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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宴》第67章
第67章 瓶子倒了

  就梧點頭:「我明白掌櫃的想法,但就怕殿下她……」

  「她怎麽?」陸景行鳳眼微眯,「她要是還敢不知死活地與江玄瑾牽扯,我也打斷她的腿!」

  ……今日的陸掌櫃,似乎格外暴躁啊。就梧搖頭,低低地嘆了口氣:「說是這麽說,她若拗起來,誰攔得住?」

  陸景行想了一會兒,痛苦地閉上眼:「這祖宗真是要人命!」

  「您先好生歇息吧。」就梧拱手道,「殿下那邊有我們照看,不必太擔心。」

  他現在就算擔心也什麽都做不了啊!身上縫合了的傷口還在滲血,人都坐不起來,只能兀自生悶氣。

  李懷玉哪兒都好,就是看男人的眼光差得很,這麽多面首她沒看上,他這樣玉樹臨風艶絕無二的人,她也沒看上,偏生看上個冷不溜丟的紫陽君。

  說實話,陸景行至今不明白江玄瑾除了那張臉之外,還有什麽好的,一看就是個不會體貼人的主兒,若換做是他,怎麽可能連自己夫人懷了身子都不知道。

  江玄瑾坐在馬車上,沉默地看著車簾外頭倒退的樹幹。

  「已經安排妥當。」乘虛策馬回到車邊同他覆命,「半個時辰之後就會有衙門的人去山下收屍。」

  頒旨的太監連同護送的二十護衛,統統死於「山賊」之手,幷未到達寒山寺。如此一來,就算不得紫陽君抗旨。

  神思回籠,江玄瑾輕輕敲了敲旁邊小窗的沿:「別讓老太爺知道了。」

  「屬下明白。」

  車輪滾動很快,車厢裡顛簸得很,乘虛看了他好幾眼,終於是忍不住道:「主子,趕這麽快做什麽?」

  江玄瑾淡聲道:「早些到邊城,便早些安全。」

  是爲了安全?乘虛搖頭:「您……是還記挂夫人嗎?」

  「沒有。」答得果斷,江玄瑾冷聲道,「她自己要走,本君記挂她作何?」

  與夫人在一起半年,別的沒學會,撒謊不臉紅的本事倒真是漲了不少。乘虛唏噓,怕他惱羞成怒,也沒多說,打馬就想去後頭看看江家其他人走到哪兒了。

  然而,馬頭剛一調轉,一道寒光就穿空而來,尖嘯之聲聽得人頭皮發麻。

  「小心!」車轅上的禦風低喝一聲。當即勒馬。

  「鏘——」乘虛仰倒在馬背上,堪堪躲過那支短箭,目光陡然淩厲,拔出腰間長劍便看向來處。

  幽深的樹林,風動葉海波瀾起,凉氣滲人。

  四周暗衛都警覺起來,禦風下了車,按住車簾道:「您身上有傷,別下來。」

  皇帝的反應比他們想的都快,宣旨太監兩日不歸,暗殺的刺客就接踵而至。江玄瑾垂眸拈了拈手指,低低一笑。

  十五歲就心機深沉如此,李懷麟還真是個當皇帝的料。

  可惜這回,他這個當人太傅的,就不一定讓著徒兒了。

  濕潤沁凉的秋風裡。突然就染上了血腥味兒。江府的馬車被越來越多的刺客包圍,護衛們持刀守在車旁,都做好了迎接一場血戰的準備。

  江玄瑾掀開車簾看了看,心情突然不太好。

  這地方,還真是像去白龍寺路上的那片樹林。

  「殺——」有人大喊了一聲。

  乘虛和禦風都紅了眼,上前便與賊人對上。知道他們這邊的人沒對方多,用的招數全是一擊致命,省力又省事。

  然而,形勢亂得他們猝不及防,一向配合極好的兩個人,被對面衆多的刺客衝開,各自落在了人堆的一處。

  「禦風!」乘虛皺眉,看一邊隔開面前揮來的大刀,一邊看向背後的馬車。

  有人衝破了禁衛防綫,已經靠攏在了車前,動手就要去掀簾子——

  禦風自身難保,阻攔不及,只能大喝:「保護君上!」

  掀開了車簾的刺客大喜過望,前頭的護衛都被纏住,只要他這一刀送進去,取了紫陽君性命,那升官發財豈不就是手到擒……

  「呯!」簾子掀開,裡頭的人出手極快,格了他的大刀,抓著車厢門沿,一脚便將他踹落車轅。

  天旋地轉,那刺客倒在地上楞楞地看著車裡出來那人。

  耳邊是殺戮四起的慘叫血腥,眼前是人間難得的朗月清風,這紫陽君生得實在俊俏,長身玉立地往車轅上這麽一站。哪怕是生死攸關的時候,也讓人忍不住想停下來多看兩眼。

  《紫陽美人賦》裡有句話怎麽說的來著?

