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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宴》第52章
第52章 重翻舊案

  溫熱的水面蒙著一層薄薄的霧氣,氤氳了人的眉眼,江玄瑾輕輕喘息,頗爲惱怒地看著面前這人。

  「你簡直是恣意妄爲!」

  水紋一圈圈地蕩開,瀲灩的光都折在了他眼裡,李懷玉滿是嘆息地伸手撫過他的眉毛,指腹在眉梢輕輕摩挲。

  「又沒把你怎樣,做什麽這麽凶?」

  熱氣蒸騰上了臉,江玄瑾皺眉看著他,薄唇抿得緊緊的。

  懷玉低笑,按住他的肩膀替他抹上澡豆,輕聲哄他:「別害羞,別生氣,咱們是偷偷過來的,外面沒人知道呀。」

  「君子慎獨。」

  「什麽意思?」

  「有沒有人知道都一樣,荒唐之事不可爲。」他說得氣呼呼的。

  懷玉連連點頭:「有道理有道理……轉過去,背後也得抹。」

  江玄瑾:「……」

  伸手推了推,發現完全推不動,懷玉眨眼,抬頭一看,就見他表情嚴肅,眼神執拗,一副沒得商量的樣子。

  好笑地睨著他,懷玉决定同他講道理:「共浴到底有何不妥?」

  「還用問?」他皺眉,「荒淫輕浮之舉!」

  「你我是拜了堂的夫妻。」懷玉道,「圓房之事尚且做得,共浴怎麽就不行了?」

  微微一楞,江玄瑾被問住了。

  趁他專心思考這問題,懷玉很順利地就將他扭轉了半個身子,一邊給他背後抹澡豆一邊道:「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你看,同我一起沐浴,還多個人伺候你,是不是有益無害?」

  「背心這一塊兒你自己够不著吧?我就可以幫你!」

  「一個人待在這裡無聊吧?我還能陪你說話!」

  ……這麽一聽,好像還真的挺有道理。

  江玄瑾低頭迷茫地看著水面,一時間怎麽也想不起來共浴到底哪裡不對。

  溫軟的身子貼上來,熨燙了他的後背,有人欺身上來含住他的耳垂,低聲蠱惑他:「別想啦,沒什麽好想的!」

  浴池裡起了水花,濺起來迷了他的眼。江玄瑾低哼一聲,終於是放弃了掙扎,伸手在水裡一撈,將旁邊這亂刨水的人摟進了懷裡。

  乘虛和禦風在主樓外頭等啊等,眼瞧著天都黑了,也沒見屋子裡兩位主子有要出來的意思。

  「君上?」想著水要放凉了,乘虛忍不住敲了敲門。

  屋子裡沒反應。

  疑惑地側耳聽了聽。乘虛嘀咕:「怎麽半點聲音也沒有?」

  禦風道:「你推門進去看看。」

  「要推你推!」乘虛連連搖頭,顯然是對推門這種事心有餘悸,「我可不想再去刷馬了。」

  他以前進主樓都是不用敲門的,有事進去禀告就是。可上回進去得不是時候,正撞見裡頭兩位主子……咳咳。

  當時夫人沒生氣,反而是哈哈笑開了,但他家那皮薄的君上……直接把他扔去了馬厩,讓他刷了一下午的馬。

  這門推不得!

