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遙想楚雲深(六)
傅似玉焦心等到丫鬟回府, 便著丫鬟單獨在里間同她回話。聽說今日有一位衣著富貴的小姐去過福善藥堂,其人生得冰肌玉骨、仙姿玉貌,留的傅二小姐之名。
“便問不出身份麼?”傅似玉蹙眉道。
丫鬟小心的回答:“奴婢聽小二描述,倒覺得……有些像定遠侯府的表小姐。”
傅似玉一時吃驚,未想聽到這種消息:“定遠侯府的那一位表小姐?她如何會故意做這樣的事情?她同咱們有牽扯麼?你無法子親眼到人,又是如何確定的?”
“奴婢是聽那藥堂裡的人言語,生了猜測,不敢妄自定論。”丫鬟謹慎道,“其中一人也說,因想知哪家小姐, 多瞧兩眼,她似乎是坐定遠侯府的馬車離開。”
“定遠侯府這位表小姐也姓傅……”傅似玉訥訥低聲說著,眼裡心裡都俱是不可置信。假使當真是她做下的事, 有什麼目的、為何種因由, 傅似玉沒辦法想像。
回想書房裡傅二爺的表情,回想在英武侯府那人看自己的一記眼神和臉上的笑,傅似玉心裡不是沒有動搖。她沉默中定一定心神,壓下了去問自己爹娘的心思。
如果真有什麼事, 以前沒有告訴過她, 現在也不會輕易說罷?傅似玉暗暗想著,又念著到底還未完全確定,不妨謹慎一些。等弄明白怎麼回事,到時候再看看。
“曉得了,你先下去吧。”傅似玉說。
那丫鬟便即刻應聲告退。
離開外書房以後, 傅二爺逕自到了傅二夫人的院子。他一進去,已經得到丫鬟通稟的傅二夫人便迎上去,見他臉色似乎不對勁,只問:“二爺遇到什麼事了?”
傅二爺一言不發,走到羅漢床邊下來。他如今三十七,其實仍是壯年,只是比起年輕時候更一身的壯肉,也使他看起來更高大。沉著臉坐在那,猶如一座山峰。
看到他這個樣子,傅二夫人心思轉動,也坐到羅漢床的另一側。她取過只杯盞,替傅二爺倒杯茶推到他的面前,聲音依舊溫和:“二爺喝口茶。”又遣退丫鬟。
傅二爺沒有去碰那杯茶,斜眼一瞥便冷冷的問:“似錦現在在哪裡?”
“似錦不該在老宅麼?”傅二夫人故作詫異回。
傅二爺卻沉聲道:“她在鄴城。”
“在鄴城?怎麼會在鄴城?二爺又如何知道的?”傅二夫人立時追問一句。
“你不曉得?是真不曉得,還是在假裝不曉得?”眼瞧著傅二夫人臉上什麼都不清楚的模樣,傅二爺忍不住出聲刺道,“她什麼時候到鄴城來的,你不知道?”
“二爺說笑,老宅遠在揚州,我又無千里眼,如何能曉得這些事?”她臉上看不出半分的惱,反是一笑,“倒是二爺,今天怎麼盡說些叫人摸不著頭腦的話。”
嘴上這樣和傅二爺說著,傅二夫人心底卻多少怪異。傅似錦從傅家老宅逃走,定遠侯府便多出一位姓傅的表小姐……定遠侯府,黎家這樣到底是想做什麼?
“由來不是事事盡在你的掌握之中麼?你怎麼會不曉得呢?似錦不在老宅了,當真沒有人和你傳過消息?”傅二爺質問著她,“還是說,你其實在故意欺瞞?”
“二爺今天過來若是為了找茬,便怒妾身無法奉陪。”傅二夫人聽他字字句句都在逼問自己,終於表露出不快,是懶得多說的樣子。
傅二爺冷笑一聲,招自己的人進來,連同那些藥包,被擺在傅二夫人的面前。他站起身,道:“似錦擔心你夜裡睡不安穩,特地與你送了這些五福安神湯來。”
“我若睡不安穩,二爺便睡得安穩了麼?”傅二夫人粗粗掃過這些藥包,面上隱隱生怒,“當年犯下錯事的人,難道不是傅二爺自己麼?來拿我好撒什麼氣!”
不是初次被這樣頂撞,傅二爺仍氣得不輕。
他手指著傅二夫人,橫眉怒目,咬牙切齒:“你這個毒婦!”
傅二夫人同樣站起身,笑又不笑看向傅二爺說:“我是毒婦,你又算什麼?”
