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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宴》第93章
第93章 年關

  過大年了,就算各地形勢緊張,在這個關口,也都暫時歇了歇,閉門團年。江玄瑾帶著李懷玉等人回了一綫城,李懷玉坐車從街上過,聽見熱鬧的鞭炮聲,和街上賣年貨的吆喝,覺得這城裡似乎的確什麽也沒發生。

  夾雜著臘肉和炮仗味兒的空氣,聞著就讓人覺得很踏實,只是,江玄瑾身後跟著的人……有點多。

  紫陽君初歸紫陽,各地郡守縣令都趕著來賀年,本以爲去一趟紫陽主城即可。誰知道紫陽君竟以一綫城形勢緊張爲由,鎮守不離,他們無奈,也只能跟著過來。

  這位君上大家都是聞名已久,可著實不太熟悉,想阿諛兩句都無從下手。

  有人捧著一大封銀子去找了乘虛禦風,想打聽打聽君上的喜好,然而這兩位大人油鹽不進,任金山銀山放在眼前也無動於衷,無奈之下,他們就只能自己摸索。

  「主子。」乘虛遞來兩封請帖,「九真郡和蒼梧郡兩地郡守都在酒樓設宴,說要給您洗塵。」

  江玄瑾順手接過,掃了兩眼。

  懷裡的人不安分地動了動,他低聲道:「老實點。」

  「我看看呀。」下巴抵在他肩上,懷玉道,「以前我不也經常幫你看東西?」

  墨居的主屋軟榻上,她常這樣靠著他,給他念摺子。

  微微有些恍惚,江玄瑾抿唇,把兩封請帖都放進了她手裡:「選一個。」

  明日就是大年,今日午膳只能挑一處用。

  接過來看了看,懷玉道:「這個九真郡我好像聽過,鐵礦多,每年造出來的兵器也多。蒼梧郡也還不錯,商貿繁榮……隨意挑一個吧,九真?」

  目光靜靜地在兩張帖子上流轉,觸及幾行字。江玄瑾抿唇:「去蒼梧郡這個。」

  「嗯?不是讓我選?」懷玉瞪眼,「我選了你又不聽?」

  把請帖塞回乘虛手裡,江玄瑾扶了扶她的腰身,下頷輕輕摩挲她的頭頂:「你也說是隨意選的。」

  懷玉撇嘴哼哼唧唧兩句,倒也沒多說。

  乘虛拿著請帖偷偷看了兩眼,眉梢跳了跳。

  九真郡這回來的人都以爲是定能得君上青睞的,誰曾想君上竟接了蒼梧郡的宴請。

  「這是爲什麽?」衆人都很不解。九真郡守也很不甘心,跑去偷偷問乘虛。

  乘虛含蓄地道:「蒼梧郡的大人比您細心。」

  他還不够細心嗎?連車輦儀仗都備好了!

  乘虛也不多說,把兩張帖子一幷給他看了看。

  同樣的大酒樓,同樣的排場,他的帖子寫得漂亮得多,可蒼梧郡守的帖子上,比他多了幾行字。

  恭請紫陽君上及君夫人駕臨,知君夫人身子不便,已備暖閣軟榻,幷養身膳食,以體君夫人辛苦。

  九真郡守:「……」

  心機啊!什麽叫心機!蒼梧郡那老賊,竟能寫出這麽不要臉的帖子!

  可很顯然,君上恰好吃這一套。

  寒風之中,九真郡守瑟瑟發抖:「我現在添上這句還來得及嗎?」

  乘虛朝他一笑,恭請他離開。

  李懷玉覺得有哪裡不對勁,她跟著江玄瑾出來蹭飯,本是打算在旁邊當個花瓶,誰知道從一落座開始,旁邊郡守的姬妾就對她熱情得不得了,郡守與她敬酒,也是雙手奉茶過頭頂。自己一杯烈酒喝盡。