  禦風看著他這表情,搖頭鄙夷:「膽怯。」

  「你不膽怯你上啊!」乘虛瞪眼。

  兩人你推我搡了好一陣子,最後誰也沒敢伸手。對視一眼,乾脆齊齊貼耳上去,想聽聽裡頭到底是什麽情况。

  然而,剛聽了沒一會兒,背後就有人冷聲問:「你們幹什麽?」

  兩個腦袋瓜頓時驚得撞作一處,「咚」地一聲響。

  江玄瑾皺眉,頗爲不悅地看了他們一眼。也沒多說什麽,抱著懷裡半睡半醒的人就推門而入。

  夜風吹得他懷裡的人長裳飄飄,乘虛和禦風僵硬地站在門的兩邊,只覺得鼻息間飄來一陣沐浴後的清香味兒。

  乘虛有點茫然,聽得門「呯」地合上,撓著頭問禦風:「他們這是……從浴房過來?」

  禦風點頭:「已經換了寢衣。」

  「什麽時候過去的?」

  「沒看見。」

  乘虛納悶了,沐浴而已,怎麽神神秘秘的?而且,主子又遇見了什麽開心事?眼眸都亮晶晶的。

  把人抱到床上,江玄瑾撥弄了兩下她的腦袋:「別睡,頭髮沒幹。」

  困倦地打了個呵欠,懷玉順手抱著他就嘟囔:「沒幹就沒幹吧,我好困。」

  今兒是她興致勃勃地打算調戲他來著,結果到最後還是她先招架不住,不過也怪不得她,是白珠璣這身子太弱了。

  摟著這人勁瘦的腰,她剛想再蹭兩下,結果江玄瑾竟然推開了她。

  「小氣鬼。」眼睛也沒睜,懷玉只當他又不喜親近了,翻身就往枕頭上一滾,埋頭就睡。

  然而,片刻之後,這人竟然又回來了,伸手墊在她的後頸處,將她的腦袋抬了起來。

  「嗯?」懷玉迷茫地將眼睛睜開一條縫。

  入目是一張冷淡而俊美的臉,垂眸下來看著她,修長的手指捧著乾燥的帕子,慢條斯理地擦著她的長髮。

  「會生病。」他嫌弃地道。

  懷玉楞了楞。

  頭髮在被輕輕揉著,胸腔裡的東西好像也被輕輕揉了揉。她眨眨眼,突然笑了出來。

  「你這人真是彆扭。」她道。

  睨她一眼,江玄瑾輕哼一聲,表情很是不屑。手上動作却細緻又溫柔。擦著擦著,突然停下動作,盯著她的肚子看了一會兒。

  「嗯?」順著他的目光,懷玉捂了捂小腹,「怎麽了?」

  「它,最近有點鼓。」江玄瑾低聲道。

  懷玉哭笑不得:「這幾日每次用膳你都讓我多吃,怎麽能不鼓?」

  是吃多了的原因?他恍然,漆黑的眸子慢慢移開,眼簾半垂。

  「你……」意識到他在想什麽,李懷玉待了待,接著心虛地別開了眼。

  她的肚子,只會是因爲吃多了鼓,再沒別的可能了。

  屋子裡安靜下來,江玄瑾繼續替她擦著頭髮。懷玉埋頭繼續睡,却是壓根睡不著了,心裡亂七八糟的事情涌上來,叫她有些煩躁。

  第二天一早,江玄瑾上朝去了,青絲進來伺候她起身,一邊替她更衣一邊小聲道:「釣著的魚是太厩尉孫擎。」

  聽著這熟悉的名字,李懷玉冷笑:「這人還真是賊心不死。」

  「當初就不該留他性命。」青絲搖頭。

  孫擎是昔日平陵君座下副將,與李家姐弟仇怨頗深,平陵君薨逝,他被丹陽長公主打斷了一隻胳膊,革去副將之職,貶到太僕麾下看守馬場。

  丹陽當時是覺得死太輕鬆了,非得聽他骨頭碎裂之聲、再看他昔日傲氣折沒,才能泄她一口惡氣。

  然而沒有想到,區區太厩尉,也還能翻出風浪來。

  「斬草果然還是要除根才行。」懷玉嘀咕,「不過倒也有好處,他跳出來了,咱們順藤就能摸著他背後的瓜!」

  青絲道:「紫陽君已經著廷尉府在查了。」

  「廷尉府有柳雲烈在,能查出個什麽來?」懷玉搖頭,「這事兒得找韓霄幫忙。」

  提起韓霄,青絲皺眉道:「昨夜奴婢去陸府的時候,陸掌櫃說最近韓大人的處境不太好。」

  「徐將軍才遭了罪,雲嵐清又一直沒升遷,他左右無人,處境能好才怪了。」懷玉一點也不驚訝。

  韓霄性子衝,雲嵐清在的時候能攔著他些,要是不在,那他指不定又會跟誰當面起衝突。

  青絲的表情看起來很凝重,懷玉穿好衣裳,笑著拍了拍她的肩膀:「也不用太擔心,說不定雲大人馬上就升位上去幫襯他了。」

  這怎麽可能?升位需要大功,雲嵐清現在頂的是禮官大夫的官銜,哪來立功的機會?

