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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宴》第60章
第60章 名字的秘密

  江焱站在茶廳裡,秀氣的眉頭皺著,神色有些慌張。

  「小叔!」一看江玄瑾進來,他立馬迎上去,開口便問:「江白氏入獄了?」

  他也是廷尉府的人,就算江玄瑾再怎麽隱瞞這消息,他也能知道。

  江玄瑾慢慢地在主位上坐下,捧了一盞熱茶在手裡,半晌才道:「莫讓老太爺聽見風聲,他近日身體本就抱恙。」

  江焱點頭,滿臉糾結,在他面前來回踱步,小聲道:「我一直覺得江白氏有問題,還提醒過小叔,小叔您記得麽?」

  「嗯。」江玄瑾垂眼。

  很多人都知道白珠璣有問題,都提醒過他,是他執迷不悟。

  江焱抓耳撓腮了一會兒,猶猶豫豫地道:「父親也因爲我的話提防著她,所以先前江白氏去求父親帶她進宮的時候,父親沒有答應。」

  帶她進宮?江玄瑾微微一頓,抬眼看他。

  「就……就是前幾天的事情,她似乎是因爲您一直沒消息,所以擔心了,想進宮去看看。」看著他的眼神,江焱很自覺地就交代了,「父親不答應,她似乎就出府去求白御史了。」

  「我在宮裡那幾日,不是每日都傳話回來麽?」江玄瑾皺眉。

  江焱很茫然:「沒有啊,您在宮裡五日,外頭一點消息也沒有,不然江白氏何以急成那樣?」

  一點消息也沒有?江玄瑾不解地看向旁邊的乘虛。

  乘虛道:「按照主子吩咐,屬下每日午時傳話給宮門的禁衛,告知府上一切安好。」

  正常來說,禁衛是會幫忙傳話給等在宮外的人的,但……爲什麽沒有傳到,他就不得而知了。

  「誰同你交情好?要不是殿下擔心你擔心得一晚上沒睡,誰願意去救你?」

  白皚的話在腦海裡回蕩,江玄瑾指尖微動,眼裡顔色驟然加深。

  「小叔,您去哪兒?」見他起身往外走,江焱連忙問。

  江玄瑾沒答,帶著乘虛出門,直奔白府。

  御書房那一場大亂之中,沒入獄的隻白德重一人,他被皇帝派人送回了白府。讓他「好生休息兩日。」

  一到白府門口就能看見守著的禁軍,江玄瑾想了想,帶著乘虛繞去了院墻邊。

  高高的青墻,上頭有灰綠色的瓦檐。

  江玄瑾抬頭看了看,眼神微動。

  「這位公子好生俊俏啊~」

  「公子好凶!對嬌滴滴的女兒家,哪能這樣粗魯!」

  「要是別人,我可不會善罷甘休,但看公子這般風姿動人,就算了吧。」

  「後會有期。」

  ……

  有人笑著從地上爬起來,「嗖」地一聲就跑了個沒影,咯咯咯的笑聲留在風裡,和著紙錢一起拂了他滿面。

  伸手抓了抓,江玄瑾回神,却發現眼前什麽也沒有。

  「主子?」乘虛疑惑地看著他,「您在抓什麽?」

  睫毛顫了顫。江玄瑾低頭道:「紙錢。」

  他和她初見的時候,漫天都是屬丹陽的紙錢,紛紛揚揚的,像是下了一場大雪。

  合攏的手緊握成拳,江玄瑾輕吸一口氣,搖頭道:「進去吧。」

  乘虛輕應,先攀著墻踩上瓦檐,確定另一頭無人,便朝自家主子點了點頭。

  這是他第一次看主子翻墻,一向要「行得正、坐得直」的人,不知爲何翻墻的動作倒是挺流暢,手一攀瓦檐,身子一越,很是敏捷地就落進了院子裡。

  乘虛有點意外,跟著跳下去,驚訝地盯著他的背影。

  他還以爲主子不會翻墻……

  這等不符合規矩的行徑,誰教他的?