  「你手下的人,也去江府修習過禮儀啊?」懷玉忍不住扯著江玄瑾的袖子小聲道,「這也太周到了些吧?」

  江玄瑾淡淡地看了桌上的人一眼,低聲道:「許是畏懼你丹陽長公主的名頭。」

  是嗎?好像也說得通哦?懷玉點頭,就當是這個原因了。

  可這一場宴席之後,她公主府裡就開始不斷有賀禮來,一問,都是紫陽各地郡守送來賀她有孕的。

  懷玉不解地站在那成堆的賀禮旁邊,問陸景行:「紫陽的人都這麽財大氣粗嗎?」

  陸景行已經是許久沒露過面,可風華依舊不减,站在旁邊一臉看傻子的表情看著她:「你當真看不出來?」

  「什麽?」懷玉一臉茫然。

  「這些人的做法,都是順著紫陽君的心思來的。」他眯了鳳眼道,「紫陽君如今行事也是不遮不掩了,與他往日作風大不相同。」

  紫陽君偏愛什麽?君夫人啊!君上不好討好,那就討好君夫人,保管有用!——這是衆位郡守縣令在抵達一綫城三天之後得出的結論。

  懷玉怔楞,接著有點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那我還真是沾了光了。」

  「是啊,看這架勢,以後丹陽和紫陽之間的來往必定會很順暢。」陸景行哼笑,「托殿下的福,我如今從紫陽邊城運貨,都有衙門一路護送。」

  「那你可得感謝我。」懷玉咧嘴,「也不要多的,把你剛得的那座玉觀音拿來吧。」

  「想得美!」陸景行白她一眼,「上好的天山寒玉,造那麽一座觀音,放宮裡也是數一數二的寶貝,能被你誑去?」

  「小氣鬼。」懷玉撇嘴,叉腰道,「我替你賺回來的銀子,够買兩個觀音了!」

  陸景行哼笑,手裡的扇子有一下沒一下地轉著,斜眼睨她:「心裡舒坦了?」

  當初懷著身子被關在死牢裡,她是憋了不少委屈的,如今紫陽君算是在贖罪了,明著暗著的好處,統統往她懷裡塞。

  「舒坦了。」長出一口氣,懷玉笑道,「我從來沒想過會有今天。」

  她前生的算計,做好了孤獨一生的準備。再活一次,也以爲不會有什麽好下場,沒想到峰迴路轉,得了如今這平順的日子。

  算是老天爺給她的補償吧。

  眼瞧著還有人抬著賀禮往這邊送,陸景行撩了撩眼皮:「你可真值錢。」

  「怎麽說話呢?」懷玉橫他一眼,接著驕傲地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尖,「我分明是價值連城!」

