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那幾隻水母歡快地朝海之森島的方向游去， 卻彷彿沒看到外面包裹著島嶼的水母似的，一頭撞了上去。

　　眾人驚呼一聲。

　　然而，下一刻， 大水母和小水母相撞的地方居然像是兩枚果凍相撞似的柔軟地彈了一下。

　　隨後， 小水母慢慢融化， 匯入大水母的體內， 就像是一個與大泡沫融於一體的小泡沫， 轉瞬間，小水母就不見了蹤影。

　　小水母體內的幾人則在這一過程中彈進了大水母的體內。

　　米小青驚訝地看了看自己的手腳， 明明自己行動間能帶起一片水波，可是，衣服和肌膚絲毫沒有浸濕感。

　　李斯特小心翼翼捧著一隻游到自己身邊的小丑魚， 根本不敢放手。

　　白起則跺了跺腳，發現他們正踩在一座透明的橋樑上。

　　周圍有許多透明的橋樑， 連接著水母壁和水母體內中間的那座島嶼。

　　這裡的風光瑰麗又奇異， 引得幾人不住地看來看去， 眼珠子都快不夠用了。

　　「你在做什麼？」鹿星南突如其來的聲音吸引了眾人的注意。

　　李斯特、米小青和白起三人紛紛看向鹿星南視線所在。

　　在水母中，蘇不語不知道何時已經進來了，可他的座駕——那隻國王水母卻並沒有像眾人的水母一樣消失， 而是停在巨型水母的外面， 柔軟的觸手如同彗星的尾巴輕輕掃過水母島壁。

　　蘇不語笑了笑， 伸出手， 按在了水母島的壁上。

　　那隻水母的觸手居然彎折成五根手指的輪廓， 慢悠悠地湊到他抬起手掌的位置上。

　　一人， 一隻水母，彷彿隔著這只巨大水母的壁接了個掌。

　　隨後，那隻國王水母率先收回了觸角，柔軟的觸角搖了搖，像是跟蘇不語告別。

　　蘇不語收回手，退後一步。

　　然後，他做了個令在場所有人都驚住的動作。

　　只見那個實力深不見底的蘇不語朝著那隻國王水母俯下身，恭敬地鞠了一躬。

　　國王水母的觸角像朵花似的綻開，又慢慢收攏，它轉了個圈，慢悠悠地朝著水母島的頭頂飄去。

　　蘇不語直起身子，目視著那隻國王水母漸漸遠去，最終，坐在了那隻巨大水母的頭上。

　　李斯特：「蘇哥，你這是……」

　　蘇不語看著那隻國王水母，低聲道：「你們不是想見一見那個建立了這座海之森島的奇人嗎？這位就是了。」

　　「哎？」米小青難以置信地仰起頭望去。

　　白起忙道：「不是說是一個試煉者建了這座島嗎？可我們剛剛分明看到的是一隻水母……對了！」

　　白起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鹿星南摀住嘴，驚訝道：「難道……難道……」

　　米小青：「試煉者殺人會墮落成妖怪，那隻水母難道就是試煉者變成的妖怪？」

　　蘇不語抿起唇。

　　李斯特：「可是……」

　　話到嘴邊，他又說不下去了，明明蘇哥對於殺人墮落的試煉者十分痛恨，對妖怪也不曾手下留情，又怎麼會對這樣一個墮落成妖怪的試練者如此尊敬？

　　李斯特知道此中必然有事情，可又不知道該不該立刻問出來。

　　然而，蘇不語卻在此時笑了一聲。

　　「你們都在想些什麼，我大概也能猜到。」

　　「他的確曾經是一名試煉者，後來被人所制，那人操控他殺了人。」

　　蘇不語臉上依舊帶著笑，「我看著他如何墮落成妖怪，看著他日夜遭受良心的折磨，因為他的理智太盛，這反倒讓他成為妖怪之後越發痛苦。」

　　白起突然想起，蘇不語曾對那名在升層試煉場中因為殺人過多，馬上就要墮落成妖怪的試煉者沈八月說過的話。

　　原來是因為蘇哥都經歷過，才會對那人說出——保持著理智，艱難地活下去，那樣的話嗎？

　　「我並不是對所有墮落成妖怪的試煉者都懷有恨意，我只是厭惡那些輕易殺人的試煉者，他們不知道自己現在所擁有的正常，是多少因為失誤而墮落成妖怪，卻仍保有理智的不正常試煉者們苦苦追求卻求而不得的東西！」