  青絲搖頭,只當這是主子在安慰她。

  然而,沒過兩日,雲嵐清竟當真得了恩典,升任丞相長史。

  江玄瑾對此不意外,他本就該升的,只是被人壓了摺子。如今尋著別的機會升了,算是運氣好。

  但柳雲烈却在下朝的時候拉著他說了一句:「一個禮官,突然查到落花河的堤壩修築之事,若說沒人幫他,我是不信的。」

  江玄瑾覺得他很無聊,就算是有人幫又如何?落花河堤壩的確有問題,若不是雲嵐清察覺,等夏日洪水一到,半個京都都要遭殃。

  既然是實打實的功勞,不管是誰幫的,他都應該升遷。

  下朝回去,同白珠璣說起此事,她笑得眉眼彎彎地道:「朝廷之事我哪裡聽得懂?不過雲大人看著面善,升官了倒是好事。」

  這人看事情就簡單得很,才不管什麽黨派偏幫,順著他的話就樂呵,看起來沒心沒肺的。

  江玄瑾微微勾唇。

  懷玉拿著銼子坐在他懷裡,認真地替他磨著指甲:「你一說丞相長史,我倒是想起來,今日上街聽人說,之前的那個厲長史好像是要被流放出去了?」

  「嗯。」一隻手被她抓著,另一隻手得空拈了拈她披散著的頭髮,江玄瑾道,「厲奉行的所有罪名都坐實了,流放之刑也該他受。」

  「還有個什麽易大人也遭了秧?」

  「易泱牽扯其中,罪名也不小,是你爹親自上的摺子。雖然柳廷尉如今尚未定刑,但想必輕不了。」

  恍然點頭,懷玉嘀咕:「官場就是多變,這些人以前多風光,轉眼就什麽也沒了。」

  風光嗎?江玄瑾不以爲然,這兩個人就算官階都不錯,但除了在扳倒丹陽一事上出了力,別的時候也只能說是安分守己,基本沒什麽亮眼的成就。

  念及丹陽,他一頓,突然想起還有話該問厲奉行,連忙抱著懷裡這人站起來。

  「怎麽了?」懷玉嚇了一跳。

  江玄瑾道:「我得出去一趟。」

  「剛下朝回來,又走?」懷玉不高興。

  捏著她的腰,他輕聲道:「你隨我一起,把青絲也帶上。」

  眼眸一亮,她立馬展顔笑了。也不問去哪兒,喊上青絲就蹦蹦跳跳地跟著出門。

  江玄瑾去了京郊驛站,厲奉行被暫押在此,等交接的人一到,就要送出京城。

  懷玉跨進院子就看見厲奉行渾身鐐銬地跌坐在囚車的角落裡,渾身髒污,眼裡沒了以前的銳氣,顯得很是頽敗。

  「你們來幹什麽?」一看見江玄瑾,他咬牙就駡,「我不需要誰假惺惺地送行!」

  江玄瑾滿眼冷漠地看著他:「送行?本君只是來問你幾句話罷了。」

  厲奉行一楞,看一眼他的臉,像是猜到了什麽似的,頭一轉,悶聲道:「我什麽也不知道。」

  「是嗎?」在囚車旁邊站定,江玄瑾道,「你心裡應該清楚。事到如今,再也沒人能救你。」

  的確是沒人能救了,拖了這麽久,想了那麽多法子,他最後還是個流放邊疆的下場,甚至都沒人替他打點押送的官差。

  厲奉行心裡不是不怨,只是不想讓人看笑話罷了。

  正努力將臉埋得更深,他突然聽得江玄瑾說了一句:「你若是能解本君疑惑,本君心情一好,指不定便拉你一把。」

  黑暗之中的一絲光明,溺水前的最後一根稻草!

