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令言回頭掃了一眼趙令語,她已經梳了婦人頭,模樣兒倒是有了些出嫁女的姿態,雖然肚子還不大,但走路時已經微微扶著腰,看樣子很是珍視肚子裡的孩子。
去了王府做妾,周身的衣裳穿得也華麗了許多,脖子上手腕上都戴了許多首飾,看樣子七皇子待她不薄。
見令言看自己的眼神淡淡的,趙令語高傲的看著她:「太后她老人家是最喜歡七皇子的,你對我不敬便是對七皇子不敬,對七皇子不敬就是對太后不敬,趙令言,你有幾個腦袋夠砍的?見了我,你該下跪行禮。」
趙令言有些好笑,她隨意地說道:「王府中最尊貴的女人應當是王妃,再則是側妃,妾,不過是個高等些的下人罷了,你自認為是王府的妾,便高人一等,卻不知道你只是王府裡的一個奴才,是個連契書都還沒有簽訂的奴才,若是七皇子一個不高興,立即就能把你攆出王府去!」
趙令語聽到這話自然是惱羞成怒,氣得走上來就要舉起巴掌打令言,卻被令言一把抓住胳膊:「你喜歡當奴才,不代表旁人跟你一樣,趙令語,你最好離我遠一點!」
「你,你這個賤婢!江南順安縣的賤婢,就算我爹娘養了你十六年,你也就是賤婢一個!我遲早會是七皇子殿下最喜歡的女人,你就是嫉妒我!」趙令語掙扎著喊道。
趙令言輕蔑一笑,猛地鬆開她的胳膊:「只有賤婢才喜歡跟旁的女人分享一個男人。」
她沒再搭理趙令語轉身就走,趙令語蹲在地上直喊肚子疼,丫鬟很快通傳了趙夫人,趙夫人立即風風火火地去找趙令言,想要教訓她一頓。
然而老太太卻堵住了她:「你想幹什麼?」
趙夫人一時語塞,她如今是萬萬不敢招惹老太太的,尤其是趙令語的事情其實十分地丟人,她只得閉嘴了。
於嬤嬤瞧著趙夫人氣衝衝地趕來,又灰溜溜地走了,忍不住覺得好笑:「老太太,夫人這性子也忒按捺不住了。」
老太太歎氣:「都怪我當初縱容了老爺,若不是見他喜歡容月喜歡得厲害,我也不會輕易地答應。容月性子糊塗,根本不是掌家的好料子。娶妻娶賢,老爺算是娶錯了,害了自己一生!」
於嬤嬤點頭:「若非當初夫人自己糊塗,也不會連躺在身側的孩兒都看不住,放任陳家養大了自己的孩子,性子養成了這般,如今外頭都笑話咱們侯府出了個妾氏,還好都是背地裡在明面上誰也不敢說什麼,畢竟是七皇子的事情。」
老太太面目哀愁:「都是命啊,陳家夫婦並非是奸惡之人,如今到了這一步,都是命!」
正說著,令言捧著一盆花,有些苦惱地過來了:「祖母,林表哥讓人送來了一盆花兒。」
那是一盆蓮瓣蘭,養得十分精細,裝花兒的盆子就要幾百兩了,更別說裡頭的花,且這話看著就很是嬌弱,令言不太懂花,都明白這花只怕很是珍稀。
趙老太太原本烏雲密佈的臉一下子高興了:「言兒,人家送你了,你就拿著。來而不往非禮也,你再想想自己有什麼好東西,回個禮。」
令言搖搖小手:「這花兒看著就珍貴極了,言兒能有什麼好東西呢?」
趙老太太笑眯眯的:「你給太后做的賀歲圖得了她老人家的喜歡,滿京城的人誰不知道你的繡工了得?不如你給修遠不拘做件衣裳或者做雙鞋子,送過去也是份心意。」
這蓮瓣蘭是林家祖上傳下來的,養到如今只剩了這麼一顆,林修遠竟然就送給了令言,可見他待令言是多麼在意,現下兩人還未成親,連定親都沒有提出來,這樣的心意實在是難得。
