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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蜜》第17章
第17章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該來的總會來。

  不管姜蜜有多不願,同學聚會還是如期而至。

  姜蜜想開了。或許姚蕊丘和孫嬌想給她添堵,但現在文明社會,大家都是成年人,她們要是真的做出什麽冒犯舉動,她大可甩手走人。

  又不是天王老子誰還沒點脾氣?觸犯底綫,那就誰也別慣著誰。

  偏偏尚萱和關非雲都把這當成了大事,一個要陪她參加,一個要開車接送,姜蜜哭笑不得勸了幾天,好不容易才勸他們倆歇了那點妖風怪火。

  放寬心去赴約,她挑了一件素淡雅致的裙子,外罩薄外套,既不會給人過分隆重感,又不會顯得輕挑,得體地剛剛好。

  「真正的妖風在等著你呢,趕跑了孫大聖,我看你個傻兮兮的唐和尚怎麽辦!」尚萱恨鐵不成鋼,出門前替她理平衣襟,忍不住伸指在她額頭一戳。

  姜蜜笑著避開,說她大驚小怪。

  拎著包出門,打的前往聚會酒店的一路,心裡却遠沒有表面那麽輕鬆。

  她的公寓到聚會的酒店距離稍遠,打的將近五十分鐘才到。

  酒店門外側邊的樹下,幾個或穿西裝或穿白襯衫的男人聚在一起說話,姜蜜下車一看,都是認識的人--高中同班的男同學們,踏入社會之後和念書時樣貌氣質都有變化,但每年一見一點都不陌生,熟悉得很。

  姜蜜走過去,略有不解:「你們怎麽都不進去?」

  見她來了,一衆人笑著打招呼。負責聯絡大家的班長也在,迎前一步答:「幾個女同學說找不到路和正門,我就在這等著方便接人進去,剛好他們來了……」指了指其餘男同學,「站這兒抽根烟,說會兒話。」

  姜蜜點頭表示瞭解,正要開口說自己先進去,有人忽地揚眉,「又來一個--」

  話音落下,順著目光看去,一輛鋥亮嶄新的車開入視綫,那車標讓幾個男人瞬間眼神一亮,盈光下透著難掩的羡慕。

  男人都愛車,但不是所有人都買的起好車。

  面前的這一輛便是當之無愧的好車,幾個關係好的低聲交流起了這車包括上路一全套辦下來得花多少錢。

  「大概這個數。」

  「不止!我看至少得這個數……」

  玩鬧語氣,多少也透著艶羨。撇開愛車的本能,現今這個社會,先敬羅衣後敬人,一輛好車就是一張金光閃閃的名片,比一百句嘩啦呼哨天花亂墜的自誇實際得多也管用得多。

  車門打開,孫嬌先下,而後是姚蕊丘。

  香車配美人,孫嬌拾掇拾掇也是個清秀的佳人,加上美艶异常的姚蕊丘,好一番光彩照人。

  一衆男同學紛紛和她們打招呼,若說剛才對姜蜜是友好,那現在更是稱得上熱絡。

  姚蕊丘笑吟吟輕挑柳眉:「爲什麽都站在門口寒暄?趕緊進去呀。」

  隻猶豫了一秒,一群人立刻應和說好,班長只得給那幾個說不認識路的女同學發定位。

  姜蜜一直沒說話,姚蕊丘看見她,唇角弧度淡了些,又重新彎起:「好久不見。」

  前兩天才在茶餐廳見過。

  她仿佛一切都沒有發生,那通電話好似也不是她打的。

  姜蜜禮貌笑了笑:「好久不見。」

  縱使她面上再友好再無害,眼裡一閃而過的暗色,仍未逃過姜蜜眼睛。

  假裝沒發生的事幷不會因爲假裝沒有就真的消失,只要發生過了,齟齬就是存在的。

  往常同學聚會都是大包厢,畢竟人多,場地不够寬擠不下幾十個人,然而這次定的包厢還更大,雖然參加小聚會的人數只有平時的一半。

  孟氏恒彙集團旗下這間酒店是五星級,訂位置極難,如今不僅定下還是高級配置,大家都知道賣的是姚蕊丘的面子,玩鬧間越發捧她的場。

  包間分爲兩邊,聚會的正廳和吃飯的偏廳,人陸續到齊,聚在偏廳裡,酒水飲料蔬果應有盡有,桌游、懸挂式屏幕、按摩椅……甚至還有一個盛滿碧藍淨水的游泳池。

  氣氛大好,像每次聚會開頭一樣,大家從學生時期的舊事聊到現狀,而後喝酒的喝酒,玩游戲的玩游戲,三三兩兩凑在一起。

  姜蜜坐在最邊上,沒有參與他們滿載復古氣息的回憶大會,早早趁空躲到包厢角落。

  一個人吹風鬧中偷靜,聽見脚步聲靠近,側頭一看,端著酒杯的孫嬌噙著標誌性笑容走過來。

  「沒想到你真的來了,我還以爲你不會來。」

  這算什麽?上戰場前先派小兵刺探敵情?

