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他竟然...
星星在夜空織了網,這張網發出光,兜住了幾片黑色的雲,雲兒們掙扎了一會,也就妥協,彎鈎似的月亮老神在在地看著,似乎在笑,一行宮人隨著他們頭首穿著龍袍的男人步子匆忙。
男人批完一堆奏摺,想著自己的小丫頭定還在寢殿等著他,愈發把步子加快,邊走還邊揉著腫脹的太陽穴。
這會兒時辰也不算太晚,顧城安早不像年輕時那般動不動就熬夜趕工,因爲春宵一刻值千金,他要早些回去陪他的寶貝小皇后,寧願第二天起早一些。
進了殿,顧城安發現殿內的白銅燈熄了七盞,只剩下兩盞頑强地照亮寬闊的大殿,一群宮人們也幾乎都退下了,只剩下兩個守夜的小宮女坐在屏風前,腦袋朝地面一點一點往下點,李明德正想通報一聲,讓人準備洗漱物什,顧城安旋即對他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男人對守在殿門口的小太監問:「皇后睡下了?」
往日他回來,殿內燈火通明,小丫頭就坐在矮幾邊半撑著腦袋看話本子等他,他一踏進殿,女孩就笑臉盈盈地看向他,可今晚整個大殿都寫滿了困意。
只見那小太監對顧城安點了點頭,「是的皇上。」
顧城安不以爲然,俊容還浮了柔意,揮手示意宮人們都退下,別打擾了裡面的人兒,挪到旁邊的小殿裡隨便淨了臉脚。
將自己捯飭乾淨,顧城安才重新往寢殿回,步子放得極輕的踏進殿,誰料走到龍榻邊,透過那兩層明黃色的帳子,顧城安發現帳子印出的那個小小的影子在動,似乎在床上滾來滾去,還踢了踢被子。
「原來還是等著朕的,只是先上了床等著。」
顧城安失笑,揚了眉,伸手掀開帳子。
可等他掀開帳子,看到的是一個躺得好好的,一邊小胳膊露出來抱住被子,另一邊小手揪住被子一角,安靜闔著眼皮一副熟睡模樣的粉人,長直腰間的青絲垂落在軟枕上,頭髮又濃又密,多得幾乎撲滿了整條枕頭。
顧城安發現那一汪秀髮有些淩亂,像是被女孩搓過,額角蓬鬆的頭髮落下來遮住半邊曲柚如剝了殼鶏蛋般水嫩的小臉,顧城安還在細細地欣賞著,視綫往下,發現女孩尖尖的小下頜竟然滴落兩小滴汗珠。
從睡美人精緻的嬌顔裡回過神來,顧城安放下帳子,頭往後退了退,心想方才他是眼睛花了嗎,女孩分明在動,可是揭開帳子,女孩又是睡著的。
想定是女孩又做噩夢了,顧城安濃眉蹙了蹙,輕手輕脚爬上床,拿了一塊床頭備置的手絹,將曲柚如易碎的寶貝瓷器般小心抱進懷裡,動作溫柔地給她擦拭了一番她臉上冒出來的細汗。
每次做噩夢曲柚都會出汗,顧城安都習以爲常了,服侍著曲柚的小臉,顧城安開始糾結要不要將女孩從夢中叫醒,他生怕在夢裡,曲柚又夢見跟前世有關的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鼻邊是那股熟悉的蘭花香,沒同顧城安親密接觸前,曲柚以爲顧城安一個大男人喜歡抹香粉,後來才知道,原來不止有女人會身帶體香,男人也會,特別是情到濃時,顧城安身上這股蘭花香更烈。
曲柚被中的手微微蜷了蜷,繼續裝作睡著的樣子,任顧城安給她擦汗。
男人的動作很輕,擦了一會,唇還貼到她臉上,又貼到她的唇。
在舌尖滑進她的口中那刹,曲柚密長的眼睫毛顫了顫,好在男人只是淺嘗輒止,很快就退開,誰知緊接著,那唇又印到她的額心,大掌也滑進她的衣裳裡。
曲柚紅了臉,沒想到她睡著了顧城安也不願放過她,就在顧城安從上往下,一路吮到她脖子的時候,曲柚再也忍受不住,剛準備睜開眼,男人的動作却停了下來,那隻大掌從她衣裳裡抽出。
身上的被子被拉了拉,她的胳膊被顧城安捏起來捂進被子裡,然後聽見他翻身爬下床。