  其怒若蛟龍出海,雖駭然姿色更佳。

  刺客看傻了眼,刀什麽時候到了對面這人手裡都沒察覺。隻楞楞地想,紫陽君這樣的人,死了是不是有點可惜?

  還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喉間就突然一凉。

  毫不留情地抹了刺客的脖子,江玄瑾抽刀看向乘虛那邊,抬步就迎了上去。

  「君上?」乘虛嚇了一跳,看他眉目間滿是殺氣,又是慶幸又是擔憂。

  慶幸的是當真動了殺心的君上,不用他們保護,反而能護著他們。但擔憂的是,好端端的,他怎麽突然這般生氣?

  他很少親自動手殺人,逼不得已的時候出手,也總會下意識地給人留活路。然而眼下,君上下手比他們更狠,一刀封喉,刀刀都精准無比,仿佛地府歸來的閻羅,讓人瞧著都心驚。

  刺客的血濺上他的側臉,他皺眉,很是嫌弃地想用袖子抹掉,但看一眼自己的衣袖,不知爲何又放下了,弃了卷刃的刀,轉頭又奪了劍,低聲喝道:「往後撤!」

  還往後?後頭的刺客也定然不少!

  乘虛想了想,道:「您要是擔心後頭江府衆人安危,咱們便兵分兩路,您往前撤,咱們去看後頭老太爺他們……」

  話說一半,看見君上的眼神,他閉了嘴。

  「撤!」

  這一場打鬥,雙方都沒占著便宜,但行刺的最好時機已丟,紫陽君不僅殺不了,還有可能讓他們喪命。見勢不對,刺客也不打算再追,看他們往後退,便也陸陸續續地隱回樹林之中。

  後頭的馬車走得不快,離他們較遠,好在護衛足够多,江玄瑾趕過去的時候,雙方膠著,車上的人倒是被護得好好的。

  「這是怎麽回事?」老太爺萬分不解,坐在車裡一動不動,神色緊張。

  江深在他旁邊陪著,抿唇道:「江白氏那話可能是真的,陛下一早就想除去三弟,他接旨回京,下場不會好;可抗旨不從,江府上下也要遇刺,當真是不給活路。」

  江老太爺皺眉:「你在瞎說什麽?」

  「不是瞎說。」江深唏噓,「事實如此,不然您以爲三弟那樣規矩的人,爲何會做這忤逆之事?」

  老太爺一臉茫然,顯然是沒想明白,江深却是明白了李懷玉臨走前那一番話的意思,心下唏噓不已。

  正想著呢,車簾就被人掀開了。

  「父親,二哥。」江玄瑾在車外,淡聲道,「坐穩了,要趕路。」

  青珀色的袍子上橫七竪八地灑著艶紅的血,江老太爺一看就嚇了一跳,急聲問:「傷著了?」

  江玄瑾微微一頓,搖頭:「別人的。」

  意識到自己的反應太過,老太爺輕咳一番,握著龍頭臉色陰沉。

  這種不肖子,擔心來幹什麽?死了也是命數!

  江玄瑾也沒指望能得個原諒,見他們都無礙,便放下車簾上了馬,帶人一起衝出這包圍圈。

  厮殺不歇。地上橫躺著的屍體有刺客的,也有江府護衛的。不過好在半個時辰之後,江府的馬車還是全部離開了這片樹林。

  太陽升起,朝堂之上,齊翰出列就禀:「陛下,先皇有旨,令紫陽君在京輔政。可如今,君上不遵聖旨,携江府上下一同去了紫陽。臣以爲,這等舉動,實在有不忠之嫌。」

  「紫陽君回紫陽,也幷未同陛下禀告。」柳雲烈道,「據臣所知,君上滅叛亂有功,陛下還頒旨賜婚。但君上似乎沒接旨。」

  這話說得委婉,聽見的人都知道是什麽意思。

  紫陽君抗旨,還帶著一家老小回去了封地,這擺明瞭就是忤逆聖命,別有所圖!