  厲奉行猛地抬頭,眼裡迸出了光。

  紫陽君重諾,可比旁的拿好話搪塞他的人要可靠得多。

  「君上想知道什麽?」他轉變了態度。

  江玄瑾道:「也不是什麽大事,就是想知道,你當初爲何要撒謊誣陷長公主?」

  厲奉行一頓,深深地看他一眼:「君上果真還是在意司馬旭舊案。」

  「那你打算撒謊矇騙本君。還是仔細說說前因後果?」

  瞥了瞥旁邊一臉看熱鬧表情的白四小姐,厲奉行抿唇道:「我都這副模樣了,還撒謊有什麽用?君上是聰明人,我騙你不得,不如就一次說個明白。」

  「丹陽長公主與我有舊怨,我本是拿她沒辦法的,但司馬丞相一死,有人告訴我可以借此機會報仇,我便聽了他的話,去廷尉府作證,告上長公主一狀。」

  江玄瑾和李懷玉都是一怔。

  「那人是誰?」他問。

  厲奉行哼笑:「還能是誰?廷尉大人柳雲烈,供詞都是他與我商量好的,不然我也不會知道司馬丞相是戌時離開的宮宴。」

  柳雲烈?!江玄瑾震了震,臉色瞬間沉了下去。

  李懷玉皺眉看著他,喉嚨微緊,捏了拳頭道:「供詞竟然都能作假。」

  「司馬旭一案的供詞就沒幾份是真的。」厲奉行不屑地道。「有廷尉大人在上幫忙,讓丹陽公主死又是衆望所歸,故而這案子定得是又快又周密,君上當時不也沒看出端倪麽?」

  話剛落音,後頭一直低著頭的小丫鬟突然衝上來,一脚踹在他面前的栅欄上。

  「呯」地一聲巨響,囚車差點翻過去。

  「啊!」驚呼一聲抓緊手邊的木頭,厲奉行看著那人怒斥,「你幹什麽!」

  小丫鬟緩緩抬頭,眼神冷漠地看向他。

  「青絲?!」認出這人是誰,厲奉行愕然,接著就咬牙道,「你果然是被紫陽君藏著的,我沒說錯!」

  冷笑一聲,青絲抬腿就給了囚車第二脚。

  「息怒息怒。」懷玉伸手把她拉退兩步,輕笑道。「人家好歹是說了實話,你這麽激動幹什麽?」

  「幫凶。」青絲盯著厲奉行,吐了這兩個字,又轉頭盯著江玄瑾,皺眉道:「你也是。」

  江玄瑾沒有辯駁,他沉默地站著,臉色有點發白。

  丹陽的死是衆望所歸,沒錯,當時他也是盼著她死的,所以他依著卷宗定案,覺得她罪有應得。

  結果現在厲奉行說,卷宗裡的供詞都是假的。

  這算什麽?他以爲對的事情,結果錯了個徹頭徹尾?一向自詡公正的紫陽君,帶著偏見冤枉了人,還親手送人下了黃泉?

  攏著袖口的手慢慢收攏,他垂眸。長長的眼睫無措地顫了顫,又惱又茫然。

  看他這模樣,李懷玉覺得很解氣,知道冤枉她了吧?知道她真的是無辜的了吧?一直沒有做過錯事的紫陽君,一做就做了件無法挽回的大錯事,要怎麽辦?

  然而,多看他一會兒,她又有點心疼了。

  他不是故意的呀……

  以這人的性子,當初若是知道她是冤枉的,一定會站出來,頂著衆人非議替她辯護。他與朝中其他人不同,以前針對她,單單只是因爲她做的事看起來是錯的罷了。

  懷玉發現,她以前對紫陽君,其實也是帶著偏見的,從未真正瞭解過他。

  沉思片刻,懷玉伸手拉住他,將他拉離了囚車。

  「知錯就改,沒什麽大不了的。」她很是寬厚地道。

  只要他幫她翻案,她甚至可以把殺身之仇一筆勾銷!