言畢一甩了衣袖,她反比傅二爺先一步走出去。
方家宅子。
半夜時分,方芙從噩夢中驚醒,身上一件中衣被汗水浸透了。屋內僅剩下一盞燈燭散著微弱的光,照不清她慘白的臉。反應過來是夢,方芙才擁著被子坐起身。
她抬手用力摁一摁心口的位置,來回深呼吸了好幾次,那種沉悶的感覺才稍微散去了一些。床畔無人,張鶴人又不在……她閉一閉眼,臉上灰敗之色愈發濃重。
方蓉剛出事那一陣子,這樣的噩夢方芙曾經歷過很多。但那個時候,張鶴是定然會陪在她的身邊,還會好好安撫她、哄著她,如今卻已經是不知在哪裡鬼混了!
恍惚之中,方芙想起今天來過福善藥堂的那一位小姐。明明不認識,那些話本不應該同她有關係,可說不明白,她總有種似乎那些話也在說給她聽的感覺……
方芙想著自己現在擁有的一切,父母喜愛她、依賴她。福善藥堂上下對她敬重,妹妹方芸也很喜歡她。張鶴雖有一些不正經,但好歹是個秀才,確實前途在望。
如果方蓉還活著,這樣的生活她可以擁有嗎?方芙想著,慢慢恢復平靜。明天又會是忙碌的一天,在床上坐得半天,她又重新躺了下來,閉眼繼續休息。
蘇禧在英武侯府,同幾位小姐有過攀談,聊得還算愉快。之後沒有過去半個月,她收到一封請帖,是其中的一位小姐主動邀請她去踏青,讓她務必到場。
而今對她感興趣的人太多,能邀請到她,估摸是覺得會多一些樂趣。蘇禧決定去赴約,因而提前和黎永成打過一聲招呼,於是得知黎簡同樣收到了邀請。
至出門踏青這日,蘇禧在垂花門外碰到準備出門的黎簡。
她笑著打招呼,黎簡點一點頭,便當是回應。
“少易哥哥不同我一起走嗎?”蘇禧問。
黎簡拔腳正要走,聽到她的話腳下步子一頓,說:“府裡的車夫曉得怎麼去。”
“可是,明明都是去踏青,卻不一起走……”蘇禧無辜看向黎簡,“旁人不清楚怎麼一回事的,沒准以為我勾引你這位表哥不成,才被嫌棄了啊。”
黎簡:“……”
他終究妥協了,和蘇禧一道出門。
蘇禧一如既往乘馬車,黎簡騎馬走在旁邊,外人看來,便多少有幾分隱秘的保護之意。他們到了地方,已經有不少人到了。只是兩人一經出現,掀起一陣熱鬧。
人群之中,蘇禧一眼便望見傅似玉的身影。正好傅似玉也遙遙朝她看過來,她微笑頷首當打招呼,轉而被兩位迎上來的小姐左右拉過去,走向眾人。
踏青正逢三月好時節,綠草茵茵,期間夾雜或紫或粉或白的無名野花,遠處有綠柳枝條在春風中搖曳。近處幾株桃花盛放,少女們都坐在樹下,時有花朵飄落。
蘇禧被拉到桃樹下一併坐了下來,有人願意照顧她,她自己又是一派落落大方,哪怕和眾人不熟悉也不至於尷尬。傅似玉心裡頭藏著事,因而時不時看她一眼。
“傅小姐往前是住在哪裡的?”有想打聽她事情的,笑吟吟問。
蘇禧含笑說:“我是從揚州來的。”
傅似玉聽言,心頭不禁一跳。她自然不會不知道,傅家老宅便是在揚州。會有這樣巧的事嗎?來自揚州,也姓傅,丫鬟說那天去福善藥堂的人有可能是她……
“淮州名都,竹西佳處,揚州是好地方呀。”
“揚州我也去過的,還嘗到正宗的淮揚菜,因是喜歡,索性帶了個廚子回來。”
眾人一句一句討論起來,蘇禧含笑認真聽,不多言語。假使問到她,她便說上一兩句,但話並不是很多。她們這邊在聊著這些時,那邊公子哥們也玩起了蹴鞠。
“傅小姐玩鬥草麼?”有人嫌這麼坐著聊天太悶,想找些別的樂趣。
蘇禧搖搖頭,誠懇的說:“不曾玩過。”
一直沒怎麼說話的傅似玉開口解釋:“是一種遊戲,‘鬥草’分文鬥和武鬥,文鬥便是比誰找到的花草種類最多,武鬥便是比誰找的花草草莖韌性更強一些。”
“原是如此。”蘇禧了然的頷首,“傅二小姐一說,便全明白了。”
“要試試嗎?我玩這個,很厲害的。”給蘇禧送請帖的那位小姐,笑著吹噓道。
蘇禧展眉而笑,爽快說:“好啊。”
傅似玉看一眼蘇禧,心下一動:“你沒經驗,別是叫她欺負了,我來幫你罷。”
那位小姐佯作不滿,面上笑著:“我何曾欺負過人,不許這樣污蔑我!”
傅似玉也笑,站起身來,而後朝蘇禧伸出手,也拉著她站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