  李懷麟長嘆一口氣:「爲何會這樣……」

  「陛下,臣有本奏。」白德重出列,拱手道,「京郊傳來消息,說臨江山脚下發生了兩樁打鬥,一樁遇害之人爲頒旨太監,幷著二十護衛,全都死於山賊手下。另一樁是來路不明的刺客,殺害了不少江府護衛。」

  頒旨太監死在山脚下,紫陽君壓根沒接到聖旨,算不得抗旨。江府衆人在遇刺之後。不回京都,而是去了紫陽,其中緣由,心思多的人稍微想想就能明白。

  這哪裡是紫陽君要反?恐怕是知道行刺之人的來路,所以不敢回京都了吧。

  當然了,這只是衆臣心裡的想法,是不能放在明面上說的,於是齊翰和柳雲烈還是占了上風:「江府遇刺,紫陽君就可以不回京都而去紫陽?這是什麽道理?」

  「不管有何緣由,君上不回京是事實,實在辜負了陛下的信任。」

  韓霄等人一走,紫陽君再離開,朝堂上就是這黨人的天下了。白德重知道單舌敵不過衆口,索性也沉默了。

  於是李懷麟順理成章地就道:「衆愛卿如此忌憚紫陽君,朕却還是偏信他多些。爲表朕之倚重。這賜婚的聖旨就再下一回。」

  「陛下仁至義盡。」

  「陛下寬宏大量!」

  齊翰和柳雲烈齊聲恭維,白德重聽著,却是暗道了一聲糟。

  皇帝一道聖旨下兩回,看似是厚愛,實則就將紫陽君逼上了絕路。一旦他抗旨,皇帝便可定下紫陽君造反之名,糾集各路郡王討伐之。

  這可怎麽辦?

  李懷玉聽見消息的時候正在喝老鶏湯,赤金的厨藝好得很,鶏湯熬得又香又濃,她戀戀不捨地喝了好幾口才挪開嘴:「你們覺得紫陽君會是什麽反應啊?」

  就梧道:「他既已來了紫陽,就沒有回去的道理。」

  「可不回去,豈不是坐實了造反之名?」白皚搖頭,「君上到底是江家人,他想放手一搏,江家那些人也不會同意。」

  「難不成齊齊回京都去送死?」清弦哼笑。「那可真是個忠誠的笑話了。」

  還別說,在世人眼裡,江家人都是這麽個忠誠到傻的形象,真要發生這種事,大家都不會覺得奇怪。

  懷玉撑著下巴聽著,小口小口地撮著鶏湯,看他們已經開始討論江家回京之後皇帝會怎麽做了,才笑眯眯地打斷:「紫陽君到邊城多久了?」

  就梧算了算,答:「一日有餘。」

  「他做了什麽?」

  「安頓江府的人,與邊城郡守議事。」就梧挑眉,「好像還準備了不少乾糧盤纏。」

  這麽一說,還真不像是要回京送死的模樣。清弦「嘿」了一聲,摸著下巴道:「那咱們是不是有好戲看了?」

  照這樣來看,怎麽也得打起來啊。

  一碗鶏湯見了底,懷玉抹抹嘴。垂眸道:「北魏要亂啦,咱們趕緊回老巢,才有幾日清閒日子過。」

  就梧點頭,又皺眉:「咱們沒馬車了,四個城門口都貼著通緝畫像,陸掌櫃又重傷未愈,現在要走可能很難。」

  懷玉問:「陸景行那傷,大夫是不是說必須躺著啊?」

  「是。」就梧點頭,「所以要他坐車出城的話,可能……」

  「沒事兒,我有法子!」李懷玉拍拍手就站了起來,「保管他能舒舒服服地出去!」

  屋子裡衆人看她的目光頓時充滿了敬佩,真不愧是聰明絕頂的殿下啊!這種困境裡都還有辦法!

  然而,一個時辰之後,他們的面前多了一副棺材。

  「怎麽樣?」李懷玉得意地拍了拍棺材蓋。「裡頭鋪了棉被,又暖和又舒服,保管讓他躺著出城!」

  衆人:「……」

  就梧突然覺得,陸掌櫃的脾氣是真的好啊,這麽多年沒掐死他們殿下,實在是心懷慈悲。

  「李懷玉,你是不是覺得我現在動不了,所以揍不了你?」陸景行氣得手都哆嗦了,「我還沒死呢,你就要給我出殯了?!」

  懷玉一邊往自己袖子上捆白布,一邊安撫他:「又不是真的出殯,權宜之計嘛!誰讓你傷這麽重?」

  「你們被通緝,我又沒被通緝!」陸景行咬牙,「我自己出城就行,大不了出去了再匯合!」

  「你想怎麽出去啊?」懷玉挑眉,蹲在床邊跟他比劃,「不躺棺材你就得讓兩個人抬不是?陸掌櫃這麽風流倜儻的人,被人抬出城,看著好看嗎?」

  想了想那個場景,陸景行沉默了。

  男人可以不英俊,但一定要有氣勢!他堂堂北魏第一風流公子,怎麽能把自己這副要死不活的樣子露於衆目睽睽之下?