  江玄瑾哪裡知道面前這人是誰?又哪裡想到丹陽還會再活過來?他只覺得自己身上多了罪孽,還是怎麽也無法抵消的罪孽,這等寬慰的話完全聽不進去,眼裡墨色汹涌,躁動難平。

  「君上。」負責押解的官差過來拱手,「交接令到了,犯人該上路了。」

  厲奉行一慌,連忙看向江玄瑾,後者緩緩回神,冷聲道:「犯人身上還有公案未了,不能上路。你且將他押在此處,本君去請示陛下。」

  官差楞了楞,有些不明所以,江玄瑾却是說完就沒多解釋,隻朝懷玉道:「你回府等我。」

  「好。」李懷玉笑著點頭,微微鬆開手,這人便抽身往外走,背影瀟瀟,步子極快。

  厲奉行蹲在囚車裡看著,有點愕然:「他……竟打算直接去同陛下說?這怎麽行?司馬旭和長公主都已經死了,他現在翻案有什麽用?」

  懷玉側頭睨他一眼:「這天地間還有公道二字呢。」

  「笑話!」厲奉行道,「隻爲個公道,就要在塵埃落定之後去再掀波瀾?這對他一點好處也沒有!」

  這案子要翻,的確沒什麽好處,甚至會直接與朝中一大部分人爲敵。若是換個立場,她站在江玄瑾的位置上,也不一定會有勇氣趟這趟渾水。

  然而江玄瑾走得一點猶豫也沒有。

  這樣的傻子,朝中、亦或者說是這天下,都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了。

  咧嘴笑了笑,李懷玉想,她真是嫁了個了不得的人。

  八月初一,長公主薨了已經四月有餘,紫陽君突然進宮,於御前要求重查司馬旭一案。

  宮廷嘩然,收到消息的三公九卿紛紛往宮裡趕。

  柳雲烈走得最快,臉色也最差,他想過很多種與江玄瑾周旋的法子,但獨獨沒有想過這人竟當真會把舊案翻到明面上來。

  真是瘋了!

  「君上此舉到底意欲爲何?」齊翰趕到了地方,上前跟皇帝行了禮,立馬就質問了江玄瑾一聲。

  江玄瑾站在大殿中央,四周圍上來的大臣越來越多,他頭也沒側,眼裡只有座上那一臉惶恐的帝王。

  旁邊的雲嵐清微微有些激動,見他不吭聲,出列便替他反駁:「還能爲何?君上不是隨性之人,會提出此事,定是發現了蹊蹺。丞相不問真相,倒質疑君上目的?」

  齊翰沉聲道:「舊案牽扯甚多,幷也已經了了,突然再翻出來,勢必撼動朝綱。」

  「撼動朝綱?」旁邊的徐仙輕笑,「當初定案之時,不是說證據確鑿嗎?既然長公主是罪有應得,那大人何懼重審?」

  齊翰一噎,旁邊的司徒敬上前拱手道:「微臣以爲,重審此案沒有意義。」

  衆人你一言我一語,吵個不歇氣,江玄瑾半個字都沒聽。

  他敢提重審,就已經想好了所有的後果,眼下除非陛下不同意,否則再沒什麽能阻擋他。

  作爲一個愛極了自己皇姐的人。李懷麟怎麽可能不同意?他只是被這突如其來的事情驚著了,神色複雜地沉思了許久。

  等他回過神的時候,瞧著滿殿的嘈雜就怒喝了一聲:「放肆!」

  正在極力爭執的大臣們瞬間安靜下來,紛紛拱手低頭。

  李懷麟起身,在龍椅前踱了兩步,惱怒地道:「君上是來請示朕的,不是來請示你們的。朕尚且沒有開口,你們吵什麽?」

  「重審個案子而已,君上覺得有必要,那便重審就是。當初都審得,如今爲何就審不得了?」

  「陛下!」柳雲烈道,「馬上就是秋收之際,事務繁忙,誰有空來審這案子?」

  江玄瑾淡聲道:「既然是本君提出來的,自然由本君主審。」

  柳雲烈咬牙,側頭看著他道:「君上莫忘記了,之前的案子也是您定的罪!」

  「正因如此,本君重審才最爲公正。」餘光輕掃他一眼,江玄瑾抬頭看向李懷麟,「若是沒有審錯,臣認擾亂朝綱之罪。若是審錯了,臣也認連帶之責。」

  此話一出,一直小聲質疑紫陽君的人瞬間都閉了嘴。

  衆人驚愕莫名,李懷麟也是有些震驚。

  「君上?」

  重審對他也是一點好處也沒有,進退他都要受罰,他還這樣堅持?