　　蘇不語轉身看向他們，「在試煉場裡，永遠不要殺人。」

　　四人看著他臉上的笑意，不由得緊張起來。

　　「蘇哥，你為什麼……」李斯特欲言又止。

　　蘇不語眉眼彎彎：「是問我為什麼一直在笑嗎？」

　　「因為，他是這裡的國王，國王說這座海之森島是一座快樂島，在這裡只有快樂，在這裡只能微笑，不能把外面的愁苦帶進來。」

　　他忍不住摸了摸自己含笑的嘴角，「雖然，時間過得太久，大概只有極少數人還記得這位國王建島的初衷，可是我記得，我一定會遵守與他的約定。」

　　鹿星南遲疑問：「你……與他相識？」

　　蘇不語：「你們剛剛看我對他那麼恭敬的時候就想問了吧？這也沒什麼不好說的。」

　　「無論他是什麼樣子，無論我在何時何地，我都會說……」

　　蘇不語重新看向那隻坐在巨大水母頭頂像是坐在蒼穹之上的國王水母，「他是我在金字海的領路人，是我一輩子的友人，是我尊敬的老師。」

　　「這……你……」鹿星南此時已經震驚地說不出話了，他看了看國王水母，又望瞭望蘇不語。

　　「你究竟是誰？」

　　蘇不語笑嘻嘻道：「我嗎？只不過是倒懸海的萌新而已。」

　　鹿星南：「……」

　　你又騙我！

　　米小青猛然合掌道：「所以，你知道試煉者殺人會墮落成妖怪，你知道墮落成妖怪的試煉者可以憑著自己的努力保留理智，你知道海之森是人工製造的島嶼……都是因為他？」

　　蘇不語看著她，笑道：「當然不止如此，就連……」

　　他的目光投向鹿星南，鹿星南滿臉疑惑。

　　「……就連那個可以幫試煉者不墮落成妖怪的技能和擁有這個技能試煉者，也是因為他，我才知道的。」

　　「等等！」

　　鹿星南扒拉著手指頭數了數，眼睛裡幾乎彎成了蚊香圈，他失神呼道：「你究竟在金字海裡待了多少年啊！居然還敢叫自己萌新？照你這樣說的話，那些自稱自己是資深者的試煉者們都成了古董和化石是不是？」

　　蘇不語撩了撩自己的劉海兒，笑眯眯道：「鹿南南，難道沒有人告訴你不要隨便問男孩子的年齡嗎？這可是秘密喲。」

　　喲個屁啊！

　　還男孩兒呢，你都是男孩兒的爸爸或爺爺了吧……呸，怎麼連自己也罵進去了。

　　鹿星南臉色古怪，良久都沒有恢復過來。

　　白起盯著蘇不語：「從剛剛起我就一直想問了，他是不是有哪裡不對？不像是妖怪，也不像是試煉者，反倒是像海底普通的生物，即便剛才衝你打招呼也不像是一個有理智的人做出來的，倒像是一種訓練出來的條件反射。」

　　「所以，蘇哥，你是不是還有什麼沒有告訴過我們？」

　　蘇不語笑容未變，眼神卻黑不見底。

　　「小白，你猜的沒錯。」

　　他一字一頓緩緩道：「原本他雖然變成了妖怪，卻還能像人一樣進行交流，現在，他徹底變成了一隻快樂的水母。」

　　「而把他變成這副樣子的，正是那個據說可以不讓殺人者墮落的技能所致。」

　　蘇不語唇角上揚，眼神凌厲，「這世界上從來就沒有什麼後悔藥，也沒有捷徑，而那個所謂的不讓殺人者墮落是最大的謊言！」

　　這一天，鹿星南的世界觀遭到了顛覆，所有他原本以為是真的事情全都被蘇哥推翻，他雙腿顫動，幾乎要站立不穩了。

　　「這到底是怎麼回一事？」鹿星南抱著自己啞聲道。

　　蘇不語：「他曾經想過會不會有其他人的技能是關於將墮落的試煉者扭轉回來的，便讓我幫他找尋，我為他找尋了許多聽技能名字就像是能起這個作用的試煉者，然而，大多都對他毫無用處。」

