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誰是詛咒
如果不是臉色太蒼白,蘇夏肯定以爲她是昨晚喝多了直接睡地上。
滿地的烟頭,滾落的酒瓶,室內一股沉悶的氣息。
「左微?」
像是對聲音有反應,眼珠在轉,但眼睛卻沒有睜開。
甦夏摸她的額頭,燙得嚇人︰「左微?!」
原本想把她抱到床上的念頭打消,她死死盯著地上的人,開始大聲求救。
一句話落,她剛準備再喊一聲,兩人出現在門口。
列夫一臉緊張︰「怎麽了?」
蘇夏忙讓出地方,喬越拉著她往後︰「她昨天什麼情況?」
想起昨天拉著她要個說法的衝動,甦夏這會悔恨交加︰「昨天回來還好好的。」
「有沒有表露自己不舒服?」
「沒呢……」
脾氣比以前更大。
列夫掰她的眼睛,左微的瞳孔動了下。
「對外界有反應。」
「身體發熱。」
列夫傾身,厚實的身體俯在她身上,左微的呼吸聲伴隨破風的雜音︰「喉嚨有異物。」
人在昏迷。
喬越仔細看她的頭部和身體,視線滑過微凸的部分︰「等等。」
胸側衣服有些隆起,不正常的弧度。
列夫顧不得什麽,把左微身上的背心往上掀。
右胸邊沿的皮膚腫得近乎透明,於紅中夾雜從內往外滲血的斑點,在左微一身白的不正常的皮膚上格外刺眼。
「肋骨不對勁。」
喬越順著按壓,臉色微變︰「第七至第八肋,兩根異常。」
甦夏驚訝捂嘴︰「我的天。」
她昨天跟沒事的人一樣,兩根肋骨有問題是怎麽撑回來的?!
「沒有ct,初步斷定第七根斷裂,第八根骨折。」
「內臟情况現在還不清楚,膈肌損傷呼吸帶風聲,千萬別碰到肺部。」
列夫和喬越將左微慢慢平抬到床上,女人悶哼一聲,臉色慘白,額頭全是汗︰「疼。」
終於醒了,在疼痛的刺激下。
列夫悶聲︰「幫我帶個盆。」
蘇夏回過神,立刻從樓下拿了個盆子上來。
人熊正幫她清理呼吸道裡的异.物,沒有半點嫌棄,左微張口,聲音嘶啞︰「我沒死啊。」
甦夏紅著眼睛︰「你命大。」
「疼壞了。」
「怎麼會這樣的?」
她沒說話,閉目養神裝死。
「鈍器傷。」人熊臉色沉得厲害︰「行啊,比紙薄的身子還敢去惹事。」
左微閉著眼睛,眼珠子却動了動,想說却是一陣呻.吟。
難以想像的疼。
喬越和列夫眼神交錯而過,最後人熊判斷︰「目前看來沒有形成連枷胸,只是沒有ct,無法判斷骨折位移程度。」
這的確是個□□煩。
但是……
也不是不完全判斷不出來。
列夫索性撕開左微的衣服,薄薄的一層布在他的掌下格外脆弱︰「她是被人打了,木棍類的鈍器。從胸側到前端,按照這個方向,骨折的位置差不多會挪到這裡。」
描繪完,兩人都沉默。
得動手術,盡快。
甦夏著急︰「現在怎麼辦?」
「沒信號,沒法讓直升機來接她。」
列夫的聲音有些發酸︰「這裡沒有做她這種固定術的條件。」
蘇夏張了張嘴,想起自己昨天推她到門上。
難怪比自己高出一截的左微能被輕易地推得後退,因爲她本來就受傷。
她甚至懷疑自己昨天是不是按過那個地方,一時間手心都在滾燙。
「我沒哭,你哭什麼?」左微咬牙,說話一直帶喘︰「不能做手術,那就給我來個止痛針。」
「媽的,手指夾煙都夾不穩。」
甦夏︰「……」
止痛針打過,左微有些急促的低喘終於平復。
她開始犯困,躺下之後人熊不放心地在那守著。
左微被打得胸骨斷裂這件事很快傳開。
牛背很生氣,他潜意識早就將這兩個記者和醫隊劃上等號。在這片曾經飽受疾病又無條件醫治的地方,無國界醫療組織曾經來過,因為前期的動亂又被迫撤離。
好不容易迎來這一批,大家感激之餘是莫大的尊敬,怎麽會有人下狠手打。
還是個女人。
他直接用跑的,長腿翻飛轉眼就衝出醫療點的大門,消失在泥濘的鄉間道路上。
難怪體育界裡黑人多,各個都像博爾特。
蘇夏剛給左微擦掉臉上和身上的泥塵,外面鬧嚷嚷的,幾個人在吆喝,還有情緒激動的飛快語速。
她小心翼翼地放下掌心的胳膊,踮脚出去看,發現幾個人不客氣地將一個男人推倒在地上。
那個人轉過臉來,黑的發亮的皮膚,厚實的嘴唇,一雙眼睛帶著怒意和不甘,眼神掃過的時候她下意識啊了一聲︰「是他!」
砸他相機的那群人中,他出手最多,下手最狠。
人群又開始鬧騰。
醫療點裡所有的人都站在院子裡,在人數上少了點,但終究算有些氣勢。
列夫在樓上,喬越站出來,用當地語交流︰「是他?」
牛背情緒激動︰「是他做的,醫生,怎麼懲罰都可以!這個人在村裡橫行霸道慣了!」
哪裡都有地痞流氓。
喬越盯著他,等周圍的聲音漸小時開口︰「人是你打的?」
「放手。」壓在地上的男人開始掙扎,可眼見著自己的同鄉都在幫著他們,氣得太陽穴上青筋直冒︰「這個女人是個瘋子!趁我們不注意衝過來拍我的女兒!我知道你們那邊厭惡我們的習慣,可是該做的就是該做的,我們沒錯!」
蘇夏楞了楞,想起那個哭鬧不止的孩子,眉頭皺起。
「不懂我們的生活不懂我們的信仰,一個個只會來說不要做這個不要做那個,憑什麽你們就是對的?强行留在這裡干涉我們,只會帶來灾難而不是好處!別被他們這群騙子給騙了!」
這句話的帽子,扣得有些大。
喬越皺了皺眉,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給我個理由。」
男人瞪著喬越,眼神讓人發毛。
他說了兩字,周圍發出低低的呼聲。
「詛咒。」
男人嘿嘿笑,臉頰貼在泥土上,雪白的眼睛往上看,帶著幾分詭異︰「我打她,還有她,是人引點。她說你們是詛咒。」
詛咒?
