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相冊
一蓬血花在顧珞琛左肩炸開,濺了康筠一臉。他還來不及反應,顧珞琛就抱著他就地一滾,躲開了接踵而來的第二槍,然後從床頭櫃裡摸出一把手槍,對著子彈射來的方向連開三槍。
對面樹林一時靜默了。
狙擊槍的有效射程能達到2000米,手槍除了沙漠之鷹等少數幾種可以達到200米之外,一般的有效射程都在50米左右。也就是說,就算是用槍的高手,想用手槍擊中二百米外的人,也是很難的。
所以顧珞琛緊緊地抱著他,躲在射擊死角,沒有動,也沒有說話。康筠躺在他懷裡,感覺到臉頰上一片溫熱,鹹腥味撲鼻。
他知道,那是血的味道。不知道為什麼,康筠感覺自己鼻子酸酸的,有點兒想哭。
過了許久,對面仍然沒有動靜,顧珞琛摸到手機,給韓城打了個電話,讓他穿好防彈衣,帶幾個人去樹林裡看看。康筠想爬起來找繃帶,剛起來一點點,就被顧珞琛摁了回去:「趴著,別動。再等等。」
半小時後,韓城打來電話,說狙擊手已經死亡。顧珞琛鬆了口氣,癱倒在地上,康筠爬起來找藥箱,卻發現子彈嵌在肩胛骨之間,以他的技術根本取不出來。而且血也沒有止住,再這麼下去有失血過多休克的危險。他果斷用繃帶死死纏住了傷口,然後跳起來,用顧珞琛的手機打韓城的電話,讓他把車開進院門,他自己則掙扎著要抱起顧珞琛。
「算了,扶我起來就好,」顧珞琛撐著地面站起來,扶著他的肩膀往外走去,「像你這麼個抱法,一定會在樓梯上像丟炮彈一樣把我丟出去。」
「……」康筠說,「你省省吧,攢著點兒力氣。都受傷了還不消停。」
「你還說我?要不是某個大傻瓜故意把我撞開,傻啦吧唧地去餵子彈,我至於連個子彈也躲不開嗎?至於受傷嗎?你個沒良心的小白眼狼!」
「……」
康筠真的很想把他像丟炮彈一樣丟出去。
大年初二,醫院裡只有值班醫生,韓城打電話把外科主任從家宴上叫了過來,緊急手術,萬幸沒有傷到肌群,取出子彈縫合包紮之後,留院觀察幾日就可以出院了。
因為沒帶換洗的衣服,康筠臨時回家拿衣服,顧珞琛特意叮囑他記得拿內褲,一定要臥室衣櫃從左數第三個抽屜裡的高檔品牌內褲,否則他不穿。
康筠:「……」
他怎麼顧珞琛變得越來越幼稚了呢?從第一次見面到現在,康筠眼睜睜地看著顧珞琛酷帥狂霸拽的人設一點點崩塌,就好像鋼筋水泥的大樓外表剝蝕,露出裡面若隱若現豆腐渣……雖然還勉強維持著威嚴強大的表象,只可惜一戳就碎。
康筠面無表情地開車回家,從衣櫃裡草草拿了兩套睡衣一套休閒裝一套風衣,還有襯衣、襪子、羊毛衫,裝滿了一個小行李箱,最後拉開一二三,從左數第三個抽屜。
然而裡面空空蕩蕩,只放著一個筆記本模樣的冊子。壓根沒有什麼高檔品牌內褲。
康筠還以為自己數錯了,關上抽屜,重新數,一二三,拉開,抽屜裡仍然空空蕩蕩,那本冊子依然孤零零地躺在角落裡。
顧珞琛不是那種凡事特別講究的人,沒道理非要強調左數第三個抽屜。當時他被顧珞琛陡然的幼稚攪得腦子昏昏,因此沒有細想,現在想來,他也許根本就不是想穿什麼高檔品牌內褲,而是想讓他看到這本相冊。
但是顧珞琛為什麼在這個時候要他看到這本相冊?這裡面究竟有什麼秘密?
康筠瞇了瞇眼,從抽屜裡拿出相冊。
那是一本老式的線圈相冊,封面是鄧麗君的照片,燙著七八十年代流行的大波浪捲發,畫著當時典型的濃妝。康筠翻開第一頁,那是一張黑白照片,照片上的嬰兒睜著一雙圓溜溜的黑眼睛瞪著鏡頭,看起來格外天真可愛,右下角用金字燙著「百天留念」四個字。
康筠直覺這就是顧珞琛。
沒想到他還有這麼天真柔弱的時候。
康筠忍不住伸手戳了戳照片上嬰兒圓嘟嘟的小胖臉,笑著往後翻,一歲、兩歲、三歲……幾乎每一年都有照片,有個人照,也有和一個看起來有點兒威嚴的老人的合影,大概就是他常常說起過的外公。
他一頁一頁地翻著影集,就好像光陰在他面前刷刷流過,他親眼看著一個男孩子從嬰兒、孩童一點點長大成人,變成一個英俊的少年、帥氣陽光的青年。有和父親哥哥們在一起的全家福,也有在西點軍校的集體合照,還有大概是模擬演戲的時候,和戰友一起在熱帶雨林中,塗著偽裝油彩的照片。
真醜啊。
康筠忍不住笑了起來,手指從他看不出模樣的臉上劃過,又翻過一頁,緊接著他眼神一凝,笑容僵在了臉上。
那是一張他和幾個戰友一起的合照,穿著迷彩作訓服,勾肩搭背,對著鏡頭笑得陽光燦爛,比現在整天板著一張死人臉的顧珞琛像個人多了。只是他左邊那個對著鏡頭比出「V」字手勢的金髮年輕人,不是Jeffrey又是誰?