帳子被揭開又被放下,暖帳內恢復靜謐,曲柚竪起耳朵,略乎聽見那輕輕的脚步聲漸遠後,她睜開一條眼睛縫,確定男人的確離開後,水眸徹底睜開。
殿內安靜了好一會,都沒再聽見脚步聲,曲柚輕輕翻了翻身,抱著被子坐起來,她小手伸過去將帳子輕輕掀開一些。
龍榻外空蕩蕩的,什麽人影也沒有,曲柚咬住唇,不明白顧城安怎麽就突然離開了。
這種場景……似乎有些熟悉,顧城安剛把她找到的那會兒,每晚都會抱著她睡,然後會忍不住親她,可又不會深入做別的什麽,每次親完之後,男人就會離開一會,回來時全身有些濕噠噠的,像是淋過水一樣。
她一開始很莫名其妙,後來跟顧城安通了事,才算明白一些,難道他又……
思及此,曲柚從小臉紅到耳根,立馬又躺了回去,扯過被子蒙住小臉。
約莫過了半柱香的時間,才見顧城安回來,曲柚腦子亂亂的,一直沒睡著,男人回來了她依舊選擇裝睡,只是這一次沒像剛才那會那般匆忙突兀,這一次她早就擺好了平躺的姿勢,頭髮也捋了捋。
耳邊傳來竜竜窣窣的聲音,能感覺到男人很努力地把動作放輕,不多時,那大身子挪過來緊貼著她,然後將她往懷裡抱。
這一系列體貼的舉動讓曲柚心裡暖暖的,她很輕地抿了一下唇,準備不要再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了。
就算這個「長孫梨兒」是顧城安曾經喜歡過的人,她也不在乎了,因爲顧城安是皇帝,不說過去,以後肯定也會欣賞上別的比她更漂亮的女子,這種與別的女人共享丈夫的日子早晚會到來,她又何必因此感到介懷。
只要顧城安心裡,能給她挪出那麽一點點位置,她也滿足了。
可,就在曲柚自行開導了自己,試圖將「長孫梨兒」這個名字,和今日在御書房發現的那一大沓寫著「長孫梨兒」這個名字的紙忘掉時,一聲輕喚在她耳邊響起。
「梨兒,你是朕的,也只能是朕的。」
見曲柚睡眠狀况變好,沒再受噩夢困擾的樣子,顧城安深呼出一口氣,含滿深情地輕聲說了那麽一句,眼簾闔上,安心抱著曲柚睡過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懷裡的人睜開眼。
翌日,曲柚夾了一隻水餃到醋碟裡略略蘸了蘸,送到小嘴邊咬了一口,咬完那一口就沒了胃口,她將水餃落進碗裡。
竹窩裡的四隻小白團已經醒了,蹦躂這小短腿朝曲柚跑過來,蹭到她身上。
曲柚抱起一隻,用筷子扒開碗裡的水餃,挑出裡面的肉丁送到小傢伙嘴邊。
兩個多月的時間,這四隻雪原狗長了不少個頭,還被曲柚喂得快肥成小球。
剛被撿來的那會兒,四隻小狗可憐得緊,身上的毛髮再天生雪白,但後天營養不良,有許多糙毛,整個小身子也痩得皮包骨頭,被曲柚好生養了兩個月,四隻小狗狗的毛已經恢復順滑柔軟,身上也胖乎了一大圈,曲柚的情緒本來有些低落,擼著它們的毛心情才好了一些。
待坐了半早上,曲柚小手握成拳敲了敲發脹的腦袋,終於忍不住站起身朝御書房去。
巧的是今日來御書房,也碰上顧城安到別處去忙,不在御書房裡,門口的侍衛再次殷勤地把曲柚邀進御書房裡落座。
曲柚讓奴才們都退出去,留她一個人在房裡,流雲和馬菊花她也沒留。
書房內只剩下她一個人後,曲柚視綫掃向書房裡那幾面書架,目光也瞥了瞥守在書房門口的侍衛。
後宮不得專政,這御書房裡其實放了不少機密文件,閒雜人等輕易不得入內,前朝也少有皇后或者妃嬪在皇帝不在的時候到御書房裡坐等這種狀况。
而曲柚開了太多先例,她若想一個人待在御書房裡,負責看管御書房的侍衛和太監們皆不敢置喙,皆隨著顧城安的性子縱容她,但幷不代表這青天白日下,她可以隨意將房門關上,這種惹人嫌疑的事情曲柚自然會注意分寸,她眼睛留意著門口守著的侍衛,佯做無聊一般在書房裡踱步,時不時閒散地走到書架邊,會拾起一本手到手裡看。