壓在他身上的力氣鬆了幾分,那人站起來,臉色陰沉︰「你們說帶著和平友好來,可自從來了以後,這片土地的雨就沒停過。」
「食物爛在地裡,饑荒即將來臨。暴雨連續,尼羅河缺口,洪水會把我們全部吞沒。」
詛咒。
是這片土地上最忌諱的東西,人們怕它卻信它,事情有些不太妙。
牛背反駁︰「每年都會下雨!」
「每年會下得這麼早?」
「這不是你打人的理由!」
「你究竟是那邊的?」
「詛咒都是騙人的東西!」牛背激動得衝周圍人喊,仿佛迫切想得到印證一般︰「這些都是天灾,和他們沒有關係!昨晚醫生還擔心大家的安全,讓轉移到別的地方去,防止尼羅河决堤!」
周圍却只看著他,眼神迷茫而瑟縮,沒一個人附和他。
「看看!如果尼羅河水汹涌,村莊淹沒,肯定就是他們帶來的!」
男人拔高聲音,張開雙臂比牛背還激動︰「我用我的心臟發誓,那人讓我看見了詛咒!是他們帶來的,他們必須走!」
有人動容了。
有人上前一步,喬越站了出去,面色冰冷,眼底發黑,氣場十足。
站出的人又退了回去。
「詛咒?」
男人冷笑︰「如果你被打斷肋骨,而作為醫生的我卻袖手旁觀,那才是對你的詛咒。」
他的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擲地有聲。
原本被那人鼓動起的幾個頓時後退回去,不敢聲張。
「這世間因果循環,洋流异常導致這片地方暴雨,暴雨引發尼羅河漲水。田裡的東西想要好好保護就盡快挖出排水渠,想要保住河堤就給我認真加固堤壩,想到真的决口那天無人傷亡,就給我乖乖轉移到遠離這裡的高處去。」
「如果那些算詛咒,那麼剛才告訴你的所有,權當是我的恩賜。」
眾人啞然。
牛背一拍大腿︰「就是!快道歉!」
喬越頭疼︰「我要的不是道歉。」
「在你們眼底,我們是外人。我們在盡量融入你們的生活,遵循風俗,遵守規定,不惹麻煩。同樣,我希望也能在你們身上得到回饋。」
有人汗顏低頭。
他們全程用本地話交流,復雜的發音,古怪的詞組,曾經被人說過世界最難學的語言,喬越越說越順,近乎流利。
蘇夏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麽,但從周圍人的反應和眼色看,他已經控制了全場。
帶著渾然天成的氣場,讓人不自覺得信服。
那人最終被拉出去,後續怎樣沒人知道。只是「詛咒」兩個字依舊壓在心頭,沉甸甸的。
雖然大家暫時被喬越的話震住,可是如果繼續下雨,如果水位繼續攀升。
恐怕這個鍋他們還真背上了。
「恐怕這幾個人回去,關於『詛咒』的事,會傳得更遠。」墨瑞克擔憂︰「剛才聽他說『那人』,原來他不是唯一一個。」
「有人希望我們離開?」
「或許。」喬越沉默︰「希望『詛咒』能讓他們對汛期有所防備。對了,搬遷的事怎樣了?」
「走了一部分,還剩下大部分。人可以走,但很多東西走不了。比如房子,田地,大牲口。好多人還在猶豫。」
喬越皺眉︰「猶豫什麼?」
「你不知道。」牛背苦笑︰「誰都想等最後走,先走的永遠不知道後面的人會拿走什麽。」
真麻煩。
喬越手指在手臂上敲了幾下︰「夏夏。」
猛地被一喊,蘇夏條件反射站出來︰「恩?」
「信號恢復了嗎?」
她搖頭︰「還沒。」
暴雨不停,水位攀升,信號中斷。
所有的事情集中在了一起,或許真是一場「詛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