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書顏的腳傷養了一個多月,拆了石膏後每天認真按時上藥,終於恢復如常,可以下地行走。期間她錯過了第一次考試,從悅隻好擔負起給她補習的責任。
她返校正式上課,周嘉起和她之間彆扭的氣氛卻並沒有因病癒而好轉,就像一鍋即將燒開的水,彷彿就在等一個沸點做突破口。
從悅夾在中間,兩頭為難。
卓書顏出院兩周後,磨煞人的氣氛終於徹底被打破,起因是卓書顏應了美院裡一位追她的男生的邀約,兩人單獨出去吃飯,正式約會。
周嘉起得知後的表情,從悅並不在他身邊,沒能第一時間看到,但他那深潭般的臉色,隔天傍晚四人聚餐的時候,毫無遮掩地表露無遺。
卓書顏與往常無異,席間說說笑笑,但從落座開始,頭扭著隻朝向從悅的方向,對周嘉起別樣冷淡,連看都沒有多看他幾眼。言談間,從悅很小心地避開和那位追求者有關的內容,卓書顏卻不以為意,多次主動提起。
江也一向插不進她們倆的話題之間,從頭到尾安靜扮演旁聽客,無奈不想見從悅為難,破天荒開口幫著岔開話題。
在卓書顏第三次聊到那位追求者的時候,周嘉起終於忍耐不住,狠狠摔了筷子。下一秒,卓書顏比他還更用力地將筷子扔在桌上。
周嘉起沉聲問:「你想怎樣?」
「我不想怎樣!我能怎樣,我他媽就是一個大傻逼,你覺得我還能怎麼樣?!」卓書顏像是被觸動什麼開關,一剎崩潰,眼紅了一圈,她控制不住音量道,「周嘉起,我總算看清你,我要是再喜歡你除非我腦子進水!你真當我賤是不是——」
她忍著眼淚,抓起包扭頭走人。周圍食客被大動靜吸引注意,紛紛看來。
「書顏……」
從悅還沒喊完,周嘉起已經追了出去。
被扔在原地的從悅和江也兩人隻好趕緊去櫃檯買單,緊跟著也追出門外。
街上人來人去,視線所及範圍內找不到周嘉起和卓書顏的蹤影,從悅心下焦急,還沒決定往哪追,手機鈴聲響起。
來電人是導員,她微頓,摁下接聽。
江也靜站著陪她,那邊似乎找她有急事,不知說了什麼,就聽她猶豫答道:「一定要現在過去嗎……」
表情轉了幾轉,最後她無奈道:「好,我馬上來。」
掛完電話,江也問:「怎麼了,有事?」
「導員找我,說有事要和我談,讓我現在馬上過去。」從悅看看街前方,心裡還在擔心跑開的那兩人。
江也看出她的擔憂,道:「那就先回去,周嘉起那邊我幫你找,他們總不會跑到哪去。」
從悅無法,隻得點頭。
……
導員催得急,從悅馬不停蹄趕回學校,到辦公室和她會面。導員姓荀,是個三十多的女人,待人親和,在學生中卻也很有威信。
放下手裡的茶水杯,荀導員應過從悅的問好,廢話不多說,開門見山:「叫你來是有件事要徵詢你的意見。」
她從桌面上的書本下抽出一張表格遞給從悅。
「今年我們院開展的交流項目,去佛羅倫薩學院進修班學習,總共有五個推薦名額,我和系裡幾個老師討論過,決定給你一個。你怎麼想?」
從悅愣住。手裡那張輕飄飄的紙,一下子分量非常。
「去……」她滯怔道,「多久?」
「為期一年半,大四的時候回來。」
從悅腦子裡有點暈。
荀導員循循道:「這個項目對外牽頭的,是郎克齡先生,去了那邊除了進修班,還能跟郎大師學習,這樣的機會不多,意味著什麼我想你也明白。我們院人數上下加起來,這五個名額有多重要,你應該清楚。」
「……我清楚。」從悅捏緊紙張邊緣。正是因為明白,所以才更加忐忑和緊張。
「如果你沒有意見的話,把表格填好交上來,最遲這個月底就要開始準備材料,審核通過後還有一系列手續,抓緊。」荀導員瞥她一眼,「你自己好好想想。」
……
周嘉起和卓書顏那點糾結了多年的事兒,終於在這次爆發中解決了。
兩人私下怎麼談的,是不是經過了一番電視劇版的情感拉扯,沒人知道,最後結局倒是皆大歡喜——周嘉起把心裡那點顧慮全都攤開好好剖析了一番,最終決定放下顧慮,將來能不能做朋友之類的事統統丟到一邊,當下隻正視自己的心意。
他倆在一起,最高興的莫過於從悅。為了不打擾他們膩歪,除了必要的碰面,從悅留給他們大把時間二人共度。
沒等周嘉起請一幫朋友吃飯,周五下午,從悅先提出要請客。
「為什麼你請?」卓書顏不解,「你不是想給周嘉起省錢吧?他大手大腳你又不是不知道,省了也是白省。」
從悅沒答她的話,笑過以後,加上一句:「叫上江也一起。」
懷著淡淡疑惑,到了晚上吃飯,上甜點的時候,卓書顏終於明白從悅此舉為何。
「我們院裡有一個對外交流項目,老師給了我一個名額。」
從悅說完,餘下三人皆是一頓,卓書顏問:「去哪?」
「佛羅倫薩。」
「去多久?」
「一年半。」
