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决堤
還真的是直升機。
在落日中從一個浮動的黑點逐漸變大,最後懸停在醫療點上空。
當所有人都探頭出來看這個大傢夥降落,當窗戶被風吹得瘋狂開合。
甦夏卻啪地把窗戶關上,腦海空白。
那捧花被大風刮落,在地上翻滾幾圈,鮮艷欲滴的花蕊沾了灰。
要走了?
要走了。
喬越攬著她,隔了很久才吐出一句話︰「我幫你拎箱子。」
他剛轉身,蘇夏轉身抱著他,臉頰緊緊貼在男人的背上。
喬越按著她的手背正想說話,蘇夏悶悶抬頭,手從十指交握的縫隙中滑出︰「走吧。」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他幫她拎行李,蘇夏的東西不少,可喬越依舊是一隻手拎箱子,哪怕胳膊上的肌肉緊緊綳起,也要騰出手固執地牽著她。
走出去的時候直升機已經挺穩,但螺旋槳依舊運作。兩個身穿白色制服的本地男人從上面跳下。
對方直接開門見山︰「傷者在哪裡?」
列夫指著屋內︰「在裡面……沒想到你們會這個點來。」
「調度直升機費了些時間。」對方禮貌地笑了下︰「好在是骨傷病人,不然我們真的沒辦法。」
左微躺在床上,早就聽見外面的聲音。
原本嘴皮利索戰鬥力很强的她却安靜的出奇。
列夫掀簾子,她很平靜地問了句︰「來了?」
「來了。」
來的人帶著專業的擔架,很熟練地將她抬過去再「打包」,全身固定之後往直升機上抬。
「等等。」
出醫療棚的剎那,列夫下意識喊了聲。抬擔架的兩人停了下來,詢問似地看著他。
列夫問她︰「你有沒有什麼話要對我說?」
女人睜眼,神色淡淡的︰「哦,再見。」
哦,再見。
人熊輕笑,絡腮鬍擋住嘴角的苦澀。
「有機會再見嗎?」
左微看著他,捂著肋骨處。風聲和螺旋槳的聲音很大,她的話雖然輕,可終究還是傳到了人的耳裡。
「再也不見吧。」
列夫慢慢起身。縱使這樣,他從包裡摸出個東西︰「這是……醫隊給你的禮物,收著吧,就當做紀念。」
左微面容有些鬆動。
她現在動彈不得,眼睜睜見列夫將什麽東西系在自己的脖子上。
是一枚小小的吊墜。
果核被打磨成樹葉形狀的薄片,上面帶著天然的紋路,樸實無華中却透著巧奪天工的美。
左微沒再說話,列夫後退幾步,那兩個人把她小心翼翼抬上了直升機。
等列夫那邊準備妥當,喬越把行李箱放進去,再托著蘇夏往上走。
好像一句分別的話都沒來得及說。
大風吹得頭髮散亂,甦夏轉身︰「等等!」
她一下就蹦到喬越身上,呼吸急促,臉頰發紅,最後惡狠狠地拉下脖子湊過去吻他。
一開始她主動,他還有一瞬間的猶豫。
下一秒角色互換。
喬越放在她腰後的手收緊,瞬間反被動爲主動,他吻得用力,仿佛天絕地滅也不過如此。
熔岩爆發,灼上眼角。
沒有人起哄,沒有人不耐煩,大家都靜靜地看著,心底却是感同身受地一酸。
最後男人猛地收住,將蘇夏的頭壓在自己懷裡。
他親啄她的發頂,啞聲道︰「走吧。」
甦夏後退。
喬越伸手摸了摸她的臉︰「乖乖聽話。」
「好。」她聽。
夕陽落了四分之一,蘇夏背對著夕陽衝他笑,笑得喬越眼底有些熱。
直升機一陣調試後身體騰空,她漸漸離地。在告別的人群變成了黑點,當房屋與土地的暗黃融爲一體,蘇夏貼著窗戶慢慢吐了口氣。
枯燥的螺旋槳聲一直伴隨著飛行旅途。
「喲,竟然沒哭鼻子。」
左微這會活過來就開始損人。
甦夏垂︰「你也沒哭。」
「我哭什麼?」
「你脖子上的那個東西挺好看。」
左微有些迷茫︰「你說怪不怪,這年頭睡也能睡出真感情?」
坐蘇夏邊上的男人忍不住偷瞄了一眼。
蘇夏不知道怎麽回答,如果不是那天看見她和列夫在屋背後的一幕,這兩個平時沒什麽交集的人她怎麽不會聯繫在一起。
「你拒絕了他。」
左微沉默了幾秒後開口︰「我跟你不一樣,甦。我不會爲了任何一個男人放弃自己的生活和夢想。我不會一直待在某個地方,世界那麽大,我想用雙脚去丈量。」
甦夏有些動容︰「會走一輩子嗎?」
「一輩子有多長?對於我而言都是未知。」左微輕笑︰「我有乳腺癌,我的人生就是個未知數。」
癌?
