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楊安
其實康筠也知道,像陳璐飛這樣的女人,能待在阮隋迎身邊這麼多年,甚至頗得信重,絕不像她表現出來得這麼簡單,她不會連這點事情都不明白。可不知怎麼的,他心裡一直有種隱隱的不安,忍不住多叮囑了一句。
本來,康筠也對陳璐飛故意聯繫他、接近他,在他面前提及冰原狼的用意有所疑慮,甚至一度懷疑這是阮隋迎特意為他設下的陷阱,所以他暗中吩咐Blithe調查了陳璐飛——她說的都是真的。她的家庭,她的學歷,她母親的病,她閨蜜的死,以及有關黎朗的一切,無一字虛言。
如果在這種情況下,陳璐飛仍然別有目的,那只能說明這個女人的演技已經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她心狠手辣、冷血無情,為了利益枉顧親情和友情,可能阮隋迎更可怕。
但是,他願意相信陳璐飛。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是他這麼多年一貫保持的原則。如果他真的看走眼了,他願意承擔一切後果。
和陳璐飛告別之後,他原路返回,從醫院側門進去掛了個號,電梯上到十五樓,一間病房一間病房地摸過去。一個小護士見他行為鬼祟,帶著戒備問:「請問您找誰?」
「我來看病,」康筠摘下口罩,笑瞇瞇地把掛號單遞過去,「我看各個診室的醫生都好年輕,有沒有老一點有經驗一點的專家。」
小護士沒想到這個行蹤鬼祟的人竟然是個長得這麼漂亮的男孩子,被他一雙狹長的丹鳳眼笑微微地看著,心一下子就軟得一塌糊塗:「你掛的是普通號,找專家要掛專家號的,我帶你……」
就在這個時候,旁邊一間病房的門開了,一個戴口罩的醫生走出來,又飛快地關上了門。現在是上午十一點半,蔣舜華應該剛剛下課,正準備開車去接楊安,而楊安所在的中學下課的時間是十一點五十,但現在……那個康筠那個本該在教室裡授課的人,正虛弱地趴在病床邊嘔吐。
小護士看到面前的年輕男孩兒突然收了笑容,蹙眉對她說:「借過。」他不笑的時候,眼眸中帶著一種讓人心驚的寒意,護士身不由己地側身讓路,他連掛號單也沒拿,逕直推開旁邊一間病房的門,走了進去。
那是個單人的小病房,只有一張臨時休息的床,楊安已經結束嘔吐,虛弱地躺在床上,額頭上全是汗。
楊安顯然沒想到康筠會突然出現在這兒,他愣了片刻,緊接著像往常一樣平靜地笑了:「怎麼這時候過來了?」這時候那個剛出去的醫生回來了,臉色不善地看著突然闖進來的康筠,楊安很自然地為他們做介紹:「這是我朋友,康筠。這是薛醫生,我的主治醫生。你臉色不太好,哪兒不舒服嗎?如果是低血糖或者輕度貧血,不用吃藥,按照薛醫生的指點食療一段時間就好。」
他的面容蒼白憔悴,可是笑容卻有種說不出的感染力,語調緩慢從容,讓人禁不住跟著他平靜下來。康筠有些明白蔣舜華閱人無數,為什麼最終卻會選擇貌不出眾的楊安。
康筠微微搖頭,看著他的眼睛:「我是為你來的。」
「為我?」楊安的笑容凝滯了一瞬,「舜華知道嗎?」
「他不知道。」
楊安輕輕吸了口氣,緩慢地撐著身體坐起來,康筠連忙拿了枕頭放在他身後,讓他在床頭靠好。氣溫在零上十度,屋裡還開著電暖氣,他卻穿了一件雪白的兔毛翻領皮草,毛茸茸的衣領將他一張臉襯得更加蒼白,毫無血色,他半靠在床頭,一雙手伸在旁邊的電暖氣上烤著,輕聲說:「我當年被放射性元素灼傷之後,一直有輕度的貧血,半年前突然嚴重,確診為急性骨髓性白血病,幸運的是很快找到了骨髓配型,只可惜只配上了七個點。當時情況緊急,不得不在稍微穩定之後做了骨髓移植,結果移植之後產生了強烈的排異反應,一直在用藥物維持……舜華他怕我知道了,憂心過度加重病情,所以一直瞞著我,還特意把藥單和藥盒都換了,可我自己的身體,又怎麼會猜不出來?」
楊安果然什麼都知道。
