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絕境
那一瞬間,康筠幾乎以為顧珩的特種支隊真的來了。不過片刻後他就知道,不是。
這種重型直升機固然可以突破地雷網,直接降落在古堡門前的空地上,但是至多能運載十幾二十個人。即便是全副武裝的特種兵,想要靠區區二十個人對付一支二百多人的反政府武裝,幾乎是不可能的。所以……
衛淮從後面走上來,看著遠方的直升機上跳下幾個人,低聲道:「是來取我器官的吧。」
自從Sprinkle離開,衛淮一直沒開過口,只是跟在人群裡幫他們搬材料、埋地雷,沉默得像個影子。這還是他第一次主動搭話。
「應該是的,」康筠從顧珞琛身上下來,舉目眺望遠方,輕聲道,「不過沒關係。在取水器做完之前,謝里夫會想辦法拖延的。」
「你們的人什麼時候來?」
「不知道,」康筠苦笑道,「聯繫從今天早上就斷了。」
「是因為救我吧,」衛淮已經聽人說了今天早上古堡發生的事情,低聲道,「還有什麼需要我做的嗎?」
還?大魔王竟然背著他和衛淮「暗通款曲」?
康筠瞇了瞇眼睛,顧珞琛笑著拉了拉他的手,對衛淮說:「暫時沒有……我們也不知道下一步該做什麼。看看情況再說吧。」
康筠悄聲道:「你讓他做什麼了?」
「沒什麼,」顧珞琛笑著摸了摸他的頭,「小事情。」
這種明顯有事瞞著他,不告訴他的感覺讓康筠非常不爽。他瞪了顧珞琛一眼,心中一動,驀然想起那天晚上,在收到顧珩反常的平靜回覆之後,顧珞琛也是這麼笑著摸了摸他的頭,說「沒什麼大事」。
一定是有什麼非常嚴重的事情,只是顧珞琛自己也不能確定,所以不想說出來,讓他一起跟著擔心。
但是……眼下的情況已經糟得不能再糟了,還有什麼事情會讓他們的處境比現在更糟糕呢?
康筠一面想一面看著遠處,古堡中走出以費達為首的一隊人,將從直升機上下來的幾個人接了進去。康筠盯著其中一個人的背影,皺了皺眉,下意識地停住了腳步。
「怎麼了?」顧珞琛摟著他的腰,緊張地看著他,「哪兒不舒服嗎?」
「沒什麼,」康筠回過神來,輕輕搖了搖頭,有些促狹地笑了笑,「小事情。」
顧珞琛:「……」
小娘炮一定有什麼事情瞞著他!
他剛才的表情像是……看到了某個熟人。在上次當地警方跟蹤跟丟了之後,他們就推測南亞器官走私真正的幕後大BOSS是某個在黑道上混跡多年的人物……難道,是康筠的某個「前男友」?
兩個人互相對對方的隱瞞十分不爽,因此一頓午飯吃得很沉默。吃完飯,他們回臥室「午休」,路過謝里夫起居室的時候,看到會客室的門開著,裡面傳來謝里夫的聲音:「鄙地貧瘠,沒什麼好吃的招待,希望客人不要介意……」
門外站著一排荷槍實彈的親衛,虎視眈眈地看著從走廊裡經過的人,因此康筠和顧珞琛沒敢停留,拐過牆角的時候,康筠「不小心」蹭到牆,飛快地把上午從倉庫撿到的一個微型無線竊聽器塞進了石縫裡。
「好累,」康筠一進屋就撲倒在床上,「心好累。」
「來,老公抱抱,」顧珞琛怕他壓到肚子,將他翻了個面兒,抱在懷裡,「抱抱就不累了。」
「手機拿來,」兩人在床上膩歪了一會兒,康筠說,「看看你哥回郵件了沒。」
「唔。」
顧珞琛藉著衣服的遮掩,把手機遞給康筠。
康筠飛快地連接GPS衛星網絡,打開虛擬郵箱,皺了皺眉:「沒有。」
「嗯。」
「嗯你個頭!」康筠皺了皺眉,雖然沒有顧珩的回覆,虛擬郵箱裡卻有一封來自Blithe的新郵件,「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不確定,」顧珞琛低頭親了親他的頭髮,猶豫了片刻,才繼續說道,「但是能猜到一點兒。我哥這個人脾氣不太好,以前在西點的時候,只要出一點兒錯,他分分鐘罵得你狗血淋頭。但是如果哪天你犯了錯,他和風細雨,笑著和你說話,那就說明……你完蛋了。」
「這麼說,」康筠抽了抽嘴角,「他是為了懲罰我們的自作主張?」
「不,」顧珞琛卻搖了搖頭,「我哥不會拿這種事開玩笑——他會選擇秋後算賬。也許……是他們那邊出了什麼情況,又不方便和我們直說。也許他只是太忙了,待會兒就回覆了。別瞎想,嗯?」
「嗯。」
康筠心裡清楚,眼下形勢還不明朗,顧珞琛這麼說只是不想讓他太擔心,但實際情況……可能已經糟糕到了可怕的地步。他的手指在郵件上停了兩秒,點開,裡面只有寥寥幾句話,他一眼掃過,心直往下沉。
顧珞琛感覺到他的情緒不對:「怎麼了?」
「等一下。」
康筠接著身體的遮掩,在手機上輕而快地輸入一串代碼,重新用木馬侵入他之前在監控系統裡留下的漏洞:「抱著我,閉上眼。睡覺。OK。」
他飛快地截了一張圖,將監控系統用圖片替換了,然後從床上翻身坐起,將手機遞到顧珞琛面前:「出事了。」
顧珞琛接過來掃了一眼,臉色也變了。