  「那還是躺棺材吧。」想了許久,他屈服了,「你準備妥當些。」

  「我辦事兒,你放心啊!」懷玉咧嘴就笑,扯了扯自己袖子上的白布,「咱們都商量好了,你是城南的某掌櫃,就梧他們扮成送葬的家丁,儀仗都在外頭,馬上就能走!」

  看她一眼,陸景行問:「你扮作什麽?」

  他的未亡人?那就該換喪服吧,就袖子上這一點白……

  打散自己的頭髮,懷玉隨手就扎了個男人的髮髻,拿發帶捆好,粗聲粗氣地答:「你爹。」

  「……」

  就梧等人正在門外等著抬人呢,冷不防就聽得屋子裡一聲怒喝:「李懷玉!」

  「哎呀哎呀。」躲過他用力擲來的枕頭,懷玉嬉皮笑臉地道,「我這張臉的畫像可貼在城門口呢,不貼個鬍子當你爹,怎麽蒙混得過去?哇,你別激動!不當爹當個叔伯也行……」

  裡頭呯裡哐啷的聲音很是激烈,就梧聽著,猶豫地回頭問:「要去勸勸嗎?」

  衆人齊齊點頭,殿下還懷著身子呢,她再混蛋也不能傷著呀。

  於是,李懷玉躲閃之間,就見門突然被推開了。與她關係最好的四個面首齊齊跨過門檻,動作整齊地朝陸景行一拱手:「掌櫃的息怒。」

  「看看,還是他們對我好!」躲在椅子後頭,懷玉感動極了。

  陸景行鳳眼微眯,半撑著身子看著他們:「我爲什麽要息怒?」

  四個人相互看了看,齊聲答:「積德行善!」

  李懷玉:「……」

  院子裡一點出殯的氣氛也沒有,打打鬧鬧的,不知道的還以爲在過年。丹陽長公主終於恢復了她以前的德性,拍著桌子大吼道:「我不介意多給你們準備幾個棺材,讓你們全躺著出去!」

  陸景行冷笑:「就梧,給她準備一個,她身子也不好,該躺。」

  「你敢!」懷玉捏著一把鬍子就往臉上貼,「我等會換個白鬍子,直接當你爺爺!」

  「你還是把頭髮一起弄白吧,直接當我祖宗。」陸景行撇嘴。

  就梧等人失笑,捂著嘴不敢讓殿下察覺,可懷玉眼睛尖啊,看見了就叉腰:「你們同流合污沆瀣一氣!」

  聲音裡七分佯怒三分笑意,像與人打鬧生氣的小孩子,無憂又無慮。飄過高高的圍墻,被秋風卷上了天。

  圍墻外,江玄瑾沉默地站著,聽著裡頭的聲音,似嘲非嘲地笑了笑。

  一切準備就緒,懷玉也僞裝妥當,衆人終於出了門,長長的送葬隊伍徑直往西城門而去。

  「放心吧。等會到了城門口我就開始哭。」懷玉站在棺材邊對就梧道,「一般來說城門口的人是不攔出殯的,但他萬一要是攔了,你們就該塞錢的塞錢,該說好話的說好話,總能混出去。」