  白府裡安安靜靜的,像是沒什麽人,江玄瑾走了兩步,遇見個端著水的丫鬟。那丫鬟看見他,像是受了驚,抱著水盆哆哆嗦嗦地喊:「君……君上?」

  「白大人在何處?」他問。

  眼前這個丫鬟是白璇璣身邊的溪雲,盯著紫陽君看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指了指書房的方向。

  江玄瑾頷首,徑直找過去。

  書房的門緊閉,外頭也沒守人,乘虛先上去禀告:「白大人,紫陽君請見。」

  本來還有些說話聲的書房頓時安靜了下來,片刻之後,有人緩緩拉開了門。

  「奴婢……見過君上。」靈秀抖著身子屈膝行禮。

  江玄瑾皺眉。跨進門去問她:「你怎麽在這裡?」

  靈秀小聲答:「是老爺傳召的……」

  江玄瑾看向書桌後坐著的白德重,後者輕輕點頭:「是老夫傳她回來,想問些事情。」

  想也知道他要問什麽,江玄瑾抿唇:「靈秀答得上來?」

  有些不安,靈秀捏著衣袖道:「奴婢……奴婢跟在小姐身邊多年了,關於小姐的事情,奴婢自然是答得上來的。」

  頓了頓,她又道:「就算那個人已經不是我家小姐。」

  江玄瑾聽著,緩緩轉身,面朝著她:「你知道?」

  「是。」靈秀埋低了頭,「之前她與青絲說話,奴婢不小心聽見了,本是不信,後來諸多觀察,發現現在的小姐,的確與之前的小姐大不相同。」

  「奴婢偷偷找道士問過,道士說這是鬼上身,只要選個陽氣極重的日子施法,鬼魂就能離開,把我家真正的小姐還回來。」

  江玄瑾拈著佛珠,目光幽深地看著她:「你想讓以前的白四小姐回來?」

  「是。」靈秀抖得厲害,手抓著袖子,越抓越緊,「以前的才是我真正的小姐,現在這個人犯的錯,沒道理讓我家小姐的身子來承擔罪責。」

  這就是她身邊的丫鬟,江玄瑾心裡冷笑,她待靈秀一直不薄,可有什麽用呢?人家壓根沒把她當主子。

  「白大人是何看法?」他問。

  白德重拈著鬍子,神色凝重地道:「此事雖然匪夷所思,但老夫也算是親眼所見。真正的珠璣,是不可能有那般的膽識謀略的。」

  「膽識謀略?」

  「是啊。」白德重起身道,「去御書房救君上那日,老夫一直與他們在一起,韓霄、徐仙等人,竟都聽珠璣的安排,她還拿出了不知哪兒來的兵符。」

  「老夫的女兒是什麽德性,老夫心裡很清楚。珠璣膽子小,就算與君上有夫妻之情,也斷不會膽子大到用這種方式救人。」

  旁人說的話,他都抱三分懷疑,但,連白德重都說白珠璣當日是爲了去御書房救他。

  一顆顆地拈著佛珠,江玄瑾走了些神。

  無法傳到江府的消息,長達五日的靜候,突然而來的造反。

  他是被李懷玉給氣傻了,眼下仔細思忖,才發現真的不對勁。

  李懷麟對他說:「君上,朝中有人懷不軌之心已久,就等一個時機,便想舉兵造反。」

  他還說:「君上若是不信,且在這御書房裡,與朕一起等上幾日。」

  年輕的帝王,龍袍穿著都有些大,笑起來梨渦淺淺,天真無邪。他是他教著長大的,一向乖巧懂事,與李懷玉那混世的孽障完全不同。

  然而,根據青絲說的話,再加上這御書房造反一事的真相,江玄瑾突然覺得,李懷玉說得一點也沒錯。

  他以爲他堂堂正正,全天下的人就都跟他一樣堂堂正正,實則,這些人完美的皮囊下頭,都裝了一顆他看不懂的心。

  真是可笑。

  「君上?」白德重有些擔憂地喚了他一聲。

  江玄瑾回神,頷首道:「御史大人之意,本君甚是贊同,李懷玉怨魂不散,白四小姐却是無辜。大人可以上奏於帝,誅滅其魂,留下其身。」

  白德重拈著鬍子的手一頓,看向他道:「君上還願意原諒珠璣?」

  「與珠璣何干?」江玄瑾冷笑,「從頭到尾欺騙本君的,都只是李懷玉而已。」

  說著。又扭頭看向靈秀道:「你且不用回江府了,在這裡靜待你家小姐回來吧。」

  言罷,朝白德重一拱手,轉身就往外走。

  白德重神色複雜地看著他的背影,等他走遠了,才低聲道:「君上分得很清楚。」

  恨的人也是李懷玉,愛的人是李懷玉,與他人沒有半點關係。

  旁邊寬大的屏風後頭,齊翰慢慢踱步出來,輕笑道:「君上一向是非分明。」

  見他出來,白德重垂眸:「老夫已經按你的話說了,可以饒小女一命了吧?」

  「這是自然。」齊翰笑著拱手,「上奏的摺子還請大人擬好,只要君上能在上頭聯名附議,等長公主魂飛魄散。令嬡自然能活。」

  白德重手指一僵,看著齊翰問:「要君上附議?」

  齊翰點頭,要的就是紫陽君附議啊!