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像顧家這種勢力盤根錯節的大家族,外表看起來鐵板一塊,內裡不足為外人道的事還不知道有多少。顧珞琛兄弟三人,除了二哥顧珩,上頭還有個大他十幾歲的同父異母的大哥,叫顧瑾瑜,是他父親和別的女人的私生子。
顧珞琛的父親顧經緯年輕的時候喜歡上了一個窮人家的女孩兒,但是顧老太爺極力反對,逼著他娶了他母親鍾梓月——顧珞琛的外公鍾建國年輕時在南亞做藥材生意,是當時的風雲人物,家財萬貫,在顧老太爺看來,這才是所謂「門當戶對」的親事。
像無數家族聯姻的悲劇一樣,顧珞琛的父親和母親感情相當淡漠,結婚很多年都無所出。雖然顧瑾瑜已經一天天長大,但老太爺十分固執,寧肯從旁支裡過繼一個男孩兒,也不肯把顧瑾瑜接進顧家。那個過繼過來的孩子,就是顧珩。
顧珩被抱過來的第五年,母親有了他。但是剛生下他不久,顧老太爺就突發腦溢血去世了。老太爺一死,父親就迫不及待地把顧瑾瑜接回了顧家。母親怕他在家族爭端中受傷害,所以一歲那年就把他送到外公那裡,直到快成年,才被父親接回顧家。
作為顧家唯一的嫡子,這些年他一直被顧瑾瑜隱隱地排擠在顧家的權力核心之外。雖然顧珞琛對顧家的家主之位並不感興趣,但很顯然,他這個同父異母的大哥並不這麼想,所以這幾年沒少找他的不痛快。
Blithe傳來的消息是——五天前,顧珞琛的父親突然出車禍被撞成了植物人,整個顧家在短短三天之內就被顧瑾瑜控制了。顧家內部支持顧珞琛的一派全部被顧瑾瑜軟禁,包括他的母親鍾梓月。
至於顧珩……他雖然從小就被顧經緯安排著走軍政這條路,成為顧家安插在系統中的一顆棋子,但這些年他已經培植出自己的一批人手,不大可能輕易被顧瑾瑜控制,但是……如果顧瑾瑜用母親的安危威脅他,逼著他借刀殺人,除掉他這個唯一的嫡子呢?
當然,顧珩也許只是因為暫時比較忙,所以才沒回覆他們的郵件。但是,萬一,萬一……顧珩確實是在用這種特殊的方式暗示他們呢?
如果這個猜想成立,那就意味著……他們所等待的救援,可能永遠都不會來了。
而謝里夫已經對他們起了殺心,不管取水器能否成功做出來,四天後,他、康筠,還有衛淮,都難逃一死。
必須重新規劃一切了。
顧珞琛和康筠對視了一眼,他們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無所畏懼的堅定。不管情況怎樣糟糕,人活著,就總能想出辦法來。
「我們還有四天時間,」就在這一瞬間,康筠整個人的氣質都變了,眼神很冷,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強大的氣場,「我可以想辦法做一個空氣取水器的雛形——能收集到水,但是量很小,讓謝里夫看到希望,大概能再多爭取兩到三天的時間。」他停了兩秒,繼續說道:「地下二層倉庫裡有武器——手槍、機關槍、狙擊槍,各種型號的子彈、手雷,還有足夠將整座古堡夷為平地的TNT炸藥,六個親衛24小時輪班值守,拿到這些武器不難,難的是……我們沒有人。」
「今天早上救下來的二十四個人,想要策反應該不難,」顧珞琛也收起了平素的漫不經心,「薩列赫意和他的手下,還有射擊隊的一部分人,也有爭取過來的可能。像這種因為利益集合起來的群體,向心力不強,但是,除非謝里夫做出放棄他們的決定,他們不可能冒著生命危險選擇反抗。」
「那就給謝里夫製造一點兒不得不放棄他們的理由,或者,讓他們以為謝里夫放棄他們了也可以,」康筠看著自己的手指尖,「你可能看不上我的做事方法。我習慣利用他們內部的矛盾,讓他們窩裡反。巴塞爾大概很早就想取謝里夫而代之了,只可惜有賊心沒賊膽,這個時候只需要添一把火……就能燒起來。只是這麼做大概會害得你再次違反紀律了,顧長官。」
「我從來沒有看不上你的做事方法,」顧珞琛伸手過去,抱著他,不知道為什麼,與那個沒事喜歡作妖的妖孽、可愛的小娘炮相比,眼前這個強勢、冷靜,對他來講有點兒陌生的康筠,卻更讓他心疼,「我們之所以強調紀律,是擔心少數人經受不住誘惑和考驗,變得和那些冷血殘暴的犯罪分子一樣。但是你不一樣……」
顧珞琛有點兒說不下去了,但他相信康筠已經明白——
這些年,他從無數罪惡、血腥的邊緣踩過,也曾擁有過無數人奢求的權勢和財富,但凡心志稍不堅定,肯定就一腳踏空、萬劫不復了。
但是康筠沒有。
「我不一樣?」康筠卻突然笑了起來,伸手勾住他的脖子,抬頭看著他的眼睛,一雙眸子波光流轉、蔚然生光,「對啊,我是你愛人,當然不一樣。你這是打算明目張膽地徇私枉法,包庇你夫人麼,顧長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