康筠皺眉聽著。他本來就猜測楊安是這一類的血液病,還想著讓楊巍幫忙在全世界範圍內尋找合適的配型,不過移植之後產生排異反應會不會危及性命,他從楊安的臉上完全看不出來。他也只能看看能不能幫忙找到更好的醫院和醫生了。
楊安笑了一下:「他不知道我和薛醫生有交情,所以趁著上課偷偷跑來做抗排異治療。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清楚,讓舜華知道了也不過讓他白白緊張擔心,所以……」楊安溫和地看著他的眼睛:「不要告訴他,好嗎?」
楊安是那種從不會強迫別人做什麼,可一旦說出口就讓人很難拒絕的人。康筠心裡很難受,強笑著點了點頭。
「謝謝,」楊安看他答應,神情一下子放鬆了不少,眼睛裡全是溫柔笑意,他掀開被單,坐到床邊,俯身穿鞋,「我要走了。到時間他接不到我,會擔心的。」他穿好鞋,披上大衣站起來,遲疑了一瞬:「小康,我……還有一個不情之請。」
「你說。」
「舜華的性子我知道,雖然表面上做事中正,但其實人很偏執,」楊安溫和地笑著看向他,那一雙眸子算不上清秀,卻格外清明通透,「如果……我是說如果,有一天我真的不在了,你能不能幫我看著點兒他,我怕他會做傻事。以前的事能不沾也不要讓他再沾。」
康筠抬眸看著他的眼睛,表面不露聲色,內心震動:「你……都知道?」
他一直以為蔣舜華為了他甘願放棄生意和身份,用主治醫生和正經醫學院教授做掩護,才能讓楊安接受這一段對他來講過於驚世駭俗的感情。
沒想到楊安什麼都知道。
楊安卻輕輕搖了搖頭:「他從來沒跟我說過,我也不想刨根究底,每個人都有過去,與現在和將來相比,過去並不重要。但他是我的男人,很多事情並沒有刻意避著我,日子久了,總能猜到一二。我跟了他這麼久,不會連他是什麼樣的人都不清楚。」
康筠看著楊安,他一直都小看了這個乍一看普普通通,彷彿輕易就能淹沒在人群裡再也找不到的男人,他原來比他們想像得都明白通透得多,很多事情並不是不知道,只是不計較。怪不得蔣舜華眼光那麼高的人,最終會選擇和他共度一生。
楊安不閃不避地對著他的目光,等待著他的回答,康筠最終點了點頭:「我答應你。可是……我雖然和他認識了很多年,但他的大部分決定,我都無法左右,就像他無法左右我的決定一樣。所以……你多保重。」
楊安點了點頭,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鐘:「我真得走了。」說著對他和薛醫生一一點頭告別。
康筠說:「我送你。」
楊安也沒拒絕。他陪著楊安出了醫院,幫他攔了計程車,目送著他離開,之後拿出手機,撥了一個他很久都沒有撥過的電話號碼。
可是聽筒裡卻只有快速的嘟嘟的忙音。他連續撥了好幾次,每一次都是這樣,也不知道是占線還是線路故障,又或者已經不再用了,只是暫時還沒有銷號。
康筠嘆了口氣,掛斷了電話,然後給Blithe和楊巍分別發了一封加密郵件,片刻後楊巍回覆了兩個字:「明白。」之後他給杜遠打了個電話,讓他派人隨機弄壞貝當路的幾個攝像頭,其中必須包括第三幼兒園門口正對郵筒的那個,然後讓人在附近蹲點,等待取走陳璐飛投進去的信件,拿到圖之後給他發個郵件。說完這些,他頓了一下:「你讓王子規去做這些,他素來縝密。叫田付今天下午五點半在轉角咖啡店等我,帶著那把Glock17。」說完就掛了電話。
過了一會兒,Blithe的郵件也來了:「萬國賓館C棟102。」附件是一張平面圖,靠西南的位置歪歪扭扭畫了一個紅色的圈。
康筠沉吟了片刻,打開了他自己的手機。這部手機從那天晚上之後就再也沒開過機,他用來和杜遠聯繫的是從蔣舜華手裡順來的備用機,裡面裝的是他搞來的黑卡,暫時不會被追蹤。
他一開機,短信和未接電話提示鋪天蓋地湧進來,一時間幾乎將他的手機震到癱瘓。康筠看也不看,直接清空收件箱,回蔣舜華家吃了頓午飯,磨蹭到下午四點,這才慢悠悠朝轉角咖啡廳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