「……」
三人誰都沒說話。
從悅稍作沉吟,認真道:「我考慮過了,我決定去。」
……
吃飯的低點選在市中心一家餐廳,坐的是周嘉起的車,返程回學校的路上,氣氛略顯沉悶,在離盛大還有十分鐘腳程的地方,從悅叫停。
「我和江也聊一會兒,你們回去吧,我們走過去。」
周嘉起和卓書顏沒有異議,暗暗去看江也。江也面色微沉,從餐廳出來一路半句話都沒說,聞言打開車門,默不作聲下了車。
周嘉起和卓書顏開車離去,從悅和江也並肩走在路邊道上,有半分鐘時間沒說話。
途徑便利店,從悅進去買了兩杯熱的速溶奶茶,將藍色瓶身的那杯遞給江也。
「你有沒有什麼想問的。」她道。
江也步子一停,站了幾秒,「你決定好了?」
「嗯。」
「那我呢?」他轉頭看她。
從悅和他四目相對,良久道:「這對我來說是個很好的機會,我不能放棄。」
江也沒說話。
「我以後,靠不了爸爸,靠不了媽媽,沒有家人會給我助力,我想做的想要的,一切東西都得靠我自己努力爭取。」她眼裡堅毅清明,「去佛羅倫薩進修,可以跟隨郎克齡大師學習,他是國內最早走出去的一批美術家,做他的學生,回來之後在美術這個領域,不管是誰路都會好走很多。」
夜風從路燈下穿行而過,暖煦輕柔,不帶一絲寒意,卻仍教衣擺晃了晃。
「如果沒有進修這件事,我現在跟你表白,你也不會接受,是不是?」江也沉默幾秒,忽然問。
從悅垂下眼,承認:「……是。」
「你還是信不過我。」
「我是信不過我自己,也信不過你。」從悅抬眸,對上他的視線不閃不躲,「高中距離現在,過去了幾年?兩年而已。那個時候我很喜歡你,可現在呢,才多久時間,那股感覺就淡化了。你現在回過頭來追求我,又能堅持多久?」
「即使我們現在在一起了,這個機會擺在面前,我還是會選擇去進修。」
從悅說:「我承認,我現在的確,有一點喜歡你。但是生活中不是僅僅只有愛情而已,還有很多事情值得去做。我和你說這些,是給你一個選擇的餘地,你可以選擇放棄,到此為止。另一方面……如果你懂我的意思,我願意和你慢慢來。」
……
從悅要去佛羅倫薩進修的事拍板定下,連同院裡其他四名學生,一同上交了材料,審核很快批複,五人一起開始為進修做準備。
自那天起,江也沒有再去見從悅,從悅要處理的事情很多,也沒有來找他。
林禧那幫人得知後生出不滿,見江也日漸沉默,情緒長久保持在低落的狀態之中,頗有種好哥們被人拋棄的感覺,私下吐槽過不少次。
周嘉起尊重從悅的選擇,同樣也希望她能有個光明的未來,自然不會說什麼。其他朋友的嘀咕偶爾傳到他耳中,考慮到各自立場不同,他並未生氣。
轉眼學期過去將近三分之二,從悅離開的日子如期而至。周嘉起和卓書顏去機場送她,說話間,從悅的眼神時常往入口處看,沒幾秒又若無其事收回。
「他不來就算了。」卓書顏拉住從悅的手,「有什麼了不起的,去進修學習好像欠他錢一樣,難不成要栓在他身邊才行?將來你的事業他負責啊?」
周嘉起皺眉:「少說兩句。」
卓書顏狠狠瞪他,到底還是住嘴。
從悅笑笑,沒提這個話題。
快要登機,三人正做最後話別,從悅的手機忽然響了。
來電顯示上碩大的「江也」兩個字閃爍不停,不知怎麼,看著他的名字,從悅的手指微微用力,心裡有一絲,連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的緊張。
……
四目相對半分鐘,從悅終於忍不住開口:「馬上要登機了。」
周嘉起和卓書顏去旁邊買咖啡,騰出空間給他們說話。
江也眉頭輕蹙一下,緩緩展平。長臂一伸一拽,他抿著唇將從悅拉進懷裡。
「不忙的時候要回我的郵件和消息。」
「有時差也要接電話,我不會打的太頻繁,絕對不會吵到你。」
她應聲:「好。」
他沒放手,抱得更緊了幾分,說:「你那天說,你有一點喜歡我。」
「嗯?」從悅在他懷裡僵了一下,慢慢放平肩線,「……嗯。」
「回來一點都不能少,該是多少,還要是多少。」
從悅哭笑不得,忽然又聽他道:「如果……你有喜歡的人了,一定要告訴我。」說到這裡他停頓了一下,「我立刻買機票飛過去揍他。」
「……」
從悅頓了頓,輕輕推開他,往後退了半步。
「書顏那裡有鑰匙,你可以找她拿。我新買的房子,一室一廳,我不在你們沒事可以去坐坐,幫我看著。」她說,「我媽給我的錢,我留了一點做開銷,除去這一年多的費用,剩下的只夠買一間小公寓。」
「我的全部家當都留在這裡了。」從悅看著江也,笑得眼睛微彎,「你們可要幫我照看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