老太太很高興,非得要令言把這花兒留下來,嘴裡說著:「若是你不會養,祖母就幫著你養,這花兒是旁人的心頭寶貝,送給你了你須得負責。」
令言更加沉重了:「這責任也太大了,言兒實在是不敢擔,祖母,這花兒得多少銀子?」
趙老太太瞧了瞧,伸出三根手指。
「三百兩?」令言驚奇道。
「不不不,曾經有一位文人雅士出了三千兩向你舅爺爺買這盆花,你舅爺爺都沒有賣。後來你舅爺爺去世之前把花兒給了修遠。」
令言嚇得趕緊退後一步:「這花兒太嚇人了!咱們拿去還給林表哥吧!」
趙老太太瞧著她的樣子,氣道:「你怎的如此不爭氣了?再名貴的花兒,旁人送給你了,就說明你比這花兒還要貴!」
但說完,趙老太太也覺得不妥,這花兒對林家意義非凡,且蘭花極難伺候,林家好些名貴的蘭花,到如今也只剩這麼一株上好的,若是養壞了,確實無法交代。
林修遠也不知道怎的這樣急,這會兒就把蘭花送來了。
她歎口氣:「你若是怕實在養不好,還回去也行,但也得讓人瞧得出你的誠意,這樣吧,你給修遠親手做個什麼東西,也算是一片誠心,等你做好了,再跟著蘭花一起送過去。」
反正等令言嫁過去,有的是伺候蘭花的時候,總比這蘭花萬一死在了趙家來得強。
令言趕緊答應了下來,加緊時間去繡了一隻荷包,只是這荷包上的花紋她沒有繡成尋常的花紋,而是繡了幾個很小的字。
「君子之交淡如水」。
這話應該很明白了吧?令言打算著把這荷包跟蘭花一起給他送過去。
只是還沒等令言把荷包繡完,趙家二房的來報喪了,二老太爺去世了,因著他孫子趙明澤舊事貪污被查,鋃鐺入獄,二房的日子一下子落入冰窟,其實趙侯爺也送過些銀子過去,但二老太爺卻因為急火攻心外加上了年紀,沒有抗的過去這個無比嚴寒的冬日。
他等了許久,也沒有等到趙明澤是清白的,鬱鬱而終。
雖然說趙家三房如今關係很差,但終究是同族之人,趙家的二老太爺去世,趙令言就得跟著守孝。
本朝習俗是同族之中長輩去世,小輩則是要守孝兩年。
趙老太太扼腕歎息,原本是要等林家的孝期一滿,林修遠便可以跟言兒定親了,可如今林家孝期快滿了,言兒卻要開始守孝了!
連帶著趙明寬也要守孝,兩個孩子的親事竟然就要被耽誤住了!
但這種事情誰也沒有法子,忠勇侯府一家子都去二房參加了葬禮,二老太太哭著說道:「家裡算是完了!這院子也被典當了!這一大家子竟然無處可住!」
哀樂陣陣,就算曾經有過再不高興的事情,如今死者為大,誰也不會再提起他不好的地方。
所有人都在懷念生前的二老爺是個如何如何德行兼備的人,就連趙侯爺也抹淚說道:「小的時候,二叔也曾摸著我的頭教我識字……」
二老太太抓住他這句話哭道:「可惜你二叔如今一走,我們這一家子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有了!隻怪我與你二叔沒有養出像你這樣中用的兒子!老爺啊,你生前就過得那樣苦,處處聽你大哥的,如今你去找大哥了,可讓我們孤兒寡母該如何呀!」
聞者落淚,趙侯爺一時激動,允諾道:「二嬸,您莫要傷心,咱們本就是一家人,侯府地方雖然也不大,難道還沒有你們住的地方麼?」
二老太太心裡一喜,其實她早就受夠自家老頭子了,沒能襲爵不說,還整日裡吃喝嫖賭,私下裡她只覺得這老頭子死得好!
如今趁著老頭子死了,自己跟著兒子媳婦還有小女兒能搬進侯府那也算是美事一樁!