  一時間柳雲烈等人也不知該說什麽好,相互看幾眼,沒能再找到反駁的理由。

  「還請陛下示下。」江玄瑾拱手。

  大殿裡寂靜無聲,氣氛有些凝重,旁邊幾個老臣臉色都很難看,有人甚至在輕輕搖頭,示意他不要答應。

  然而,李懷麟想了片刻,還是點了頭。

  「朕允君上所請。」

  掃了殿內一眼,他接著道:「紫陽君主審,廷尉府相助,朕給你們一個月的時間,不要讓朕失望。」

  江玄瑾鬆了眉。

  「謝主隆恩。」他躬身行禮,鄭重而誠懇。

  平靜了許久的北魏朝廷,終於是又起了軒然大波,三公九卿議論紛紛,關於紫陽君的奏摺一封又一封地往御書房裡飛,衆人都覺得君上是瘋了,說不定被長公主的鬼魂下了蠱。

  別說外人了,江家自己人都很意外。江玄瑾一回府,就被老太爺叫到了前堂。

  懷玉聞訊趕到的時候,老太爺正杵著龍頭杖道:「我教你公正,不是教你一意孤行!」

  「這回大哥也不幫你。」江崇搖頭,「太胡來了,以你一人之力,如何能抵得過百官之意?」

  江深吊兒郎當地聽著,倒是看見了門口進來的她,笑著道:「弟妹來了?」

  衆人的目光都看過來,李懷玉定了定神,笑著便上前行禮:「給父親請安,見過各位叔伯。」

  瞧見她,老太爺火氣沒消,反而是殃及池魚:「江白氏,你既過門成他夫人,就該好生勸導他!」

  懷玉無辜地眨眼,別說她不會勸,就算會,以江玄瑾的性子,哪裡能在這種事上聽她的?

  旁邊的江焱神色複雜地開口:「小嬸嬸若能勸還是好事,就怕不但不勸,反而覺得小叔做得好。」

  小少爺倒是個明眼人啊,李懷玉暗笑,面上正經了神色,疑惑地問:「君上做錯什麽了?」

  「不是說他錯,他未必有錯,但做的事就是不合時宜。」江崇皺眉,「重審舊案,公然與朝中元老重臣爲敵,不聽勸誡、不顧後果。一個月後,不管結果如何他都得領罰!這算什麽?」

  懷玉聽著,側頭小聲問旁邊這人:「形勢很不利?」

  江玄瑾平靜地道:「沒什麽。」

  「這還叫沒什麽?」江焱忍不住道,「您從宮裡出來,齊丞相、司徒大人、林大人幷著柳廷尉就都留在御書房裡參奏,看樣子也不會說什麽好話。昔日那些敬您重您的,如今都紛紛倒戈。您分明就成了衆矢之的!」

  這麽嚴重?李懷玉驚了驚,有些慌張地看向他。

  江玄瑾神色不悅地看了江焱一眼,然後道:「我有分寸。」

  依舊是這認定了就八匹馬也拉不回來的倔脾氣!江老太爺長嘆一口氣,也不打算多說什麽了,只道:「你回去好生想想要怎麽辦吧,江白氏留下。」

  被點了名的李懷玉老實地站在原地沒動,看著江玄瑾行禮離開,心裡有些忐忑。

  「江白氏。」等人走遠了,老太爺才開口,「我聽人說,玄瑾對你寵愛有加,你既受著他的恩寵,就該爲他著想。」

  乾笑兩聲,懷玉低頭:「父親儘管吩咐。」

  「倒是個懂事的。」老太爺頷首道:「好生勸勸玄瑾,這麽多年攢下來的名譽,總不能都丟在一個舊案上頭。這不是他一個人的事情,稍不留神,就容易牽連全家。等會用過晚膳,崇兒和深兒都去一趟墨居,他們說話,你在旁邊幫襯著些。」

  都已經决定要重審了,還有什麽好勸的?鬧得那麽大,現在就算江玄瑾現在反悔也沒用了啊,開弓沒有回頭箭。

  然而,看看這滿屋子神色凝重的江家人,李懷玉還是認慫地應下:「兒媳明白。」

  江焱看著她,忍不住問:「小叔進宮之前,與小嬸嬸一道去了何處?」

  「這個……」懷玉裝傻,「就是去街上逛了逛。」

  「若當真只是逛了逛,小叔如何會突然想起司馬丞相一案?」江焱皺眉。

  他這麽一提,江崇也有些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背後有點發凉,懷玉頂著他們的目光。把臉上無辜的表情保持住了:「我如何能知道君上的想法?他一貫不與我多說朝政之事。」

  江深倒是幫了句腔:「別爲難弟妹了,等會直接去問三弟便是。」

  主位上的老太爺點頭:「那你也先回去吧。」

  「是。」如獲大赦,懷玉退身就走,暗自慶幸自己又糊弄了過去。

  然而,等她走遠,前堂裡的江焱却是說了一句:「你們看吧,小嬸嬸果真有古怪。」

  他們出府去了何處,府裡的車夫是知道的,江白氏撒了謊。

  起初聽江焱說白馬寺一事,江崇還不相信,覺得這孩子是多慮了。但如今一看,他也有些不解。

  這個江白氏到底是有心還是無意?