趁侍衛們不注意的時候,她翻了翻書架,沒再找到類似昨個日寫滿「長孫梨兒」這樣的紙。
可是她在逛到第三面書架時,在最裡頭的一個格子裡發現一幅插在白玉花瓶裡的畫。
曲柚盯了盯那畫,也不知道怎麽的,就是覺得那畫不對勁,她小手伸過去將畫抽出花瓶,將其卷開。
畫中是一個婀娜俏麗的美人兒,一身粉色的水波烟蘿裙,梳著簡單素雅的雲心髻,眸若桃花,楚楚動人,唇似櫻桃,紅潤光澤,鵝蛋小臉清純又嫵媚……
隨著整幅畫盡顯曲柚眼底,曲柚的身子已經抖了起來,手心一片汗濡,差點拿不穩畫。
因爲,畫中的女子長得跟她幾乎一模一樣……
右下角寫著兩個字:梨兒
那是顧城安的字迹。
畫這畫的人,明顯畫技一般,要曲柚挑剔起來,能挑出一堆毛病,可是畫者依舊將畫中人物的外貌和儀態勾勒出來,不論其他,就看那張臉,當真是和曲柚十分相似。
一瞬間,曲柚所有想不明白的事情似乎通通都想明白了,她待了好一會,幾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找會神,找回力氣,哆嗦著手將手裡的畫卷回去,再哆嗦著手將畫插回白玉瓶裡。
從御書房裡走出,曲柚頭疼欲裂,差點沒站穩摔倒下去,流雲和馬菊花上前扶住她。
回到殿裡,曲柚待坐了許久,想通了很多事情。
那幅畫,將很多事情都講通了。
比如說爲何顧城安迎娶她那日,對她一點耐心也沒有,態度冷漠,後來又連看她一眼都不願意看就奔赴殺場,將她扔在東宮獨守了六個月的空房。
又爲何勝仗歸來時見了她的面後,態度一下子大轉變,變得寵她護她。
這些記憶是這兩個月她慢慢回想起來的,有些細枝末節她不怎麽記得起來,是流雲給她叙述了一遍。
在說到她將顧城安誤會成採花賊時,她還被自己弄笑了,當時她還隨口問了一句「怎麽後來就喜歡了?」
流雲很快回答她,說:「娘娘您美啊,當時還是太子的陛下看見您的第一面就被您的美貌迷住了,簡直一發不可收拾!」
當時她被流雲說紅了臉,也沒當回事。
她自認爲自己除了美貌,的確沒有什麽能吸引顧城安的東西了,一個人很喜歡一個人,總是要有點原因吧,這個原因她沒覺得不好,坦然接受。
現在想來,曲柚只覺得自己好傻。
如果顧城安單純因爲沉溺她的美色而這般無下限的寵她,那這宮裡宮外不乏比她更漂亮的女子,顧城安偏作何就中意她一個人呢,貪戀美色者,不可能只在後宮裡置一個女人。
看了那幅畫,她終於知道,原來,是因爲這個長孫梨兒。
顧城安寵她愛她,是因爲她和長孫梨兒樣貌相像。
今日顧城安又沒時間陪曲柚用中膳和晚膳,到了晚上才回來,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怕曲柚又提前睡下,今晚回來得异常早,天擦黑,月光剛從雲堆裡鑽出來。
可等他走到門口,發現殿裡連燈都沒點,烏漆嘛黑的,門口的小太監對他報:「皇上,娘娘先睡下了。」
顧城安:「……」
心裡略微狐疑,因爲就算不等他,曲柚也不會睡得這般早,顧城安命人點亮兩盞銅燈,輕脚踏進殿。
隨著殿內亮起燭光,暖帳上那似乎正抱著膝蓋,把臉埋在膝蓋裡的女孩的影子顯現了出來,顧城安看見,蹙起眉頭。
原來女孩沒睡下,那爲何不點燈呢。
顧城安大步走過去,掀開帳子。
曲柚埋在膝蓋裡的小臉抬起來,看他。
一雙眼睛紅紅的,白晰的臉蛋上還有泪痕,動人的臥蠶稍稍泛黑,小嘴緊抿著,女孩看見他,眸子瞬間又紅了一度,但她似乎在極力地克制著,很快將要冒出來的泪瀅壓下去,軟萌的小臉變得幾分清冷。
顧城安還揭著帳子的手顫了起來,心口猛提,呼吸發沉,一時間定在那,動也不敢動。
見顧城安看自己一副哭過的樣子也不好奇和疑惑,更不心疼,也不像平日那般立馬抱她哄她,曲柚心又凉了一大截。