  就梧點頭,衆人都不是特別緊張,畢竟這法子很少有人能想到,應該不會出什麽差錯。

  然而,到城門口的時候,他們還是被人攔下了。

  「官爺行行好。」清弦上前,拿著一包銀子就往人手裡塞,「我家老爺趕著入土呢,你們這一個個地查,要耽誤多少時辰啊。」

  掂量兩下那銀子的分量,守門的護衛眼眸一亮,側身就想放人。

  「站住。」旁邊走過來一個將領,看他一眼,轉頭對清弦道,「上面有令,出入城門都得盤查。」

  守衛一楞,連忙跟扔燙手山芋似的把銀子扔回清弦手裡。

  清弦錯愕,回頭看了一眼。

  這麽嚴?還以爲紫陽君要跟皇帝杠上,紫陽之地的皇令不會太遵行呢。真讓他們盤查,定是要認出幾個畫像上的人的。

  懷玉正在假哭,見狀就顫顫巍巍走了上來,嘶啞著嗓子用老頭兒的聲音道:「你們還是不是人呐?我兒子死得這麽慘,你們還要盤查?」

  她臉上貼著托腮鬍子,臉色蠟黃,彎腰駝背的,真像極了一個老人家。

  將領神色複雜地看著她,正想說點什麽,頭頂上就有人嗤笑了一聲。

  這聲音熟悉得很,以至於一聽見,李懷玉就渾身一僵。

  清弦抬眼,就見高高的城樓之上,江玄瑾負手而立,像是在看遠處的風景。可他這氣勢壓人,擺明是發現了他們,只是沒直說。

  走不了了。

  懷玉眯眼,有些莫名其妙。不幫她就算了,她自己想辦法。可他反而來攔著是什麽意思?

  「今兒這日子似乎不太好。」她扭頭道,「回去再守守靈吧。」

  與其被在這兒當場揭穿,不如快些離開。

  出殯隊伍調了個頭,開始往回走。然而沒走兩步,背後就有人跟上來,輕輕按住了棺材。

  「不是說趕時辰?」江玄瑾臉上滿是譏誚,「本君送你們一程?」

  就梧等人下意識地就護在了懷玉身前,懷玉黑了臉:「不必了。」

  「怎麽?不下葬了?」目光落在那棺材上,江玄瑾道,「不是該入土爲安嗎?」

  你才該入土爲安!

  知道他是故意找茬,李懷玉也懶得僞裝了,站直了身用自己本來的聲音道:「君上不想辦法應付陛下,倒是有空來爲難我?」

  後頭城門口站著的將領神色疑惑地看了過來。

  江玄瑾看他一眼,眼神微暗,也沒空多解釋,只道:「你們若是不出去,那可就得往本君那裡走一趟了。」

  還往他那兒走?跟羊入虎口有什麽區別?棺材裡的陸景行都聽不下去了,使勁頂了頂棺材板。

  察覺到不對,江玄瑾伸手就將蓋子給摁了個嚴實。

  「走不走?」他有些不耐煩。

  這是紫陽,他的地盤,他說走,她拒絕有用嗎?李懷玉哼笑,拂了衣袖很是瀟灑地道:「開個路。」

  她倒是要看看這個人還想幹什麽。

  見隊伍又重新動起來,江玄瑾才朝背後的乘虛道:「城門口那個。」

  「明白!」乘虛點頭,與隊伍逆行,回去城門前就朝那將領拱手,「大人,郡守有請。」

  紫陽在他的名下,雖然從未來過,但紫陽諸事,每年都是由各地郡守上報給他,再行處置的。故而他一來,這邊城的郡守立馬投誠,幷明說了城中有帝王耳目。

  李懷玉鬧這一場倒是好。耳目直接就露了形,叫他抓了個正著。

  看了看她的側臉,江玄瑾抿唇。這人多半以爲是他讓人攔出殯隊伍的,瞧著還有些惱意。

  他沒多解釋,誤會了也挺好,他要是說城門口是可以隨意進出的,那她肯定就同陸景行他們一起走了。

  紫陽君落脚的地方是郡守府,偌大的院子就給他一個人住。李懷玉進去就扯了臉上的絡腮鬍子,再讓就梧他們把陸景行撈出來透透氣。

  「君上想做什麽?」李懷玉開門見山地問。

  江玄瑾道:「各位在邊城多歇一段時間也無妨。」

  「歇?」懷玉看他一眼,「京都傳來的消息您沒收到?」

  皇帝真跟他杠起來,這邊城是可以歇的地方嗎?

  伸手倒了一盞茶,江玄瑾曼聲道:「不必擔心。」

  誰擔心他啊?都在擔心自己的小命好不好?懷玉還想再說,可看看他背後,她突然覺得不太對:「禦風呢?」

  往日禦風總和乘虛站在一起,他們這一路從城門口過來,怎麽也沒看見禦風的影子?

