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遙想楚雲深(四)
黎簡氣定神閑坐著喝茶, 忽然被人拍了一下肩膀。他轉頭看去,卻見那人竟是滿臉潮紅、兩眼放光,不由笑道:“你這是怎麼了,瞧著渾似剛同人打完一仗。”
吳家大少略一挑眉,湊近黎簡,一副明知故問的語氣:“少易兄,這便是你的不對了。你有個如此絕色的表妹,藏到今天,怎從未提過一句半句?”
“什麼表妹?”黎簡怔了一下,下意識問。
吳家大爺哭笑不得:“都這時候了, 還裝?你的表妹,你不知道誰知道?”
黎簡這才反應過來,是在說傅似錦。吳家大少沒注意他的表情, 猶自摸一摸下巴說道:“你這位表妹實在稀罕, 你且說說,她而今可曾定親?可曾許了人家?”
“不清楚。”黎簡硬邦邦回答。
吳家大少見他臉色似乎不對勁,又笑:“少易兄往日不近女色,莫不是……”
鄴城之中, 王公貴胄世家少爺, 多有紈絝,平素不正經,府中妻妾成群,在外頭也少不得如饞嘴的貓兒碰葷腥。儘管如此,黎簡卻是出了名的對女色不感興趣。
旁的少爺, 十九歲的年紀,早已經歷情事。如同黎簡這個樣子,府中沒有通房丫頭、正經親事也沒有定的,即便不單他一個人如此,可同樣稱得上稀罕。
外人其實不甚清楚,僅以為他是個清心寡欲的,唯獨黎簡自己知道,他不過是對女人沒什麼好印象,故而並沒有什麼興趣。美或醜,在他眼裡都單單如此而已。
“表妹啊,正所謂近水樓臺先得月……”吳家大少好心的口吻,仿佛提醒黎簡,略略壓低了聲音說,“少易兄,你這如花似玉的表妹,往後可得仔細保護呀。”
黎簡覺得這話好笑:“我為何要保護她?”
“少易兄,口是心非並不可取。”吳家大少又拍拍黎簡的肩膀,搖著扇子走開。
蘇禧進到花廳之後,無須人招呼,自己撿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她今天來這一趟英武侯府,沒有什麼特別的目的,無外乎露一露臉,叫傅二夫人知道她的存在。
花廳裡的貴女們自矜身份,對蘇禧即便好奇卻也不願放下身段。眾人竊竊私語,到得後來,方才有膽子大一些的,被慫恿著走過來探一探虛實。
傅似玉去外面揪住自己的親弟弟,擰眉小聲訓兩句,見他嬉皮笑臉的認錯討饒,只是無奈。礙著這是在英武侯府,不好多說,她很快放了人離開複折回去花廳。
片刻之前和蘇禧擦肩而過,傅似玉看到她臉上的笑,其實是感覺到一點奇怪的。說不清楚是為什麼,傅似玉覺得這個人似乎認識她,可明明今天她們才見過面。
回到花廳,傅似玉下意識去搜尋蘇禧的身影,注意到坐在角落的她,身邊有幾位小姐正在同她談笑。她過來才多一會的功夫,她們已這般熟稔了麼?
傅似玉有一些詫異,皺一皺眉,不動聲色收回視線,而後便走開了。她坐下來,端起茶盞喝了口茶,有人湊過來同她耳語道:“那個人……聽說也是姓傅呢。”
關於傅二爺、傅二夫人以及謝婉瑩之間的種種糾葛,傅似玉從未聽任何人說過,更不必提自己還有一個姐姐了。傅似錦長得不像傅二爺,因此她看她也不眼熟。
“不是定遠侯府的表小姐麼?”當是恰好同姓罷了,傅似玉笑笑便過。
那人也笑:“是呢,便是覺得有些巧。”
今天是在英武侯府,還是英武侯大壽,不論出於禮貌還是尊重,蘇禧極為安分。她沒有主動去和傅似玉搭話,倒是同有幾位來和她搭話的小姐們聊得還算不錯。
那些人是真心假意,對於蘇禧而言反倒不是很重要。左右今天,憑藉著系統的buff加持,在鄴城的、屬於傅家的圈子裡面,她已經被人注意到,這就足夠了。
回定遠侯府的一路,蘇禧是氣定神閑,黎簡卻不是很好。因為這個“表妹”,他被其他人騷擾個沒完沒了,煩不勝煩。哪怕回到了府中,他依然黑著一張臉。
從馬車上下來,見蘇禧和沒事人一般,一肚子悶氣的黎簡愈發覺得不痛快。蘇禧曉得他的想法,可是不提,反而無辜沖他笑:“少易哥哥的臉色怎麼這麼差?”