她揪緊自己的裙襦,恍然又想,她算什麽呢,她不過一個替身,哪來這麽大的架子,哪來這麽大的能耐。
過去顧城安對她那般耐心那般呵護,不過是因爲那個叫「長孫梨兒」的女人。
空氣安靜了好一會,見顧城安看著她神情楞楞的,也不說話,臉色還很不好的樣子,曲柚努力收斂掉情緒,顧城安不哄她,她當然只能自己消化情緒,這深宮裡,她不過依附顧城安而活,整個曲氏的命運也掌握在顧城安手中,她難道還能對他大吼大叫,然後追根刨底地問他他究竟爲何喜歡她嗎。
那個答案從男人嘴裡說出來,她也沒有勇氣聽。
最後,便是曲柚主動先開了口,打破這沉悶又壓抑的氣氛。
她起過身,從龍榻上爬下來,對顧城安雙手交叠在一起福下.身,小臉沒有太多表情,聲音因爲哭過很是沙啞,「參見陛下。」
「……」
神經驀地被抽回,顧城安略驚地盯著曲柚圓圓的頭頂。
他僵了一會,彎身將曲柚小小的身子扶起,像是確認什麽一般死死盯著曲柚的小臉看。
「臣妾服侍陛下寬衣。」曲柚說罷,粉白的小手伸到顧城安的腰間,給他褪腰帶。
「柚柚?」顧城安驚疑不定地喚了一聲。
若是曲柚恢復了記憶,怎麽可能會是這般反應,顧城安心裡七上八下的,見曲柚紅著眼睛,小臉清冷,又不敢確定。
曲柚沒應,自顧地給顧城安脫衣裳,顧城安被迫抬起胳膊,任曲柚動作不是很溫柔地扒下他的龍袍,然後又疆著身子在那渾身不自在地被曲柚脫下中衣。
這期間顧城安好幾次想去捏曲柚的小臉,更想捧住曲柚的小臉將上面的泪痕舔乾淨,然後抱她哄她,問她爲什麽哭,誰惹著她了,可每次抬起手又沒有勇氣繼續,一次次收回手。
他怕聽到那可怕的答案。
曲柚給顧城安脫完衣裳,瞥了一眼顧城安的大脚,拋却給顧城安脫龍靴的念頭,重新爬上床,淡淡說了一句,「臣妾來了月事,不宜侍奉皇上,皇上案牘勞累必也乏了,就寢吧。」
說完也不管顧城安什麽反應,曲柚挪到龍榻最裡頭,扯來被子蓋住自己,小手抱住枕頭最邊邊的位置。
她是側躺的,留給顧城安的那面只是一個嬌小的背影。
顧城安看不見她的臉,曲柚眸子裡的泪水再也憋不住,一顆一顆滾落出來。
她本來想裝作什麽都沒發生過,幷且做好她皇后的本分,她沒有資格怪罪顧城安什麽,是顧城安將她從小山村帶回來,是顧城安給了曲家滿世榮華,她不應該奢望那麽多,也不應該那麽天真,可是剛才她實在裝不下去了,差點沒綳住。
「柚柚,你……怎麽了?」顧城安還立在床邊。
曲柚趕忙捂住嘴,不想讓自己發出抽噎的聲音,幷將被子往上扯一點,蒙住自己的頭。
顧城安夷猶一番,鼓起勇氣問出一句:「是……都想起來了嗎?」
想起你把我當成替身的事情嗎?
曲柚在被子裡苦笑,沉默了好一陣,她抹掉泪,將頭露出一些,搖了搖頭,說道:「臣妾突然哭,不是因爲想起什麽,而是……今晚有些想念爹爹,陛下,時辰不早了,早些歇息吧。」
顧城安緊張的神經瞬間一鬆,這才明白什麽,一巴掌拍住額頭。
他爬上床,將被子裡的軟人撈出來抱住,聲音已不見方才的冷遲和僵硬,「原來柚柚是想岳丈了。」
曲柚「嗯」了一聲。
她不想讓顧城安知道她已經知曉自己被顧城安當成「長孫梨兒」替身的事情。
顧城安哄了曲柚幾句,將她小臉上的泪痕一點點舔舐乾淨。
「李氏已經薨掉,岳丈他在天之靈會得到安息的,你別挂心了,怎麽今天突然想岳丈了呢?哭得這般傷心,害得朕以爲……」
顧城安一時語凝,沒再說下去,只是將曲柚的小身子緊緊抱在懷裡,大掌輕輕拍在曲柚的小脊背上。
「就是突然想了嘛。」曲柚說這句話的時候沒控制住情緒,差點沒哭出來,但聽在顧城安耳裡倒變成了撒嬌,他深目軟成一灘水,又哄了曲柚好幾句。
享受著顧城安的安慰和抱抱,曲柚心裡五味雜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