  「我哪有那麽閒跟你開玩笑。」姜蜜淡淡回了個笑容,「我說得出,就必定做得到。」

  後半句話咬得略重,意有所指。孫嬌想到那天去靜吧玩,遇上她時她話中暗示的意思,面上一滯。

  姜蜜見她開始退縮,暗笑這抗壓能力太差了,一點都不經嚇,攻擊力還差。

  孫嬌瞧見姜蜜眼裡隱隱約約的笑意,不甘,爲了不給姚蕊丘添麻煩,又不得不忍下,臨走前微抬下巴居高嘲諷:「這個社會很現實,別人只看你成不成功,失敗者說得再多再有道理,在別人看來也只當你是氣急敗壞跳脚而已。」

  「你是說你現在的樣子麽?」姜蜜覺得好笑,隨口一刺,成功得見孫嬌難看的表情。

  狠狠瞪了姜蜜一眼,孫嬌端著酒杯,噠噠踩著高跟鞋走了。

  在窗邊站了沒多久,班長拍手喊大家聚集。圍坐在幾張長沙發上,到齊了半個班的人開始東拉西扯聊天。

  --這是同學聚會都有的環節,美其名曰增進感情。

  姜蜜慢步走過去,依舊在邊緣坐下。

  聽他們從地上聊到天上,從過去聊到現在,五花八門天花亂墜,姜蜜不知不覺出了神。

  再回神已是所有人矚目的焦點,在座衆人都朝她看來,說話的女人皺了下眉,重複:「我問你話呢姜蜜,你覺得怎麽樣?找個空見見唄,我老公的同事人挺好的,相貌端正年輕有爲,正好你單身……」

  「不用了。」姜蜜說,「我不太習慣和陌生人吃飯,很快要換季了,我店裡忙,人手不够不方便走開。」

  「瞧你這話說的,你開店不照樣天天和陌生人打交道?難道有不認識的客人你還能往外趕?再說了,只是吃個飯而已,大家都是同學,你是不是覺得我會壞心害你?你要是這麽想,那我真的沒話好說了……」

  沒話好說你倒是閉嘴呀,嘚啵個不停。

  姜蜜任她長篇大論,到最後還是不鹹不淡三個字:「不用了。」

  那位女同學臉色霎時變了一刹,不陰不陽地哼笑了聲:「好吧,不願意就算了,當我白好心。」

  「好意是好意……」

  孫嬌忽然開口,「但感情這種事,姜蜜肯定自己心裡有數,你急著給她介紹男朋友,說不定姜蜜已經有快成的對象了?那才是好心辦壞事。」

  「……姜蜜你已經有對象了?」有人問道。

  姜蜜笑了下,搖頭,視綫和孫嬌對上,笑意加深:「我要是有對象,當然不會藏著掖著,談戀愛又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

  孫嬌表情一僵,避開她的目光,端起杯子低頭喝飲料。

  男人們察覺到女人間不正常的氣氛,略覺尷尬,但都沒插嘴,默不作聲作壁上觀。

  介紹男朋友的話題暫時跳過,幾個女人問起了姚蕊丘的感情生活。

  重點自然是她的男朋友。

  這種有點八卦的話題男性大多不感興趣,但那得看對像是誰。恒彙集團,已經工作多年的男人們都有耳聞,來參加這場聚會一是爲了叙舊消遣,二也是想看看能不能搭上關係,能的話當然最好。當下自然樂得聽她們問及孟行言,一個兩個不僅不打斷,還頗有興趣地參與。

  「蕊丘,你和你男朋友是在哪裡認識的啊?」

  姚蕊丘說:「在咖啡廳。我忘記帶錢包了,他幫我結的賬,之後就認識了。」

  「哇哦~」女人們托著下巴起哄。

  「你們是誰先追誰的?追了多久?」

  「接觸之後彼此印象都不錯,然後相處了三個多月,我才接受他的表白。」

  又是一陣起哄。

  姜蜜聽著却想笑,端起杯子喝水,掩住唇邊諷意。

  孟行言追了她半年,是一字一句親口說過希望她能考慮他接受他。姚蕊丘說的三個月……究竟是孟行言一邊追她一邊拈花惹草,還是姚蕊丘早早就下功夫倒貼撬墻角,大概只有他們兩個自己清楚。

  問了一連串問題,那幾個女人道:「怎麽不叫上你男朋友一起來?今天聚會承了他的情,多不好意思。」

  姚蕊丘輕笑說:「他要處理公司的事情,今天沒空。他讓大家放開了玩。」

  頓時,一片羡慕聲縈繞不絕。這場同學聚會不花錢,包厢所有費用孟行言都給包了。省了不少錢。

  聽著耳邊諸如「你男朋友真厲害」、「你男朋友對你真好」的誇贊,姜蜜只覺得聒噪煩人。

  抱大腿的姿態太明顯,負分,回去重練!