黎簡聽言,額角青筋跳一跳,壓著情緒不說不好聽的話。初到定遠侯府那一日,她能說出那些話來,怎麼會是個笨的?他今天遭遇什麼,她當真半點不知麼?
明明如此心思敏銳的一個人,怎麼可能想不到,黎簡根本不信她的無辜。畢竟在英武侯府,她自己必定清楚,彼時被怠慢,她張口問路,多少人蜂擁為她指引。
那些個少爺們一路親自把她送到花廳,怠慢她的人不知多難堪,可本錯不在她,是不好說什麼。但是之後那些人來盤問他,她沒有見到,必然也想得到。
誰讓她是他的“表妹”呢?
黎簡忍著暴躁,冷冷的說:“我很好,多謝‘表妹’關心。”
他把表妹兩個字咬得很重。
蘇禧看一看他,撲哧一笑,兩步走到他的面前,離得極近。
黎簡不妨她忽然間湊過來,身子往後略靠一靠,有意把距離再拉開一些。蘇禧卻再次湊了上去,手掌覆上他的額,轉而又掐了一把他的臉:“不發熱啊。”
幾乎在她柔軟的掌心觸碰到他皮膚的瞬間,黎簡便感覺自己臉上燒起來。他何曾與女孩子靠得這麼近、有這種親密接觸過?他覺察到她的故意,卻覺呼吸不順。
“男女授受不親,沒人教你麼?!”黎簡甩開蘇禧的手,凶她一句。
蘇禧對他眨眨眼,笑著點頭:“對啊,沒有人教過我。”
“我沒見過我爹,我娘她很早就走了。”她坦然對黎簡說道,“沒有人教我,也沒有人管我。我既不是大家閨秀,也不知書達禮,少易哥哥,你今天才曉得?”
黎簡被說得噎住,看她笑得沒心沒肺,緊擰了眉。
蘇禧又說:“我曉得你不喜歡我,沒關係,反正我也不喜歡你,我們扯平了。”
“不過有一件事,希望你能明白。”她說著一頓,反而住了口。
黎簡沉聲:“什麼事?”
“我娘當年確實做錯了事,也錯付了感情,她同樣為此付出很大的代價,甚至是丟了性命。而傅家二爺呢,他回來,一樣娶妻生子、歲月靜好,享著榮華富貴。”
“明明是兩個人一起犯錯,只因傅二爺是傅二爺,便是什麼事情都沒有。甚至是連你這樣的外人,都覺得我娘不好。和黎叔叔比起來,你真的——差太遠了。”
蘇禧語氣很平靜,說著重又笑一笑:“你也真的不值得被喜歡。”
她言辭犀利,指出他內心狹隘,黎簡無話可反駁。
他站在原地,望著那一抹俏麗的身影一步步走遠,心底說不清滋味。終究是年少輕狂的年紀,他心裡雖然隱隱認同她的話,面上仍多少不屑,只是覺得不稀罕。
傅似玉隨傅二夫人回到了成國公府,憶起白日裡弟弟的一些行徑,猶豫中仍是稍微提了兩句。她知道父母對弟弟縱容無比,有的話說了也無用處,但依然擔憂。
傅二夫人沒有在英武侯府見到蘇禧,而小輩們之間的那些事,若沒有人刻意提,她不清楚不意外。這會兒聽傅似玉說起了,倒是一笑:“哪來什麼稀罕美人?”
“是定遠侯府的表小姐,頭一回見,似乎最近才接到鄴城來,許是遠親。”傅似玉想一想說,“女兒也見了她,的確是好看得緊,說來倒巧,聽說她也姓傅。”
原本傅似玉不過隨口說上兩句,應酬半日,甚感疲乏的傅二夫人也不過當閑嘴懶怠的聽一聽。可聽到提及定遠侯府,又說是姓傅,她莫名眼皮跳了兩下。
傅似錦掏出傅家老宅不見蹤影,定遠侯府便多出一位姓傅的表小姐,豈不是太過巧合了一些?何況,黎家和傅似錦的外祖家有些淵源,難道是黎家把人搶走了?
傅二夫人心思轉動,臉色凝重,緊抿著唇。傅似玉見母親表情不對,不知自己說錯了什麼或是如何,以為奇怪,由不得問:“娘怎麼了?是不是女兒說錯話?”
傅似玉的話拉令傅二夫人回神,女兒什麼都不知,那些無趣的陳年舊事也完全不必說與她聽……如是想著,傅二夫人微笑說:“沒有的事,只是有些覺得累。”
“那娘休息一會吧。”傅似玉沒有懷疑,當下說道。
片刻之後,她從離開了傅二夫人的院子。
傅似玉前腳才離開,後腳傅二夫人便招了嬤嬤進來,細細交待一番。那嬤嬤聽得不住點頭,未幾時匆匆走了出去。傅二夫慢慢靠在小榻上,兀自蹙眉在想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