她以爲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麼?」
「那麼驚訝做什麼?」左微說得風輕雲淡︰「23歲的時候就被檢查出來,做了手術恢復得不錯,現在都已經快8年了。這是從娘胎裡帶來的遺傳基因,改不了。」
「那他……」
「他知道啊。」女人喃喃︰「那麼明顯的疤,肯定知道。再說我胸以前不這麽平的,手術之後就這樣了,也沒怎麽長。」
蘇夏沉默。
「別一副我快死了的表情,現在這方面技術很發達,乳腺癌治愈幾率都挺大的……怎麼在下降?」
左微疑惑地歪過頭,下降有點抖,蘇夏也感覺到了,手指抓著旁邊的扶手。
透過窗戶往外看,夕陽還在呢,下邊一片黃土,高空俯瞰的河流又細又長。
「是在下降。」
但好像隻跨過尼羅河飛了沒多久。
旁邊的男人解釋︰「這裡還有個傷者情况比較緊急要帶回,順路一起。」
還有傷者啊。
這架直升機很小,後排座椅被拆了才留出一道左微躺著的地方。她和一人背靠駕駛艙坐著,脚邊就是左微的頭,空間狹小得她動都不敢動。
只剩一道放擔架的位置。
直升機穩穩降落,不遠的地方已經有一群人在等著。
這次送來躺著的男人情况比左微差了很多,蘇夏不經意瞄了眼,發現他整個人十分萎靡。
臉色慘白蠟黃,眼凹深陷,身上散發一陣陣不怎麼好的氣味。
空間太小,爲了把人運上去,蘇夏不得不下飛機先給他騰出位置。
「他怎麽了?」忍不住好奇。
「被牛角刺穿了腹部。」
嘶,想想都疼。
周圍站著不少人,却都想往飛機上擠,原本空間就小,兩張床幷排放了後連個落脚的地方都快沒有。
當擔架固定好之後,別說蘇夏,連帶著一起坐著的那人都上不去了。
好糾結。
傷者的家屬在哭,有男有女齊刷刷趴在直升機邊,一副不上不讓走的决絕態度。
機上的人左右為難。
「這樣耽擱不是個辦法,」眼見日落一半,機長看了下時間︰「來一個傷者家屬坐前面,你去後面以防萬一。其餘的人先留在這裡,我明天早上來接你們。」
其餘的人中包括蘇夏和她旁邊的工作人員。
左微皺眉︰「她不能下去,我要她照顧。」
甦夏也眼巴巴地︰「我……」
「我會照顧你。」副駕駛的人坐到了後面,將位子讓給老傷者人的兒子︰「請體諒一下,他們的情況比較緊急,或許……」
男人壓低聲音用英語飛快說了句︰「撐不到醫院。」
左微立刻閉了嘴。
蘇夏嘆了口氣,也不好耽擱︰「那你等我,不準再抽煙。」
女人眉頭緊皺,想說什麽最終換了句︰「注意點。」
「沒事的。」
目送飛機離開,她站了會才意識到什麽︰「我們在哪等一個晚上?」
「我有親戚在這邊,今晚可以住她那。」
蘇夏其實存了些自我防範的小戒備,可見對方憨厚的笑,心底還是微微鬆了口氣。
他幫蘇夏推行李,這會日落了大半,天色變得混沌。一路上都有孩子追著他們跑,邊跑邊回頭各個笑,順帶好奇地打量她。
甚至還有村民站在門口來看,一個個露出很友善的笑容。
「很nice,是不?」男人靦腆地主動說話︰「這裡很少見到歪國人,大家都很好奇也很喜歡。哦對忘了自我介紹,我叫默罕默德,我們那邊的男人好多都叫默罕默德,但是這邊我是第一個說自己的名字,所以我是默罕默德,其他人是默罕默德12345。」
蘇夏很應景地配合笑了下,對方很開心,眼睛眯成一條縫。
堤壩在有些遠的地方,只能看見一道水泥綫,夕陽下這邊陽光明媚,河對岸却是滾滾烏雲。
「前陣子暴雨預警,這邊處於危險區的人已經被轉移走。我們正著急聯繫不上河對岸,沒想到你們自己已經幫著讓人轉移了。」
「那這個地方呢?」