  可能真的不應該來,這些奉承阿諛太倒胃口,姜蜜度日如年,暗怪自己不該要面子,不願意被姚蕊丘看輕强撑著來了,結果耳朵遭這樣的罪。

  事實證明,她真的和大多數與姚蕊丘沾邊的事情氣場不合。

  『增進感情』的環節好不容易結束,大家玩起游戲,不參與的便去做別的事,姜蜜趁機走開。

  這場聚會還要許久才能結束,飯都還沒開始吃,一時半會是走不了的。姜蜜獨自打發時間,默默嘆氣。

  包厢的門忽然開了,伴隨著幾個女人打趣的聲音,一個身姿挺拔的男人踏進門。

  「盛寧你終於來了!看我們都等了你多久,再不來我們要去路上找你了!」

  姜蜜在聽到名字的刹那楞了,看清來人,更是一僵。

  西裝革履的男人挺拔軒昂,褪去了學生時代的青澀,派頭十足。俊朗五官一如當初,多了幾分被時間磨礪的痕迹,稍稍滄桑了些許。

  但還是好看的,他是這群男人裡最搶眼的一個,和高中時一樣,作爲年級裡最受歡迎的男生,他走到哪裡,女生的關注就在哪裡。

  青春期的少年少女喜歡追逐美的事物,盛寧成績一般,但所謂校草,有如此『盛名,只要在籃球場上揮灑汗水的樣子够帥够迷人,誰還去管其它的。女生們對他趨之若鶩,一個接一個前赴後繼。

  不諳世事的歲月誰都有--姜蜜高中的時候也喜歡過他。

  一群人聚過去,也把姜蜜叫了過去,男人們寒暄著拍肩遞烟。盛寧的目光落在唯一沒有和他說話的姜蜜身上,停住:「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姜蜜回了聲,在旁邊幾縷看熱鬧瞧好戲的不安分眼神中,淡淡道:「我記得你不是我們班的,怎麽也來了。」

  盛寧是高中時人人皆知大名的校草,但和姜蜜他們不同班。

  他頓了下,笑道:「你這樣也太傷人心了,你就這麽不想看到我嗎?」

  不等姜蜜說話,幾個女人插話附和:「就是啊,大家都是同學,不是同班有什麽關係,難得有機會聚一聚,一起玩怎麽了?」

  冷不丁有人說:「難不成姜蜜你還在介意以前的事情?」

  聽她們果真扯到這上面來了,姜蜜驀地臉色微沉,身上寒氣重了幾分。

  少不經事,她曾經喜歡過盛寧兩個月,有一天午後體育課她回教室取東西,同在操場上體育課的盛寧突然跑來找她,把她叫到教學樓側邊,毫無徵兆地,突然就向她表白了。

  他說了很多話,從第一次見面對她的印象說到爲數不多的交集,說的特別誠懇,黑白分明的眼睛裡,瞳孔清晰映出她的模樣,緊張,局促,還有略帶一絲絲沁然欣喜的詫异。

  她當時楞了很久,盛寧一直問她,你呢?你對我是什麽感覺?你就沒有什麽想說的嗎?

  一直到最後,她才說了一句:我也喜歡你。

  那是她對那場表白回應的第一句話,也是唯一的一句話。

  在她話音落下的瞬間,一群人從教學樓遮擋的暗處衝出來,有男有女,都是他交際圈裡時常來往的朋友,幾個男生拍掌大笑,吹起了口哨調笑,而女生--包括姚蕊丘在內的女生們,則掩著嘴,站在一旁笑得歡。

  前一刻還在誠懇真摯向她訴說心意的盛寧,也跟著噗嗤笑出聲來,他說:「姜蜜你不會真的喜歡我吧?」

  除了這句大概還說了別的,她記不清了,大抵是些讓她別介意,告訴她只是開個玩笑的道歉話。

  姜蜜像個傻子一樣怔在原地,難堪到恨不得奪路而逃,偏偏渾身僵直,猶如冰天雪地被人兜頭澆下一大桶冰水,一動也無法動。

  比後來年級裡其他女生的嘲笑諷刺和男生們背後的調侃,更讓她難忘的,是盛寧毫無誠意的道歉,以及那一句「你不會是真的喜歡我吧」。

  一場青春酸甜暗戀,成了令她記憶深刻的年少噩夢。

  姜蜜長得不難看,可惜性格木訥,一心撲在書本上,在那時候的同學眼中,是當之無愧的書呆子。和生動又有趣的姚蕊丘比起來,顯得萬分無趣。姚蕊丘身邊聚集的追隨者、朋友,自然比她多得多。