  「他去辦事了。」乘虛答,「夫人可以安心在這裡休息。」

  將信將疑地看著他們,懷玉摸著下巴沉思。

  皇帝的聖旨下得很快,親筆寫好蓋章,交給了新上任的虎賁中郎將,派他率了兩百護衛,前去紫陽邊城。安排是很妥當的,武夫宣旨,帶不多不少的護衛,既氣派又能震懾人。

  然而,他們完全沒有料到,這一隊人在行至臨江山附近的時候,遭遇埋伏,兩百多人,隻逃了三四個人回京。顫顫巍巍地禀告慘况。

  「又被伏擊?」李懷麟眉頭都擰成了一團,「兩百多精衛,都沒能抵抗住?」

  「山賊人數衆多,實在無法逃脫。」受傷的護衛奄奄一息地道,「還請陛下派兵,去給兄弟們收屍……」

  李懷麟臉色很難看,這些人要是在紫陽境內死的,他還能有個說法,可怎麽又是在臨江山下死的?

  動手的肯定是紫陽君,他知道,除了他沒人會冒險攔截聖旨。但他來這一手,什麽證據也沒留下,他就算去朝堂上說紫陽君反了,也不會有人信。

  還真是個啞巴虧!

  怒極之下,李懷麟還是不信邪。又派了幾隊人馬去頒旨。

  然而不管是三百人還是五百人的隊伍,行至臨江山,都是有去無回。

  滿朝嘩然,覺得那臨江山下肯定是有個巨大的賊窩,不然怎麽可能誰都過不去呢?一時有人建議先封鎖臨江山,减少傷亡。也有人建議出兵,把那賊窩一舉端了。

  李懷麟坐在龍椅上直磨牙,什麽賊窩,他真派大軍過去,必定會撲個空!浪費兵力不說,還被人當猴耍。

  正氣著呢,目光突然掃到了下頭安安靜靜站著的白德重。

  李懷麟眼眸微亮,突然問:「白家二小姐,是不是尚未出閣?」

  白德重正在走神,聞聲一驚。出列拱手:「臣慚愧。」

  白璇璣都已經要滿十九歲了,江家一直不提那婚事,別的人家也沒來提親,只能一直擱在閨房裡。

  李懷麟恍然,然後笑道:「白大人爲國盡忠這麽多年,也該有些優待。」

  精衛他說殺就殺,那白家人呢?他殺是不殺?

  白德重迎頭看著帝王那眼神,突然覺得有些毛骨悚然。

  邊城裡風平浪靜,一直沒有看見聖旨的影子。李懷玉等人借住郡守府,個個臉色都不太好看。

  「你是不是有毛病?」陸景行撑著身子坐在江玄瑾面前,沉著臉道,「根本不是一路人,爲何非要强凑一處?」

  江玄瑾慢條斯理地把地圖鋪在了桌面上:「本君要去紫陽主城,你們要去丹陽,從邊城出發。都是一個方向。」

  如何就不是一路人了?

  陸景行眯眼:「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

  一個是忠君爲公的紫陽君,一個是已經被皇帝逼得走投無路的長公主,這兩個人說不定什麽時候就又會持刀相向,那現在還攪合什麽?

  江玄瑾漠然轉頭,看向窗外那幾個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人。

  李懷玉和清弦他們蹲在一處,圍成了一個圈兒,背影看起來又瘦又小,也不知道在說什麽,旁邊的清弦突然就把手搭到了她的肩上。

  眼色一沉,江玄瑾站起了身。

  「做什麽?」陸景行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哼笑,「他們本就親密,你攔得住嗎?」

  李懷玉那種性子,越攔反而越來勁兒。

  江玄瑾不答,抬步走到房間裡那落地的花瓶旁邊。伸手一推——

  「哐」地一聲巨響,上好的瓷器倒在地上,摔得稀碎。

  這動靜太大,外頭的人都嚇了一跳,懷玉站起身來看向窗戶裡,清弦不得不將手放下。

  「怎麽回事?」她問。

  「無妨。」江玄瑾淡漠地道,「不小心碰倒個瓶子。」

  陸景行簡直是又氣又笑:「這哪是瓶子?分明是個缸子!」

  裝醋的那種!

  你說江玄瑾這個人怎麽古怪呢?知道算計帝王,也是做大事的人,可偏生在這種小事上,跟個孩子王似的讓人哭笑不得。

  男人的占有欲,真是跟感情無關的、最根深蒂固的東西。

  懷玉古怪地看看江玄瑾,又看看神色詭异的陸景行,憋了半天勸了一句:「有話好好說,別吵架。」

  誰吵架了?這種勸小兩口的語氣是怎麽回事?陸景行直翻白眼,想了想。突然來了點精神,朝她招手道:「你過來扶我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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