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浮生鴛鴦夢(十二)
孟老爺原是在老友家喝酒, 酒酣耳熱之際,他起身要去更衣。哪知人剛站起來,將將站穩,又直挺挺倒下,上一刻好好的,下一刻毫無徵兆便這麼不省人事了。
滿屋子的人被嚇了一大跳,忙使人來孟府通知一聲,於是有了管家的話。孟雲卿聽過管家的話,忙同去把孟老爺接回家裡。回來時,大夫早已經在府裡頭候著。
孟夫人被這突來的變故也幾乎嚇懵了過去。往日夫妻情分深淺且不去提, 單是看著自己身邊好端端一個人轉眼變成這個怕人的樣子,她三魂六魄就已散了一半。
大夫診斷過後,道孟老爺突然這般乃是因風邪所致, 開過藥方, 也不說究竟能不能好,交待過一些事宜便走了。眼見大夫這個樣子,眾人心知多半是凶多吉少。
孟夫人嫁到孟家雖是做的繼室,可要比起普通百姓, 孟家的條件並不差, 孟老爺待她也不苛刻,她生活一直都沒什麼憂慮。遭逢此般變故,她一下也慌了心神。
“雲卿,大夫這是什麼個意思?你爹……老爺,老爺不會有事的吧?啊?”孟夫人拉著孟雲卿的胳膊, “這大夫定是弄錯了吧,要不然請別的大夫再看看……”
不久前的爭吵與矛盾,到了六神無主的這會兒,孟夫人顧不上,一味的求著有人可以拿個主意。孟雲卿見她眼眶泛紅,抽回手臂道:“我先讓人去抓藥回來。”
此時孟靈雨也在這裡,孟雲卿朝她看了一眼,示意她過來扶著孟夫人,自己出去了外面。孟靈雨會意,雖然同樣心慌慌的不知要怎麼辦,但勉力安慰起孟夫人。
後來也請了別的大夫來看,都是郡中有一些名聲的,診斷的結果大同小異,藥方子更是差不離。孟老爺昏迷數天不醒,孟夫人日日守在榻邊照顧,也日日流淚。
孟老爺病倒了,商鋪的事情卻不能沒有人管,孟雲卿不得不負起責任。在這樣的關頭,越發是考驗人,他勞心勞力將孟家裡外的事一力抗下、樁樁件件打理好。
一直到第四日,許是喝下的藥起效了,臨近午膳時,孟老爺醒了過來。人雖然多少清醒了過來,話卻說不得太多,可或他心有異感,仍把孟雲卿單獨喊到跟前。
孟老爺單留下孟雲卿說話,縱然不怎麼好聽,卻多半是在交待身後事。孟夫人想到自己兒子不在跟前,難免不安焦慮,不知最後到底要變成什麼樣子。
在外面忐忑等了半天,見孟雲卿出來,孟夫人快步走過去,追問他道:“雲卿,老爺怎麼樣了?都同你說了些什麼?”
孟雲卿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說:“爹要見你。”
孟夫人一怔,看看他,而後便繞過面前的人疾步走進屋裡。
蘇禧得知孟老爺醒過來時,也得知另外一個消息——
府裡要重新開始準備她和孟雲卿的婚事了。
這是孟雲卿和孟老爺提的,得了首肯之後,孟老爺又和孟夫人交待了,事情便就此定下來。之後,孟雲卿單獨找她說一聲,把這件事好好的知會過她。
蘇禧隱約也明白,選在這樣一個時間,大概一來孟雲卿希望可以趕一個孟老爺的見證,畢竟孟夫人不是他的親生母親。二來多少為沖喜,希望孟老爺身體好轉。
沖喜這種事情她雖不信,但和孟雲卿成親卻又不必拒絕,自然無異議。如此,孟雲卿和聶寶兒的婚事再次提上了日程,時間有些趕,只之前做過準備便不忙亂。
孟夫人對孟雲卿和聶寶兒兩個人成親向來樂見其成,這次孟雲昭不在,事情落定下來,再無更改,以後她也少了憂慮。因是如此,她故意不派人去通知孟雲昭。
從孟老爺醒來了,到臨近他們成親日子的這段時間,孟老爺的情況時好時壞,人也是時清醒時不清醒的。直到他們婚禮前一天,孟老爺整個人一下子情況變好。
這天清早,他人就醒了,甚至能下地。孟夫人喂他早飯用了些煮得軟稠的粥食,孟老爺都吃下了,藥也好好的喝完了。及至長子婚禮當天,他精氣神很是不錯。
蘇禧人是早就在孟家的,這婚禮辦起來不麻煩。雖然準備的時間短了些,但孟雲卿沒想過委屈她,便無一處隨便將就。親友近鄰都請來了,孟府可謂賓客如雲。
婚禮的一切都按部就班,蘇禧自己不必做什麼,只需任人“擺弄”。她從晨起到被送入洞房幾無片刻的休息時間,人在蓋頭下,眼前紅豔豔的,也看不清什麼。
她獨自在床邊坐了一陣,孟靈雨從外面進來了,坐到她旁邊陪她說話。這兩日,因為孟老爺的情況變好,因為他們的婚事,孟府上下一掃陰霾,都心情好起來。
“寶兒,你餓不餓?”孟靈雨拉著蘇禧的手問。
蘇禧搖頭說:“沒關係。”
孟靈雨壓低聲音,別有深意笑說:“其實是大哥讓我來陪你的。”蘇禧聞得到,她身上有淡淡的酒氣,估計興起喝了幾口,“我帶了點心,你要不要嘗一嘗?”