  先前因重翻舊案之事,君上在朝中人心已失大半,如今他只要再做一件替白珠璣求情的事,陛下想處置他,朝中怕是就不會再有异議。

  看著他的表情,白德重明白了。

  兜了這麽大一個圈子,特意來迫他演這齣戲,就是爲了把君上一幷套住。

  狡兔死,走狗烹,陛下竟然連紫陽君都沒打算放過。他爲這北魏立下的功勞,一點也不比司馬丞相少啊!

  心裡沉得厲害,白德重捏著毛筆,手忍不住輕顫。

  死牢裡。

  懷玉從飛雲宮回來。整個人都輕鬆了不少,臉上重新挂上笑意,坐在稻草堆裡對徐仙道:「外頭已經是秋天啦,風吹著有些凉,再下兩場雨,京都就要開始冷了。」

  徐仙皺眉問:「殿下還好嗎?」

  「我?我能有什麽不好。」懷玉道,「見著懷麟了,他還認我這個姐姐,答應放了你們。」

  微微一驚,徐仙起身就抓著栅欄:「那您呢?」

  「我嘛……在這裡多住兩日就好了。」懷玉笑道,「說來這裡挺好,雖然睡得不舒服了些,但什麽事兒也沒有,很讓人安心。」

  這話也就她說得出來了,徐仙連連搖頭:「我要在這裡守著。等您出去了,我再出去。」

  「嘖。」懷玉不高興了,「先前才同將軍說的話,又忘記了?」

  ——徐將軍,若是以後有逃命的機會,還請你們務必頭也不回地離開京城,千萬莫再做傻事。

  想起這句話,徐仙臉色更加難看:「殿下一早就想好了?」

  李懷玉痞笑:「你們殿下是天下最厲害的人,怎麽樣,服不服?」

  又氣又笑,徐仙咬牙道:「我等堂堂男兒,什麽時候輪到你一個小丫頭來護著!」

  「小丫頭?我可是丹陽長公主!」她揚了揚下巴,神色很是驕傲,「長公主縱橫京都多年,整條長安街。從街頭包子鋪到街尾綢緞莊,都是我護著的!」

  徐仙聽得紅了眼。

  懷玉笑了一會兒,又覺得心口悶得難受,趴去牢房另一端,捂著嘴乾嘔。

  「您……要不要告訴紫陽君一聲?」徐仙低聲道,「興許他知道了,事情還能有轉機。」

  「紫陽君?」李懷玉哽下一口氣,笑嘻嘻地回頭,「那是什麽東西?能吃嗎?好吃嗎?」

  徐仙一噎,知她這回是真傷了心,再不願與江玄瑾糾纏了,便垂眸,不再提這個人。

  入秋了,夜裡的牢房凉得很,懷玉抱著肚子縮在角落裡發抖。徐仙想問獄卒要被子,那獄卒却冷聲冷氣地道:「君上有令,不得給牢中之人任何東西。」

  懷玉聽著,也沒多說什麽,隻搓著胳膊,迷迷糊糊地打瞌睡。

  半夢半醒之間,牢房的門好像被人打開了,有人進來將她抱起,塞到一個柔軟又溫暖的地方。

  好像她的被窩啊,懷玉在夢裡呢喃,伸手抓住那鬆軟的棉被,將自己裹了個嚴實。

  終於不冷了。

  江玄瑾請了三日病假,暫緩審理謀逆一案。知情的人都說,君上這回是被人傷透了心,任誰上門去求見。他都閉門不出。

  「怎麽可能不傷心呢?」李懷麟蹲在御花園的水池邊,往池子裡有一下沒一下地扔著魚食,「一直不打算娶親的人,都爲她破例了,誰曾想竟是一場騙局。」