　　「他一日比一日失落，卻一日比一日更加迫切地想要找到這樣的人。」

　　「終於，他在這座島內找到了那個試煉者。」

　　「那個試煉者從來沒用自己的技能做過這樣的事情，在他的請求之下，便對他施放了自己的技能。」

　　米小青：「技能沒成功？」

　　蘇不語：「技能很成功。」

　　李斯特皺眉：「難道是他沒有從妖怪變成人？」

　　蘇不語：「不，他確實從妖怪變成了人。」

　　這下子他們全都蒙了。

　　「那你為什麼……」

　　蘇不語：「重新變成了人的他十分興奮，我也很為他高興，但是，一年以後，他開始做噩夢。噩夢裡，他變成了嗜血的怪物，不停地殺人吃人。」

　　「他的精神一日比一日差，最後，他被逼瘋了。」

　　「他分不清夢境和現實，變得不再像他自己。」

　　「或者說，此時的他比墮落成妖怪卻有一顆人類的心時的他更加可怕，他成了披了人皮的妖怪。」

　　米小青摀住嘴。

　　「在某一日，他求我了結他，他說，這不是他所求的變化，他失敗了。」

　　白起緊張問：「那你做了嗎？」

　　眾人都緊緊盯著他。

　　蘇不語失笑，「我怎麼可能這樣做？他現在可是人啊，殺了他，我不也開始墮落了嗎？」

　　「或者說，這才是他這個妖怪的險惡用心。」

　　鹿星南撫著胸口，忍不住催促他快些說下去。

　　蘇不語指了指透明橋的盡頭，「咱們一邊走一邊說吧。」

　　他泰然自若地踩在透明的橋樑上，像是走在半空中。

　　「我也不想再看到他這個樣子下去，若是他恢復了理智，看到這個樣子的自己，想必會更加痛苦。」

　　白起轉過身子，面對著蘇不語，倒著走在橋上，「那你到底做了什麼？」

　　蘇不語緩緩道：「我找到了一個試煉者，將他變成了這裡的水母。」

　　「我不知道我的做法是不是太過傲慢了，畢竟，我沒有徵求他的意見，直到他在變成水母的最後一瞬，對我清楚地說了兩個字……謝謝。」

　　「他居然對我說謝謝……」蘇不語苦笑一聲。

　　「從此，他成了自己的王國裡真正的國王。」

　　蘇不語笑容輕鬆，「而我則會遵從國王的命令，在這座島裡好好的玩兒，開心的玩兒！」

　　四人齊刷刷看著他頭頂搖的非常歡快的貓耳朵。

　　你一開心，總感覺其他人就要倒霉了。

　　五人剛從玻璃橋樑上下來，就被海之森島上的眾人圍觀了。

　　那些人神情詭異又熱切，看得李斯特頭皮發麻。

　　他左看看，右看看，發現除了鹿星南以外，其他幾人都在這樣的目光裡如魚得水。

　　李斯特恨不得握住鹿星南的雙手。

　　知己！我終於找到跟我一樣的正常人了！

　　鹿星南剛準備對李斯特說些什麼，就見走在最前面的蘇不語不動聲色地後退兩步，插到他和李斯特中間。

　　兩人同時一顫。

　　大佬，別搞事情啊！

　　李斯特的好運氣這時又發揮了作用。

　　只見蘇不語腦袋一甩，面朝著鹿星南道：「小鹿子，準備好，我要教你新的一課了。」

　　鹿星南一臉懵，「你等等！什麼意思？」

　　蘇不語笑眯眯地看著從人群裡走出一個漂亮高挑女試煉者。

　　她問眾人：「我們剛剛看到這個巨型水母上方的那隻國王水母離開了，它是載你們過來的嗎？」

　　她眨了眨眼睛，神情可愛又親切，「難道你們中有人是國王嗎？」

　　話音一落，鹿星南就感覺誰在背後推了自己一把。

　　他一個踉蹌便站到了眾人最前面。

　　女試煉者一臉驚訝地看著他：「原來就是您啊……失敬失敬！」

　　「國王？」

　　「真的是國王嗎？」

　　「你是哪片海域的試練者？」

　　「這是你的技能嗎？」

　　眾人一擁而上，快要將鹿星南淹沒了。

　　他掙扎回頭。

　　他的臨時隊友們卻都已經不見蹤跡了。

　　鹿星南：「……」

　　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是百年身啊……想當初他怎麼就把蘇嗶嗶當成了值得託付的好人呢？

　　那只有一個字來形容。

　　——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