“我不餓的。”蘇禧應著孟靈雨的話,又問她,“大哥這會兒是在陪客人吧?”
孟靈雨一笑:“寶兒,你怎麼還叫大哥呢?”
“你們如今是夫妻了,也該改口……”孟靈雨老神在在和蘇禧理論,又笑,“這麼說起來,我也不對,往後我該叫你大嫂才是,不能和以前一樣叫寶兒了。”
兩個人在屋裡說著話,忽而聽見外面一陣動靜。孟靈雨也注意到了,摁住蘇禧不讓她起身,一時間道:“寶兒,你在屋裡就好,我先出去瞧瞧發生了什麼事。”
孟靈雨起身走到外面,問外頭守著的丫鬟婆子情況。蘇禧人在屋裡,反倒比孟靈雨更快瞭解到了情況。是孫良又上門來鬧事,被有防備的孟雲卿讓人打了回去。
過得片刻,孟靈雨回來屋裡,沒有告訴她外面的事,只是對蘇禧道:“方才那樣吵鬧還以為是怎麼了,沒什麼事,是我大驚小怪了。”
這一場動靜過去以後,便是再也沒有了什麼。
孟靈雨一直在這裡陪著蘇禧,和她有一搭沒一搭撿有趣好玩的話說。
孟雲卿被來吃酒的親友放過,來洞房找蘇禧的時候,已是夜深。孟靈雨聽到外面的腳步聲便站了起來,悄悄對蘇禧說:“我是功成身退了。”便逕自走了出去。
蘇禧人依舊坐在床沿,聽到孟靈雨和孟雲卿打招呼的聲音,然後是有人步履沉穩的走進來,一直走到她跟前。她垂眼,視線掃過,望見一雙赤色挑金線的錦靴。
孟雲卿沒有讓別人跟著進來,屋裡只有他們兩個。案臺上,紅燭高照,將整個裝扮一新的室內照得亮堂堂的。紅蓋頭慢慢被掀開,露出藏在下面那張明麗的臉。
蘇禧徐徐抬眼,望向眼前一身大紅喜袍的孟雲卿。所謂人逢喜事精神爽,多少有那麼一點意思。孟老爺出事至今,他人瘦了幾圈,常常精神不濟,今天算好的。
孟雲卿眼眸中滿當當的笑意,他將手裡的紅蓋頭丟開一邊,伸手去牽蘇禧,拉著她站起身。把蘇禧帶到桌邊坐下,孟雲卿笑著問:“可是都等得累了?”
蘇禧羞怯低頭,小聲說:“還好。”
“靈雨說你沒吃什麼,當真不餓?”孟雲卿又問。
蘇禧緩緩頷首,應下了一聲。孟雲卿便不再囉嗦,嘴邊含著笑,伸手取過酒杯,自己動手執壺倒滿了兩杯酒,而後將其中一隻杯子擱到她面前。
“來。”孟雲卿出聲道,邀著她一起端起了酒杯。蘇禧抿唇看他,孟雲卿笑笑,又低聲說:“這些事情,大哥也沒經驗,有做得不好的地方,寶兒不要責怪。”
話音落下,他已是和蘇禧手腕扣著手腕,兩個人手裡都捏著只酒杯。兩相對視,在這間喜慶的屋子,無聲無息蔓延一種曖昧氣氛,他們在沉默中將交杯酒喝完。
擱下酒杯之後,孟雲卿卻站起身。
蘇禧視線追著他的身影,看他專門取了一隻匣子。
孟雲卿拿著東西折回了桌邊,坐下來將匣子也擱在了桌面上。見她探究的目光,
他手搭上銅扣卻停下來,一笑說:“不是多好的東西,倒怕寶兒看了要失望。”
蘇禧不好意思一般收回目光,又咬唇重新看過去:“是什麼?”
孟雲卿撥開銅扣,匣子打開了,裡面是一疊東西。
“這些,你好好的收著,往日即便有什麼事,有它們也多少能傍身。”孟雲卿和她說著,“沒有正經同你家裡下聘,是不夠周道,這匣子裡的,便當聘禮了。”
都是之前準備送她走時,孟雲卿辦妥的那些鋪子和良田的契約。因她嫁他,他又添上了一座宅子,不在這地方,在鄰郡。宅子不是很大,但她想要住是足夠的。
看著眼前的這些,蘇禧只覺得,孟雲卿這個人當真……
他一旦實在起來,真的沒有比他更實在的。
“今日是晚了些,以後有時間你再慢慢看。”孟雲卿蓋上匣子,站起身道,“滿身都是酒氣,我先去梳洗……要是困了便先睡,不礙事。”
孟雲卿走了出去。
蘇禧自然沒有睡,她讓丫鬟打水進來,將臉上脂粉洗淨,自己將首飾簪子卸了,裹著一身喜服滾上了床。洞房花燭夜,她好不容易等到這天,怎能隨隨便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