘇禧重新提了筷,見魏義深還在看她,“撲哧”一笑:“沒了,快吃吧。要再耽擱下去,待會鍋真得燒幹了。”她笑著自顧自從鍋裡夾肉,默默用起了晚膳。
魏義深是想說點什麼,但看她這樣又覺得不好說,那些話自然咽了回去。兩個人一起吃好飯,魏義深道自己有事要忙,須得去書房,蘇禧將他送到廊下。
“晚些會回來麼?”蘇禧問。
魏義深點一點頭,又聽她說:“好,我等你。”
這話格外的耳熟。
魏義深記得她之前說過這話,她自己卻先睡著了。
但那樣也好,不必非要等他。
魏義深又點點頭,可還是說:“困了便早些休息。”
他將話說罷,抬腳往外面走。
蘇禧在廊下,看著魏義深一步一步走遠,身影漸漸融入夜色之中。
亥時已過,魏義深仍在書房。
心弦鬆散了,難免又想起晚膳時分蘇禧說過的話。他靠坐在圈椅裡,手掌不經意碰到腰間系著的那枚平安扣,一時拿在手裡,微微蹙眉卻仔細看看。
片刻之後,魏義深站起身來,回去休息。回去時夜已深,人果然先睡下了。他沒說什麼,先去梳洗、散了一身寒氣,才入得里間,輕手輕腳躺到了床榻上。
魏義深方才替兩人蓋好被子,一旁的人蹭了過來,蹭到他身邊,仍閉著眼,卻是心滿意足的表情,嘴角也浮現淡淡笑意。他幾乎以為她是醒了,可不見她睜眼。
小聲喊一句,沒有人應,魏義深才確定她其實還在睡著。他慢慢收回視線,也跟著笑了一下,複在黑暗中輕輕歎一口氣,微側過了身子,伸手抱著她也休息了。
複過得幾日,蘇禧懶在屋子裡,和幾個丫鬟婆子一起烤火打牌,董氏稀罕登門。人迎進屋子裡來,蘇禧起身請董氏坐下,又細心的吩咐丫鬟去準備蜂蜜紅棗茶。
四個月身孕的董氏開始發胖了,看得出來比以前豐滿些,一張臉變得圓潤,愈透出幾分富態。她坐在一旁,含笑說:“不請自來,叨擾大嫂了。”
蘇禧也笑道:“沒有的事。”
說著一頓,她又笑,“不過弟妹如今身子重,走動是該小心些。”
“是我先前釀的桂花酒,想送些給大哥大嫂嘗嘗。”董氏解釋說,“還有我家裡托人從南洋帶回來一些燕窩和魚翅,聽說對身子好,想拿一點給大哥和大嫂。”
“你正是補身子的時候,還是自己留著吧。”蘇禧推辭。
董氏柔柔一笑:“沒關係的,我那兒還有好一些,大嫂且收下吧,不礙事的。”
正所謂無事不登三寶殿,何況這麼殷勤,蘇禧心下了然,這多半是有什麼事。為著什麼事,能特地尋到她面前來,倒稀罕……不過很快,蘇禧便明白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