  說這種話的時候,丹陽長公主從來都是不要臉的,陸景行搖頭,看著那賀禮上的紅結。道:「你好生陪著江玄瑾吧,他應該是頭一回不在江家過年。」

  提起江家,懷玉頓了頓。

  對哦,江玄瑾竟然寧願在這一綫城陪她,也不回紫陽主城團圓,江老太爺肯定又要氣得直拿拐杖杵地,駡她蠱惑人心了。

  想了想,她道:「我先去主院看看他。」

  陸景行轉身,瀟灑地朝她揚了揚扇子:「你去吧,我也去找地方過年了。」

  「嗯?」懷玉挑眉,喊他,「你今晚不在府裡用膳啊?」

  「一堆男人有什麽意思?」陸景行頭也不回,吊兒郎當地道,「小爺自有好去處。」

  他的去處是哪兒。懷玉不問也知道,衝他背影撇了撇嘴,她抱著肚子就往主院跑。

  陸景行跨出月門,臉上的笑意消失了個乾淨。

  年夜是最熱鬧的,家家戶戶點著炮仗吃著團年飯,他去了自己開的逢春樓,叫了一罎子酒,慢慢地坐著喝。

  「公子。」招財站在他身後,紅著眼道,「您就在公主府裡過個年又如何?至少人多啊。」

  陸景行勾唇,綉錦的靴子往長凳上一抬,手肘抵著膝蓋撑著臉,看著他道:「人多有什麽用?」

  人再多,她今年也不可能同他不醉不歸,江玄瑾那個霸道的性子,連他多看她一眼,都要被他抬袖擋著,實在是又好笑又好氣。

  眼不見心不煩。

  酒一罎子接一罎子地喝,招財碎碎叨叨地勸:「您身邊也該有個人伺候了,長公主前些日子給您看的幾幅美人圖上的人都不錯,您隨意挑一個?不管成不成。也試試啊。」

  「奴才還聽人說,東晋的百花君入了北魏國境了,也許是要去京都贈禮,他帶了不少東晋的美人兒,您也可以看看。」

  「長公主眼瞧著就有後了,您還未成親呢……」勸到後頭,招財自己都難過。「真惦念,您好歹搶一搶,可人是您放走的,連她都肯放,怎的就不肯放過自己?」

  聽得煩了,陸景行捏著酒罎子放在桌上,哼笑:「我如何就沒放了自己?我放了。」

  只是自己怎麽也走不出去而已。

  鳳眼裡光芒黯淡,陸景行往長凳上一躺,看著逢春樓高高的房梁上垂著的紅綢,低聲喃喃:「綠楊芳草長亭路。年少拋人容易去。樓頭殘夢五更鐘,花底離情三月雨。」

  招財沒讀過書,可跟著公子久了,這些詩詞是最熟的,後頭的公子沒念,他却記得——

  無情不似多情苦。一寸還成千萬縷。天涯地角有窮時,只有相思無盡處。

  只有相思無盡處啊……

  逢春樓裡有不少姑娘,往日裡陸掌櫃來,她們是都會擁上去的。可今日,她們躲在樓上看,沒一個人敢靠近。

  冷冷清清的風,從雕花窗裡吹進來。吹得酒香四溢。

  公主府裡衆人都在,一派歡騰熱鬧,徐初釀被清弦等人起哄喝了兩盞酒,臉頰紅透,眼神迷蒙,瞧著是醉了。赤金在旁邊瞧著,眼神微冷。

  「清弦,劃拳嗎?」他問。

  清弦興致正高,壓根沒注意赤金的臉色,笑著就應:「來啊!」

  於是懷玉就同江玄瑾一起坐在主位上,看著赤金冷靜地連贏十回,往清弦面前放了十盞酒。

  「喝吧。」他微笑。

  清弦臉都綠了,扭頭就哭:「殿下,他欺負人!」

  懷玉唏噓,抱著江玄瑾的胳膊小聲嘀咕:「不長腦子,灌誰不好,非得去灌初釀。」

  然後一抹臉,她笑著大聲道:「願賭服輸嘛,這算什麽欺負人?喝喝喝!」

  清弦垮了臉:「殿下,您以前很寵我的!」

  安靜看著好戲的紫陽君聞言一頓,抬眸認真地看了他一眼。

  出去了半個多月、終於掙扎著回來了的就梧瞧見了紫陽君這眼神。後背一凉,下意識地坐得離清弦遠些。

  清弦猶未察覺,借著酒意掰著指頭數:「我受傷回來,殿下給我包扎了三回,還給我熬過藥,那時候白皚跟我吵嘴,殿下都是幫著我的。整個飛雲宮。我最得寵了啊!殿下說了要罩著我的!」

  白皚看了看江玄瑾,搬起凳子,坐去了赤金身旁。

  瓷白的杯子抵在唇邊,江玄瑾似笑非笑:「讓人喝十盞酒下去,委實有些難爲了。」

  難得見他開口替自己說話,清弦很感動:「君上救我!」

  「好說。」江玄瑾頷首,溫和地道。「擲骰子吧,三局兩勝,若是贏了,這十盞酒,本君替你喝了。」

  這個好!清弦跳起來就捋了捋袖子:「我可是在賭坊裡混過的!來來來,上骰子!」

  懷玉覺得有點不太對勁,很想勸一勸,可剛一張口,江玄瑾就看了過來。

  幫他?

  不不不,幫你幫你!

  那閉嘴。

  ……好。

  幾眼之間,李懷玉就老實了,捏著嘴唇看著他們擲骰子。

  結果出來得很快,一連兩局,清弦連敗。

  「怎麽會這樣?」清弦迷迷糊糊地拍了拍腦袋,指著江玄瑾的骰子道,「你怎麽總扔三個六啊?」

  江玄瑾親自伸手,給他面前加放了十盞酒:「老天眷顧。」

  「等會!」清弦瞪眼,「方才說我贏了你替我喝十盞酒,沒說我輸了要加十盞啊!」

  滿臉疑惑,江玄瑾問旁邊衆人:「打賭,不都是要價碼相同?」

  「是是是!」就梧白皚等人齊齊點頭,應得毫不猶豫。就梧還拍了拍清弦的肩膀,「贏了君上喝十盞,輸了你喝十盞,很公平!」

  「……」聽著是很公平,但怎麽總覺得哪兒不對呢?

  看了看面前陡然多出來的十盞酒,清弦顫顫巍巍地扭頭:「殿下……」

  懷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朝他抱了抱拳。

  勇士啊!她庇護不住,自生自滅吧!

  酒席過半,衆人都放開了,就梧幫忙按住了清弦,赤金拿著酒就往他嘴裡倒,江玄瑾端坐在一旁,看赤金灌得一滴不漏,忍不住給他鼓了鼓掌。

  李懷玉肚子都笑疼了,直拍桌子,正低頭跟江玄瑾說話呢,青絲就抱了個巨大的禮盒進來。

  「主子,陸掌櫃的新年賀禮。」

  每年陸景行都送她東西,李懷玉也不奇怪,示意她放在旁邊,伸手就拆開。

  天山寒玉雕出來的玉觀音,成色極好,價值連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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