  老太爺擺手道:「都是一家人,沒有證據之前切勿下定論。」

  證據還不簡單?多試探兩回就有了。江焱捏拳,若是他懷疑錯了還好,但江白氏若當真存了害小叔之心,他一定不會放過她!

  回到墨居。懷玉四處找了找,發現江玄瑾在洗硯池的書齋裡,埋首於一大堆案卷文書。

  她走過去,給他倒了杯茶。

  江玄瑾抬頭,抿唇問:「你要來勸我?」

  「嗯!」懷玉點頭,雙手捧著茶杯遞到他唇邊,「勸你多休息,別累壞了身子。」

  微微一頓,他皺眉:「父親要你勸的定不是這個。」

  喂他喝了口茶,懷玉笑道:「你都知道他們的目的,我又何必多嘴呢?」

  要是娶的是個規規矩矩的夫人,這會兒肯定在他耳邊苦口婆心地勸開了。可這人倒是好,壓根沒把長輩的話放在心上。

  江玄瑾搖頭,心裡倒是一輕,繼續拿了卷宗來看。

  懷玉乖巧地陪著他。

  晚膳過後,江崇和江深當真來了。一左一右地坐在江玄瑾身邊,跟他從家族利益談到了天下蒼生。

  懷玉領著老太爺的命令,盡職盡責地在旁邊幫襯,不停地說著「是啊」、「對啊」之類的捧場話。

  江崇對她的表現不太滿意,低喊了一聲:「弟妹。」

  「啊?」李懷玉一臉茫然,「怎麽了?」

  還問怎麽了?說好幫著勸,她却除了應聲以外一個字也沒多說。江崇皺眉,心裡的懷疑又重一層。

  看著他這眼神,懷玉有點心驚,連忙扭頭對江玄瑾道:「大哥說的都有道理!」

  江玄瑾看她一眼,抿唇對江崇道:「何必爲難到她頭上?」

  對他的勸告沒半點反應,護起短來倒是快。江崇頗爲無奈。

  一個時辰之後,兩人鎩羽而歸,懷玉正坐在凳子上走神,冷不防地就被人抱了起來。

  「他們的話,你不必都聽。」江玄瑾輕聲道。「聽我的就够了。」

  心神歸位,胸口一暖,懷玉笑著就摟住了他的脖子:「你也不怕把我慣得目無尊長。」

  本來也不是個目有尊長的人啊,江玄瑾搖頭,將她放在床榻上,輕輕吻了吻她的眉心。

  「接下來幾日我會很忙,你老實待著,別亂跑。」他道。

  懷玉挑眉,勾著他的脖子不讓他起身,一臉認真地道:「那咱們可得抓緊機會了。」

  江玄瑾正想問什麽機會?結果這人不由分說地就盤腿纏上了他的腰。

  「我還要去看公文。」

  「明兒再看也不遲,你先看看我!」

  「……」

  他有些惱,却沒能抵住她的糾纏,翻滾進紅帳,喘息之間微怒地道:「你這人……」

  「怎麽?」笑盈盈地壓著他,懷玉捏著他的下巴道,「我這人就是大膽又不知羞。可你不也還喜歡得緊?」

  「誰喜歡?」他駁斥。

  咯咯直笑,懷玉壓住他一個勁兒地親吻,手不老實地伸進他的衣裳裡,摩挲著他的腰際問:「喜不喜歡?嗯?」

  身子一寸寸地燙起來,江玄瑾咬牙,很是艱難地道:「不……」

  話沒說完,就被她一口咬在喉間。

  「紫陽君是不可以撒謊的。」她嚴肅地道。

  江玄瑾氣壞了,翻身將她壓住,啞聲道:「太目無尊長,該長教訓了。」

  身下這人楞了楞,接著就舔著嘴唇眼波流轉地道:「還請君上賜教呀~」

  要了人命一般的誘惑。

  輕喘一聲,他低頭,終於是放肆地咬上她白晰的脖頸。

  燭光未熄,內室裡紅影交織,翻雲覆雨。

  之前都是打著算盤與他歡好,可這一次。李懷玉心裡什麽也沒想,隻緊緊抱著這人,他要什麽就給什麽。聽著他的聲音,她也覺得情動。

  竟然覺得情動了。

  「江玠。」難耐之處,她低喊他的名字,只一聲尚覺不够,反反復複地又喊好多遍。

  眼前的人有些慌張地伸手捂了她的嘴,頭抵在她耳側,聲音微顫地道:「別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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