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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琪回憶錄[NP]》第82章
娶我(五)

  飛機上,薛渡臨接過空姐遞過來的橙汁,邊喝邊用餘光打量旁邊的鐘琪。

  座椅被調成舒適的角度,她闔眼躺著,雙手安分地叠在身前,整個人靜到了極致。

  離開餐廳的時候她就很平靜,但走的很果斷,薛渡臨甚至來不及和不知所踪的霍恩回說一聲。他覺得不對,鐘琪却沒說,打電話交待賀秋陽訂機票之後,她才告訴他理由:「聿城在醫院。」

  薛渡臨楞住,再問她,只得到一句:「見過他再說。」

  飛機落地,早得了消息的江聿城的助理親自來接。兩人上車後,鐘琪問助理:「確診了是顱骨溶解?」

  薛渡臨再一次楞住,愕然看向鐘琪。

  「是。」前頭的助理,口氣很沉重:「之前您在海市的時候就確診了,醫生建議過江總住院治療,他不肯,這段時間還一直在忙公事,根本不休息。鐘董,我們勸江總一點用都沒有,您能不能勸勸他……」

  鐘琪降下車窗,轉頭看向車外,夜色籠罩的城市燈火璀璨,迷離且遙遠。

  她又問:「這件事是你們主動公開的?」

  助理回道:「不是。」

  鐘琪:「今天之前,知道的人有多少?」

  助理:「除了醫生之外,不超過五個……」

  他說著說著便懂了,繼續道:「我和另外一個助理、董事會的兩個股東,還有就是AI團隊的總研。」

  江聿城這個病,對澳丹來說影響甚重,根本沒有公開的打算。今天雖說事發突然,但助理跟了江聿城這麽久,沒道理不打點一下,可居然會鬧到被新聞昭告天下的地步,想想便知道是有問題。

  車在醫院停下,入目是素潔到壓抑的白。

  薛渡臨目光鎖在前頭的鐘琪的背影上,看她進了病房,薛渡臨停下脚,讓助理帶他去見醫生。

  「全球最好的骨溶解治療中心在聖地亞哥,我們建議江總去接受治療,他拒絕了。」醫生無奈地說:「現在是發病初期,已經出現了神經壓迫,再拖延下去,也許會出現腦內出血、腫瘤等情况。想要延遲發病期,最好是做人工顱骨,新加坡的醫療水平是做不到的,我們還是希望江總去聖地亞哥。」