顧珞琛,認識Jeffrey?
如果是這樣,那麼顧珞琛為什麼從一開始就對他小愛好和小習慣瞭若指掌,那就說得通了。但是戰友的關係並無不可對人言,為什麼顧珞琛一直瞞著他?
康筠想起兩個多月前的那一天,他去Jeffrey的墓園憑弔,那一天是Jeffrey的忌日,每年的那一天,他都會去看Jeffrey。當時他還以為顧珞琛在他身上裝了GPS定位系統,特意去找他,出於禮貌才買了束花,在Jeffrey的墓前鞠躬弔唁。
他從來不曾想過,也許顧珞琛壓根不是去找他的,而是為了給Jeffrey掃墓,只不過恰好碰到了同樣為Jeffrey掃墓的他。
康筠閉上眼睛,靜靜地回想那天的全部細節。對,顧珞琛鞠躬的時候表情很嚴肅,甚至帶著淡淡的悲意,遠遠超出了一個陌生人禮貌弔唁的程度。他記得他當時說——「那兩座墓碑,其中一座裡面,埋的是我」。
顧珞琛是怎麼回答來著?
對,他說——「嗯,我知道」。
他還想起當他向顧珞琛說起他和Jeffrey的過往和那份到他死都沒有說出口的感情的時候,顧珞琛問他:「為什麼不說?」
顧珞琛並不是一個會對別人感情好奇的人,如果不是那天他的心理波動太過劇烈,一定早就發現顧珞琛的不正常。
康筠回想起他問那句話時的語氣和表情,想起初見面時顧珞琛偶爾對他流露出的輕蔑和厭惡。當時他以為是自己的娘炮讓他看不順眼了,可是現在想來,事情也許並沒有那麼簡單。
一個他從來沒有想過的猜測陡然撞入他的腦海。
康筠翻完最後一頁,把相冊重新合上,放進抽屜裡。然後又從衣櫃裡隨便拎了兩條內褲塞進行李箱,拖著它去了醫院。到醫院門口的時候,他還特意去花店買了捧玫瑰花和一個探病的小果籃,拎著去了病房。
康筠若無其事地拆開果籃:「吃香蕉嗎?」
顧珞琛:「……」
「不吃啊?那我就不客氣了。」
康筠剝開香蕉慢條斯理地吃掉,看到點滴快滴完了,去叫了護士來拔針,不多會兒到了晚飯時分,他還體貼地問顧珞琛想吃什麼,他出去買。
就好像他壓根沒有看到相冊,也沒有什麼要問顧珞琛一樣。
吃完晚飯,顧珞琛果然沉不住氣了,說要擦個澡,從行李箱裡拿出替換的睡衣,翻來翻去:「內褲呢?」
康筠面無表情地拎出一條:「這不是嗎?」
顧珞琛深深看了他一眼,把內褲拿過來丟進行李箱,然後「啪」地一聲蓋上蓋子:「你看到照片了。」
「喔,是的,」康筠笑瞇瞇地挑了下眉,「那又怎樣?」
顧珞琛:「……」
「你是不是打算告訴我,Jeffrey是你的前男友,你從一開始接近我就居心不良,或者乾脆就是替他報仇的,順便再利用一下我?然後現在利用完了,事情結束了,打算把我一腳踹開了?」
顧珞琛:「……」
這劇本不對啊。
「沒門兒!」康筠囂張地拎起床頭櫃上的玫瑰花,摔了顧珞琛一臉,「你上了老子就要對老子負責!想甩掉我?下輩子吧親愛的。」
這件事情,顧珞琛本來可以選擇一個合適的時機,慢慢地跟他解釋說明一切,之所以在這個時候故意讓他發現真相,只有一個可能,就是想藉機甩掉他。但顧珞琛對他的感情不是假的,一個願意在生死關頭選擇帶著炸彈去死,而為他留一條生路的人,不可能隨隨便便就想和他分手。
那麼,真相就只剩下一個,而且一定和今天早上那通電話有關——他接到了下個任務的命令,危險性很大,所以想借這個機會讓他滾蛋,以確保他的安全。
這種事情,顧珞琛又不是第一次做了。他在別的方面都相當果斷睿智,只有在感情方面拖泥帶水,禁錮捆綁什麼的都玩兒過了,這次居然改玩兒分手了。
但這件事情,他顧珞琛說了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