  「朕的皇姐可厲害了,連紫陽君都能騙,怪不得當年能把平陵君一步步從輔政大臣削成個無還手之力的廢人。」

  柳雲烈重傷未愈,坐在他身後不遠的椅子上,白著臉道:「陛下還記得平陵君?」

  「怎麽可能不記得?你說,朕怎麽可能不記得?」李懷麟半闔了眼,狠狠地將魚食摔進池子裡,驚得錦鯉四下游開。

  李善從進宮第一天起,就告訴了他孝帝一直隱瞞著的秘密。他是一直不信的,對這個人也多有防備。

  可李善待他是真的好,有人對他年幼繼位有异議,他便站在他前頭護著,他想父皇了,他便半夜過來龍延宮,抱著他哄著。就算他怒而咬他、踢他、駡他,李善也不會對他生氣。

  大興二年,他從樹上摔下來,咬著唇不敢哭,怕皇姐擔心,平陵君過來,却是一把將他抱起,心疼地問他:「你不痛嗎?」

  他自然是痛的,但父皇曾說過,男兒有泪不輕彈。

  「我在這兒,你痛了可以哭。」他溫柔地拍了拍他的背。

  李懷麟「哇」地一聲就哭了出來,抓著平陵君的衣袖,突然明白他與父皇是有不同的。

  父皇更喜歡皇姐,皇姐生病,他總是在飛雲宮守著。可他有哪裡不舒服,身邊守著的只有皇姐,沒有父皇。

  父皇待他也很好,但看他的眼神,總比看皇姐的眼神少了點東西。

  那東西,都在平陵君的眼睛裡。

  他開始試著相信他,接納他,像尋常人家的小孩子一樣跟他撒嬌。皇姐忙碌得不見人影的日子,都是平陵君陪在他身邊。

  李懷麟記得父皇臨終前說的話,他去了密室,翻出《讓位詔》看了。

  那個時候,他的心也是凉的,可一想到皇姐對他那麽好,他覺得讓位也沒關係,畢竟等皇姐的孩子長到十五歲,他也該在這皇位上坐了二十多年,足够了。

  然而,皇姐殺了平陵君。

  得到消息的那天,李懷麟傻傻地站在龍延宮外的樹下,看著那高高的樹枝,良久都沒能回過神。

  皇姐說:「平陵君該死。」

  可他爲什麽該死呢?李懷麟想了很久也沒有想明白,耳邊聽見的却是旁人對皇姐的敬畏。

  「韜光養晦四年,就是爲了今天啊,長公主了不得。」

  「太可怕了,昔日的平陵君是何等風光,四年而死,竟落得個暴斃的下場。」

  四年嗎……

  李懷麟慢慢爬上了那棵樹,看著下頭他曾經摔倒的地方,紅了眼。

  他的親生父親,隻陪了他四年的光景。

  「眼下是大興幾年?」重新抓了魚食,李懷麟問身後的柳雲烈。

  柳雲烈輕咳著回答:「大興八年。」

  「真好。」李懷麟勾唇,「也是四年呢。」

  他的皇姐用四年殺了他的親生父親,他也用四年,報了這殺父之仇。

  因果循環,誰說這天下沒有報應一論呢?

  「陛下,關於那玉佩。」柳雲烈道,「臣覺得以長公主的心機,給的也不一定是真的,就算砸碎了、讓她自盡,也難以保證她不會借著別的法子複生。所以臣請了十位高僧,待九九重陽之日,便可讓她魂飛魄散。」