  薛渡臨臉色有些鄭重,問醫生:「那兒有過痊愈的例子嗎?」

  醫生遲疑了下,搖頭。

  病房。

  鐘琪推門而入,尖細的鞋跟泛著金屬的光色,落在地磚上,踩踏時濺出脆響。

  江聿城還沒醒,他閉目躺在病床上,黑髮乾脆利落,輪廓仍然深刻,一股子成熟的沉穩,見不到半分憔悴。

  一點不像個病人。

  出來時,薛渡臨也回來了,鐘琪問他:「我去酒店,一起?」

  薛渡臨點頭。

  酒店距離醫院不遠,鐘琪打開房門,要進去之前,薛渡臨突然喊她:「鐘小琪。」

  鐘琪:「怎麽?」

  薛渡臨:「明早一起去醫院,你醒了叫我。」

  鐘琪應了聲,慢慢地關上房門。

  今天一整天,她的眼神、表情、語氣,沒有任何情緒上的波動,就連告訴她醫生的建議,她都沒什麽特別的反應。

  靜,太靜了,靜得薛渡臨的心徹底沉了下去。

  *

  鐘琪解開外套,徑自去了浴室。一件、一件地脫掉衣服,擰開花灑,溫水灑下來。她用手指順過額前的碎發,低下頭,水珠擦著臉廓滴下來,碎在脚前的地磚上。

  洗了澡再吹幹頭髮,她半躺到沙發上點了根烟,房裡開了地燈,烟霧融在昏沉沉的暗色中,了然無聲。

  淩晨兩點,毫無睡意。

  手機屏幕亮了,鐘琪看了眼,燈光穿不透眼睫,留下半邊翅膀般的陰影。

  江聿城半夜才醒過來。

  助理一直在病房裡等著,等他坐起身,立馬和他說:「江總,鐘董來了。」

  江聿城揉揉眉,散掉眼底的惺忪,嗓音暗沉:「她在哪?」

  沒帶助理,江聿城獨自將車開到酒店樓下,差不多十分鐘之後,見到了從大堂走出的鐘琪。

  鐘琪上了車,問他:「什麽時候醒的?」

  她像再平常不過的打招呼一樣,口吻平和的不成樣子。

  轉手去拿江聿城車裡的烟盒,被他順勢握住了手腕。

  「剛剛。」江聿城將她的手放到自己腿上,十指相扣,另一手發動車子,「陪我走走。」

  車在城市中心停下,深夜的城市仍然明亮,高樓廣厦聳立著,不難想像這裡的白晝會很繁華。

  江聿城下車,深黑的目光穿過街巷,定格在一棟大樓上。他肩膀寬厚,在地上拖出長長影子的身軀高大,即便是和直入雲霄的建築遙遙相對,也是不同種的偉岸宏博。

  「鐘琪,我這輩子活得很值。」江聿城單手放進西褲口袋,開口:「澳丹成立之前,所有人都勸我不要魯莽,後來他們淹沒在時代裡,無一例外。」

  鐘琪順著他的目光,瞧見夜色遮掩下的醒目樓宇上,有「澳丹」兩個字。

  上世紀九十年代,現在的年輕人眼中機遇遍地的時期,也不是那麽多人做出了成就的。江聿城創業那會兒,許多從沒有過的新事物、新行業、新商機層出不窮,沒誰能肯定自己眼光一定是準確的。大數據時代即將來臨,江聿城幷沒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但他清楚,時代變了。他毫不猶豫地投新,一次次血本下去,給他帶來了長久的利益。

  人活一世,最後塵歸塵土歸土,不該只留下「平凡」二字。他輝煌過也窘迫過,走到今天,再想這三十幾年的浮浮沉沉,真的是值。

  「有人說我運氣好,不知道我只是不信命。」江聿城哼笑了聲,「到現在也不信。」

  他側過身,五指張開,朝鐘琪伸過手,帶著她走到身前,「這輩子我沒什麽遺憾。」

  攬住鐘琪的腰,感覺她的手搭上他的小臂,他說:「就算我看不見AI民主化的那天。」

  江聿城想要的,他幾乎都得到了,現在老天瞧他不順眼了,他也不可能把最後一點時間浪費在醫院裡。這些日子一直在處理事情,甚至還在創立基金,想要扶助新型的小企業,算是他給年輕的、有衝勁的人一個機會。

  別的事情他也有考慮到,方方面面、大大小小,唯獨——

  「我一直沒有想好,該用什麽方式告訴你。」江聿城低下頭,輕輕地將下顎抵在鐘琪的發頂,「Sorry。」

  當初說過的,會涉及到自己安全的事情,一定會告訴她的,是他食言了。

  但鐘琪幷不怪他,慢慢地反手摸到他的臉,「不用道歉。」

  江聿城垂眸,低聲問:「後悔麽?」

  鐘琪彎唇,「你覺得呢?」

  江聿城沉笑,胸膛隱隱地震動,轉而親她的鬢髮。鐘琪偏過頭,他索性彎下腰,四唇相碰,和她長久而單純地接吻。

  「以後我不在,不管澳丹變成什麽樣,你都不要再把沒用的責任扛到肩上。」分開之後,江聿城手掌按住她的後腦,將她的前額抵上自己的,啞聲說:「你有鐘氏,還有我們的AI,沒有那麽多心力去管澳丹。」

  不管別人怎麽駡鐘琪忘恩負義,江聿城都不會覺得,鐘琪吞了邵氏是錯的。要不是鐘琪,邵氏只會變成別人的東西,那些真正心向邵家的人,早就會被踢出局,而不是像現在一樣,留在鐘氏安然度日。

  江聿城不想鐘琪再犯傻,但她沒有回答,他便緊了緊手臂,「答應我,嗯?」

  鐘琪想,他仍然介意邵衍,到現在也是。

  但他和邵衍說的話一模一樣。

  「可以,但你要先答應我一件事。」鐘琪凝視他的眼睛,嘴唇開闔,字音清晰,「娶我。」

  江聿城喉嚨滾動,而後猛然將她扣進懷裡。

  這一瞬間,他所有的氣度灰飛烟滅,無數的言語在唇齒間翻來覆去,像他眼底般汹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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