  而作爲姚蕊丘好友的盛寧不過是開了個無傷大雅的玩笑,除了姜蜜自己,大概沒有任何人放在心上。

  此刻,過去多年,她們還想用舊事包圍她,微垂眸的姜蜜不禁輕輕彎唇。

  再抬眸眼裡一片清朗,她不閃不避,不躲不退:「有什麽事值得介意這麽多年?都說犯了錯的人一生沉重,永遠背著罪孽的包袱向前,我沒做過虧心事,問心無愧,有什麽好忘懷不了的。」

  盛寧臉色一變,笑意微斂:「你話說的有點嚴重了吧?」

  幾個怔楞的女人跟著應和,一叠聲說著,「就是啊,姜蜜你幹嘛搞得這麽嚴肅……」

  姜蜜沒理會她們,視綫看向在旁默不作聲的姚蕊丘,那唇邊輕含的笑意看起來那麽刺眼,仿佛在嘲諷地表態--看,我都不用親自開口,有的是人來給你難堪。

  班長見情况不對,趕緊出來打圓場:「今天是出來玩的,難得聚一聚,都少說兩句……來來來,剛剛說要玩游戲的是哪幾個?」

  衆人開局玩起了游戲,姜蜜冷冷瞥向姚蕊丘。

  她以爲這樣就可以讓自己下不來台?把盛寧叫來,一幫狗腿子給她做幫手,就能損掉她的尊嚴,踩她進泥裡?

  沒再言語,姜蜜端著酒杯,離開了人多的地方。

  她面朝玻璃看窗外,背後是歡聲笑語,明明熱鬧非凡,却讓她如臨荒野,寂寞之極。

  一陣音樂徜徉淌起,忽聽有人提議:「來跳舞怎麽樣?」

  有人說好,結了婚的女人們道:「我們都有家有室,不太好不太好,你們玩。」

  推來讓去,成了單身的活動。在場的沒幾個單身,姜蜜偏偏是特別顯眼的一個。

  同樣單身的盛寧被推了出來,和他交好也和姚蕊丘走得近的幾個女人道:「你和姜蜜都是單身,跳支舞啊!」

  姜蜜綳著臉站在原地,一步未動。

  盛寧朝衆人笑笑,扯了扯西裝下擺,不推脫,竟毫不客氣地一步一步向她走來。

  盛寧走到姜蜜面前,伸出手作邀請的姿勢:「我有這個榮幸請你跳支舞嗎?」

  姜蜜沒有動。沒有抬手,沒有說話,眼神凝得像是要結冰,死死盯著他伸出的手掌。

  空氣尷尬仿佛靜止。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有人忍不住抱怨:「姜蜜怎麽回事?從一進來到現在一直沉著臉,聊天不參加,玩也不給面子,真掃興……」

  盛寧看著姜蜜,皺了皺眉,却堅持著邀請的姿勢。

  姜蜜只覺得脚底發凉,那種結冰的感覺再次來襲,儘管一遍又一遍告訴自己不用在乎,可心口位置,仍擋不住汹涌浪潮拍打,有點疼,更多的是悶得慌。

  她不想握他的手,不想和他跳什麽舞。

  包厢裡其他人的不滿聲越來越多,姜蜜喉嚨發緊,難受得想奪路逃跑。

  下一秒,門忽然打開。

  服務生進來對衆人微微鞠躬,而後回身對引路帶進來的人彎身鞠了一躬,弧度更甚,態度萬分恭謹:「邵先生,就是這。」

  衆人不明所以,楞楞看著門口,服務生關上門離去,看清來人,姜蜜更楞。

  門口是她熟悉的身影。

  邵廷抽了口烟,取下夾在指間,表情和烟氣一樣淡,眉頭却微微皺著。他從一衆打量視綫中穿過,走到她和盛寧面前。

  眉間皺痕鬆開,掃過盛寧的目光輕得顯出一股淡淡的蔑然。

  一個字未言,那真正居高臨下的氣勢和神態驀地讓盛寧有種自愧不如的羞耻之意。

  「你……」

  話還沒說完,邵廷忽地抬手,將烟尾燃盡的灰彈在了他怔楞未收回的掌心裡。

  「她不和你跳。」

  不是不能,不是不會,也不是不可以,就是簡簡單單的一個字,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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