  李懷麟問他:「白德重那邊如何?」

  柳雲烈道:「齊丞相已經安排好了,白大人沒有异議。」

  「那……君上呢?」

  「君上似乎是恨透了長公主。應該也沒有异議。」

  被自己深愛的人恨著是什麽樣的感覺?李懷麟沒嘗過,他低頭看著池子裡重新擠作一團搶食吃的魚輕笑,捏著魚食的手,却還是有些發抖。

  李懷玉醒來的時候,外頭天已經大亮,她抓著被子發了好一會兒楞,才發現自己的牢房裡變了模樣。

  一張竹床取代了原來的稻草堆,床上鋪著厚實的被子,怪不得睡著那麽舒坦呢。

  錯愕地看了看隔壁,她問徐仙:「昨日陸景行來過?」

  徐仙搖頭。

  「那這些東西哪兒來的?」她不解。

  徐仙猶豫地看著她,似乎在想要不要說真話。但不等他想完,外頭的獄卒就又來了。

  「吃飯。」

  昨兒送來這裡的還都是些殘羹剩飯,今日倒是好,給李懷玉的碗裡有肉有菜,旁邊還放了碗湯。

  懷玉皺眉:「這麽快就最後一頓了?」

  獄卒沒吭聲,放下飯菜就走。

  盯著那白花花的米飯看了一會兒,懷玉伸手拿起來,嘀咕道:「反正也是要吃的,飽著死總比餓著死好。」

  她自打進來就沒怎麽吃過東西,眼下有菜有湯,懷玉很是麻利地就吃了個乾淨,然後倒在竹床上等著。

  原以爲馬上會有人送來匕首白綾之類的東西,可是等了半晌,牢房裡安安靜靜的,一點動靜也沒有。

  等久了,懷玉打了個呵欠,又舒舒服服地睡了過去。

  三日病假休過,江玄瑾重新站在了朝堂上,一身風華不减,絲毫沒露病態。

  李懷麟坐在龍椅上笑道:「君上恢復得倒是快。」

  「勞陛下擔心。」江玄瑾拱手,「今日臣正好來禀丹陽餘黨謀逆一案。」

  「哦?」李懷麟坐直了身子,眼眸微微發亮。

  他等了三天了,該給的證據都給了江玄瑾,江玄瑾一定已經知道御書房造反一事有蹊蹺,以他的性子,哪怕被皇姐騙了,也會還白珠璣、還徐仙等人一個公道。

  只要他敢在朝堂上公然爲丹陽餘黨繼續叫屈,他就有理由將他拿下——這也是他把這案子交到江玄瑾手裡之時的考量。

  幼帝身邊,除了丹陽長公主,最具威脅的,就是這先皇禦封的紫陽君。

  身子微微前傾,李懷麟有些迫不及待地看著江玄瑾,放在腿上的手都興奮地收攏了。

  然而,下頭那人開口,說的却是:「核查無誤,徐仙韓霄等人,的確是調動了禁軍,有造反之舉。」

  「還請陛下定奪。」

  一瞬間,李懷麟以爲自己聽錯了:「什麽?」

  這就是江玄瑾查出來的結果?怎麽可能呢?白德重不都告訴過他,當時那些人是真的奔著救他來的嗎?

  是不是他沒想明白?亦或是實在被皇姐傷得太狠,所以起了報復的心思?

  江玄瑾平靜地抬頭,重複了一遍:「請陛下定奪。」

  「君上。」旁邊的齊翰也鎮定不了了,出列道,「謀逆案當真就這麽簡單?臣怎麽聽柳廷尉說,牢裡的人都沒認罪?」

  「謀逆是大罪,誰會認?」江玄瑾慢條斯理地道,「但陛下當時在場,知道他們是何行徑,此案沒有多查的必要。」

  坑挖好了,旁邊準備填的土也備好了,他走到坑邊,竟然不跳了?齊翰皺眉,看向後頭的白德重:「白御史當時也在場,沒什麽要說的嗎?」

  白德重出列,看了江玄瑾一眼,低聲道:「依臣之所見,當時徐仙等人帶兵圍堵御書房,是爲救駕,幷非造反。」

  齊翰暗暗點頭,又朝江玄瑾拱手:「君上這案子,查的是不是太草率了些?」

  「以齊大人之見,本君該信白御史之言,斷徐仙等人是無辜的?」江玄瑾側頭,「那這案子,不如齊大人來定?」

  齊翰一楞。扭頭就迎上帝王那略帶責備的目光,立馬噤聲退到了一邊。

  「此案……」李懷麟嘆息,「朝後御書房再議吧。」

  江玄瑾不解:「已經可以定案了,陛下還要再議?」

  這場面看起來,怎麽反倒像是他和齊翰想救丹陽餘黨了一般?李懷麟有些惱,暗駡紫陽君這腦子真是轉不過來,都給他這麽多證據了,他竟還要大公無私地定罪。

  「再議。」他道。

  百官嘩然,有看不順眼丹陽餘黨的人,此時紛紛跳了出來:「陛下,您切莫對餘孽心軟啊,事實都擺在眼前,還是早定罪早好。」

  「是啊,君上都核查無誤了,陛下還猶豫什麽?」

  親政也有小半年了,還如此優柔寡斷,叫群臣如何信服?