趙老太太跟趙夫人其實都不同意二房一家子搬進去,但趙侯爺當著那麼多人的面說下那樣的話,再收回也來不及了。
知道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趙侯爺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趙老太太,自我安慰道:「二嬸說了,也只是暫時住進來,等明澤侄兒從牢裡出來,他們還是要重新找地方住的。」
趙老太太揮手:「算了,就算是做樣子,也要做給旁人看得,搬進去就搬進來,橫豎那麼點在屋子口糧咱們還是有的。」
王氏倒是頭疼了,原本就在想法子節省開支,擴大收成,想得每日裡茶飯不思的,如今又添了一大家子人進來,她肩上的擔子更重了!
好在還有個令言能幫著她。
王氏一邊打算盤一邊道:「爹爹意思是給二嬸一家撥兩個院子,二嬸跟令望妹妹,二弟妹一家同住,三堂弟跟三弟妹一家住一個院子,你覺得如何?」
其實令言不待見二房,但她也很少在這些事情上發表看法,畢竟自己過不多久就要回陳家了,她想想自己前段時間做的那個夢,如果不出意外,很快就要實現了。
「大嫂嫂,都聽您的,令言隻負責打雜。」
王氏瞧著令言,越發覺得喜歡她,她這人不說多餘的話,非常尊重旁人,因此在管家之事上兩人從未有過分歧,自己需要幫助的時候令言也會很及時地給出一些比較中肯的意見。
她忍不住說道:「二妹跟三妹出嫁之後,我覺得這日子真是舒坦多了。」
說完她又趕緊捂嘴,四下看了一圈,悄悄趴令言耳旁說道:「等你出嫁的時候,嫂嫂也給你備一份大禮!」
令言耳根子一紅,輕輕打她一下:「你還算帳麼?」
王氏笑嘻嘻的,也沒再說下去。
會試結束的最後一天,令言跟著趙侯爺,趙夫人一起去接趙明寬,她算了算日子,自己大約有一個月沒有見陸吟朝了,上次的見面實在是太驚險,她一回想起來就後怕,也不敢再輕易出門。
不知道今日能不能碰面。
陸吟朝剛從貢院出去,便被人叫了回去,是主考官之一喊他。
趙明寬經歷好幾天的考試,在裡頭憋得臉色都變了,他身體還受得住,但精神上可幾乎要瘋了,出來看到外頭的大太陽,欲哭無淚地說道:「言兒,你哥哥我差點死了!」
令言飛速地往他身後看了一眼,沒瞧見陸吟朝的影子,只得沉下心來安慰他:「好在已經考完了,回去好好休息下,我給你煮了些糖水,都在陶罐裡溫著呢。」
趙明寬瞧見令言便高興:「好言兒,說起來多虧了你給我做的衣裳,穿著可舒服了,若不是這衣裳,我只怕真是熬不住!」
見他不住的拍馬屁,趙夫人急了:「你莫要說些其他的!考試考得如何?」
趙明寬皺皺眉:「還能如何?等結果!」
一家子一邊說話,一邊要上馬車回去,令言往貢院出口看了好幾次,考生漸漸地全部都出來了,也沒有見著陸吟朝,他到底是去哪裡了?