「這裡沒事兒,政.府沒把這裡列入危險區。」
蘇夏鬆了口氣。
「我姐姐嫁到這裡來,已經十年了。」
難怪他對這裡挺熟悉。
「她就住在這前面,喏,有沒有看見門口晾著一排布的?」
蘇夏眯起眼睛,不遠處的村屋前晾了好幾排五彩斑斕的布。默罕默德很驕傲︰「我姐姐伊思是出了名的勤勞,她織出的布是最漂亮的。」
院子裡站著一個人,正弓著身子在整理梭子,當默罕默德在背後喊了句什麽,她站起來,一雙美麗的大眼睛裡又驚又喜。
一通熱絡的吻面禮後,默罕默德介紹︰「這是……」
「我是甦夏。」
「甦,這是我姐姐伊思。」
伊思的五官很漂亮,眼睛大而深邃,鼻梁提拔鼻端微窄,鵝蛋臉上帶著靦腆乾淨的笑,她的身材是喜歡的豐.乳.肥.臀,一個臀圍能敵甦夏3個。
門口站著一排孩子,從大到小挨邊5個,大的約莫8、9歲,小的……還在門檻邊顫顫巍巍地往外爬。
這是她到這裡這麽久第一次近距離接觸村落,寧靜美好。
「阿裡呢?」
「去安置區幫忙了,那邊需要搭建很多臨時住宿的棚子。」
默罕默德頓了頓。掃了眼蘇夏和不怎麽寬裕的房間︰「安置區在哪?要不我也去幫忙?」
「順著繼續往上游走,在牧場背後。」伊思笑得溫柔︰「你從小就熱心,去吧,順便幫我把食物帶給你姐夫,天晚太黑就別回來。」
「你要走?」
男人帶上東西出去的動作引來蘇夏的注意,男人笑著點頭︰「今晚就你們兩個女人住一起,放心,有小默罕默德保護你。」
一頭卷髮的5歲小男孩舉手︰「嗷嗷嗷。」
甦夏瞬間明白她的意圖,感激中帶著感動︰「謝謝你。」
他開心地揮手。
晚餐是精心烤制的餅和尼羅河魚,伊思弄得很濃重,生怕委屈了蘇夏。
餅子一入肚,再喝了碗魚湯,伊思又從屋裡抱出個孩子。
還是個沒滿周歲的小嬰兒遞給蘇夏。
蘇夏被她熱情的待客方式嚇了一跳,沒怎麽抱過孩子的她有些不知怎麽下手。
小寶寶的身上還帶著奶香,她小心翼翼把她枕在懷裡,細小的五官薄薄的皮膚,清澈的眼睛是這個世界上最純淨的東西。
孩子軟軟的手抓著她的手指,用了些力氣。
仿佛也有隻小手在抓她的心,一下又一下地癢。
忽然好想有個孩子。
也是這麼小小的,軟軟的,還沒喬越的一條胳膊長。
像她,像他?還是兩個都有些像?
光想著都有些微醺,嘿嘿嘿嘿嘿。
想法還沒落,孩子咯咯笑了下,噗地往外吐.奶了。
日沉月升,蘇夏躺在屋裡很久都沒睡著。
昨晚上還躺在喬越懷裡,今晚就開始獨守空閨,按照這個速度明晚在飛機上待一夜,後天就到家了。
短短兩天,生活翻天覆地。
當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她忽然感覺地面震了下。
悶悶的轟隆聲夾雜著細微顫抖,雖然只是幾秒的時間,她却敏銳地從床上爬起。
仿佛整個村子的狗都在叫,此起彼伏,蘇夏心中狂跳,有種很不好的預感。
「伊思!」
她猛地跳起來,隔壁也有了動靜,年齡小的幾個孩子被動靜驚得哭。
「你有感覺到嗎?」甦夏結結巴巴,可漆黑的環境下她比劃別人都開不見。
伊思點了煤油燈,她仿佛也感覺到了什麽,舉著燈快步往外走。
「震了一下。」她說︰「但是不像地震。」
火苗在風中跳動,外邊一片漆黑,沒有任何路燈的環境下什麼都看不清楚。
狗叫還沒有停,什麼什麼聲音從遠處傳來。
轟隆,轟隆,夾雜著傾.瀉而出的震動,像是從高處往下的瀑布聲。
瀑布?
她猛地失聲尖叫︰「我的天,是堤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