  李懷麟硬著頭皮聽著他們的話,覺得有些頂不住了,便起身道:「還有事便早奏,無事就該退朝了。」

  白德重袖子裡還放著求情的摺子,可眼下罪還沒定,他也不好遞,只能沉默地退回隊列裡。

  朝堂上一片安靜,李懷麟揮袖道:「那就退朝吧。」

  「恭送陛下。」江玄瑾站在最前頭,如同往常一樣行禮。

  「君上這邊請。」剛跨出朝堂,旁邊就有內侍來請了。江玄瑾點頭,負手跟他去了御書房。

  齊翰等人沒跟,書房裡就帝王一人,跪坐在軟榻的棋局前,像以前一樣。放了黑子等他過來。

  江玄瑾上前,先規規矩矩地行了禮,再坐到他對面,執白後落。

  「君上當真不打算給皇姐留活路了?」李懷麟低聲問。

  白子落在棋盤交點上,切斷黑子一路,江玄瑾頭也不抬,淡聲道:「陛下若是想留,臣不攔著。」

  但他不留。

  「還真是狠心啊。」李懷麟搖頭,落了黑子道,「您對皇姐,就半分愧疚也沒有嗎?」

  他以爲知道了司馬丞相不是死在皇姐手裡的,面前這個人多多少少會心軟。

  然而,江玄瑾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欠她的,臣已經還清。」

  李懷麟一怔,仔細想了想。還真是,不過與其說是他還的,不如說是皇姐自己去討回來的。

  捏著黑子拈了一會兒,李懷麟道:「不知君上有沒有注意過飛雲宮的面首?」

  「注意他們幹什麽?」江玄瑾垂眸落子。

  李懷麟跟著落子,意味深長地道:「有四個面首,是最早進飛雲宮的,也跟皇姐關係最好。他們的名字很有意思,君上若是仔細想想,應該能發現個秘密。」

  江玄瑾漠然:「臣對飛雲宮的秘密不感興趣。」

  「知道也不是壞事。」李懷麟道,「若是知道之後,君上依舊要殺皇姐,朕不會攔。」

  四個最早進飛雲宮的面首?

  江玄瑾離開皇宮的時候,暗暗想著這句話,他乘車去了天牢,下車的時候。猶豫再三,還是問了乘虛。

  「名字麽?」乘虛告訴他,「就梧、白皚、清弦、赤金,這四個人應該是最早進飛雲宮的,當時您讓屬下一一探查過底細。」

  「……」握著佛珠的手微微一僵,江玄瑾眼裡劃過一道光,又頗爲狼狽地掩蓋了去。

  他大步往天牢裡走,一路按住要行禮請安的獄卒,步子又急又快,直直地邁向朝死牢最深處。

  「得再等兩日了。」

  陸景行站在栅欄外,伸手替她擦了擦臉上的污垢,「一有機會,我便帶你離開。」

  李懷玉乖巧地任由他擦臉,笑嘻嘻地道:「你能把他們帶出去,我就謝天謝地了。」

  乾淨的手指一點也不怕髒污。拭了灰又擦了泥,最後溫柔地停在她臉頰上,輕輕摩挲:「說什麽傻話。」

  「不是傻話。」懷玉道,「陸景行,你能把他們帶出京城,下輩子我還跟你拜關二爺。」

  鳳眼微眯,陸景行有些惱:「那更不帶了。」

  「嗯?」懷玉皺眉,「爲什麽?」

  「下輩子遇見你,我一定直接拉你拜堂。」他吊兒郎當地道。

  翻了個白眼,李懷玉道:「你上回還說對我有想法是眼瞎。」

  「是啊。」陸景行很認真地點頭,「下輩子我說不定就投胎成了個瞎子。」

  一脚踹在栅欄上,懷玉駡他:「老子都要死了,你能不能說點好的?」

  「我說好的,你聽嗎?」

  「聽啊,誰不愛聽好話?」

  「好。」陸景行點頭。抬眼深深地看著她,語氣陡然正經,「我想娶你。」

  清朗如玉的聲音傳了老遠,字句深情,沒有半分玩笑的意思。

  皂底錦靴停在牢房的拐角處,江玄瑾抬眼,眼神陡然冷冽。

  目光所及之處,陸景行靠在栅欄邊,手還放在李懷玉的臉上。若不是有栅欄隔著,他許是要把人擁進懷裡。

  李懷玉傻楞楞地道:「你還真說啊?」

  「嗯,你考慮下唄?」陸景行勾唇,「看在我這麽誠心誠意的份上。」

  懷玉愕然,隱隱覺得他好像不是在說笑,心跟著就緊了緊,眼神下意識地移開。

  這副模樣看在外人眼裡。就有了股欲拒還迎的嬌羞之意。

  李懷玉和陸景行是什麽關係,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也知道。但,這還是頭一回直接撞見,這般的親密曖昧,還真不愧是入書入傳的「郎豺女豹」。

  眸色幽深,江玄瑾轉頭,看了一眼身後的獄卒。

  那獄卒嚇得肝膽俱裂,忙不迭地跑出去朝陸景行道:「陸掌櫃,時辰到了,您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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