「言兒,上車!」趙侯爺催了兩次,令言終於上了馬車。
主考官把陸吟朝叫進去,略略問了幾個問題,陸吟朝心裡其實很清楚,他們在考試的時候也許不只是有那麼幾位時刻巡邏的考官,隱蔽處說不定還有許多其他的眼睛。
一般情況下考完試是要直接出去的,可自己被人留下來還要被問問題,這就很不一樣了。
他鎮定自若地回答了主考官的幾個問題,這幾個問題跟考試上頭的東西完全不同,考試上的東西都是些經義詩賦,但這幾位主考官問他的問題,卻都是關於當下朝廷所遇到的問題,有關於賦稅的東西,有關於治水的,甚至有關於邊關之事的,陸吟朝不卑不亢,把自己的見解一一道來,那些主考官互相看了一眼,這才放他走。
陸吟朝快步出了貢院,他想著今日令言必定會來的,但等他趕到貢院門口,卻瞧見已經空無一人。
地上零星飄著幾片樹葉,陸吟朝往左右兩側的石板路都眺望一番,哪裡還有什麼人影。
他心中有些悵然,但想到考試終於結束了,還是有些安慰的。
有些事情很快就可以等到了,不必再這樣永無止境地等了。
他等得實在是有些不耐煩了。
陸吟朝不像旁人家一樣有馬車,他只能靠著自己的雙腳走回去。
初春時節,還是很冷,二月春風似剪刀,他一邊走一邊想事情,倒也沒有覺得很難受。
不知不覺,陸吟朝走到一處大院子外,他猛地一抬頭才如夢初醒,自己走錯了,這裡是侯府,不是他現下住的地方。
他很想進去見一見令言,但如今自己進去必定是不合適的。
陸吟朝在院子外頭站了一會,覺得腳底有些發寒,他趕緊圍著院子走了幾步,想著在這院子外頭待一會,離她也近一些,總比回去越想越難受得好。
這樣想著,他圍著院子走啊走,竟然就走到了後門。
這樣做根本毫無意義,陸吟朝搖搖頭,打算離開。
剛抬起腳,後門吱呀一聲,是一道低低的女聲:「小姐,你快些回來呀,萬一我被人發現就慘了!」
「知道了!碧羽,你小心些!」令言穿著丫鬟的衣裳,遮著臉悄悄地從後門出來了。
那一瞬間,陸吟朝只覺得自己像是已經高中了一般,內心狂喜。
他就那麼站在牆根處,令言剛一出來就撞到了他,她跟做小偷似地一撞見他就趕緊捂著臉要跑。
「去哪?」他抓著她的胳膊。
「我,我去給我家小姐買東西!」她故意把聲音裝得很奇怪。
陸吟朝忍俊不禁:「買什麼?書生要買麼?」
令言低著頭,很想逃走,忽然間反應過來了,她緩緩抬頭,從指頭縫裡露出了一雙琉璃般明亮的眼睛。
書生?
她想衝上去抱住他,卻知道這裡是侯府旁邊,自己不能放肆,只能拼命點頭。
「要的,要的!多少銀子一個啊?」
陸吟朝伸出食指,輕輕擰了一下她粉嫩的唇瓣:「你要買,不花銀子,旁人若想買,一概不售。」
令言心裡甜地像浸潤了蜜水兒似的,她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就那麼轉著眼睛瞧著他,陸吟朝也靜靜地看著她。
最終,還是陸吟朝開口了:「會試結束到放榜大約還要有二十天,你且好好地在侯府待著,不許再亂跑。」
令言點頭:「言兒知道,言兒最聽你的話。」
陸吟朝卻覺得好笑,他撩了撩她丫鬟鬢上的穗子:「是麼?」
令言有些尷尬:「大部分時候是的。」
陸吟朝輕輕一笑:「若是不聽話,我將來是要懲罰你的。」
令言總覺得這話有些曖昧,她假裝聽不懂:「那,表哥是要如何懲罰我?」
陸吟朝的手一頓,他倒是沒想好如何懲罰她。
「這種事,小孩子不能知道。」
令言愈發肯定,他說的肯定不是什麼好事情,便故意說道:「可是我不是小孩子了,祖母前兒還在說要給我議親的事情呢。」
陸吟朝的臉色立即就不太好看了,他背著手走了兩圈:「這回又是哪家的?」
「是,是林家的林修遠,他好像很喜歡我,還送了我蘭花,我不要,可祖母非要我養著,表哥,你說怎麼辦?」
她說到最後,語氣就有些促狹的意味了,陸吟朝可以肯定,她是在故意氣自己。
他站定,一動不動地看著她。
半晌,他伸出手指,在她腦門上不輕不重地彈了一下:「你說呢?」
令言被彈得一愣,氣鼓鼓地說:「你慣會欺負我!」
陸吟朝一把拉住她的手,把她往懷裡一拉,但也只是一瞬,很快又跟她分開了。
他嗓音清淡,帶著些愧疚:「言兒,我明白你很委屈,若是你不想等,也可以不等的,你有你的權利來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