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蘇哥，到了。”李溫柔停下車，從駕駛座回頭看他。

　　“明天他們擬好合約後我給你電話。”

　　蘇衍點頭：“辛苦了，你回去也早點休息，有事打電話。”

　　厲佑住的地方安保森嚴，李溫柔的車只能遠遠停在宅區外，蘇衍下了車，步行往厲宅走，他始終記得自己是個客人，這不是回家的路。

　　走出幾步，幾點雨滴落在臉上，微小卻清晰，是下雨的前兆。這個時節天氣已經開始轉涼，夜裡的風也有些寒了，蘇衍拉了拉自己的外套，加快腳步。

　　今天厲佑比他到家早。

　　奶奶在書房，厲佑在客廳沙發上看手機，聽到動靜抬起頭來，蘇衍走到他身邊，自然聊起了天：“我剛在車上刷了刷微博，看了你今天的照片，帥。”

　　厲佑：“謝謝。”他倆心照不宣把握著相處的度，蘇衍不說“我回來了”，厲佑沒有“歡迎回來”。

　　吳姨給蘇衍沖了杯紅茶，現在她多少也知道點這個年輕人的口味了。

　　“吃飯還要稍等，你們先歇歇……誒喲你的手怎麼這麼冰！”吳姨不經意碰到了蘇衍的手，觸手一片冰涼。

　　吳姨老媽子的心一下就泛起來了：“天轉涼了，你得注意啊，還當夏天呢，年輕人不能仗著自己身體好就不當回事啊，小厲你也是，看這衣裳單薄的！”

　　莫名躺槍的厲佑眨了眨眼，蘇衍忙道：“沒事吳姨，這兩天溫度還好，只是剛外面吹了點小風，又下雨了，手才涼了下……”

　　厲佑回過味兒來了，他一直以來已經習慣，差點忘了住宅區安保太嚴外面的車根本進不來，蘇衍這是從外面一路走回來的！算算腳程，起碼也得十來二十分鐘。

　　“我的錯。”厲佑沉聲道，“你的車進不來，我都沒記著……吳姨，備用的門禁卡去拿一張。”

　　吳姨應聲去拿卡。厲佑懊惱的發現，他確實不懂得照顧人，也不夠體貼。“不好意思……都是我疏忽了，我，不太會照顧人……”他朝蘇衍說。

　　“沒事啊，不用道歉。我知道，你只是不習慣。”被陌生人驟然闖入生活，還要親密無間，別說厲佑，就算蘇衍也不習慣。只是在照顧人方面，蘇衍年長，也確實熨帖些。跟對外的紳士風度是兩碼事，厲佑在外也不是粗枝大葉的人，只不過同一個屋簷下生活需要注意的東西更多，他的確沒有完全習慣。

　　蘇衍揶揄他：“看來你業務不熟啊，我是第一個拿門禁卡的人？”

　　以戀人身份被帶回家的，蘇衍確實是厲佑的第一個。厲佑失笑：“可不是。還是我頭個帶回家的。”

　　吳姨把卡拿來，蘇衍趕緊收好，可不能讓厲奶奶撞見，被她看見了，就不是“粗心”說得過去的了。

　　“手還冷嗎？”

　　“早不冷了。”

　　厲佑點點頭：“我有事和你說。”

　　他把星期CP秀的事情一說，卻見蘇衍瞪大眼呆住，樣子實在有些傻，但十分有趣，眼睛會說話的人容易牽動人心，厲佑忍不住彎了彎嘴角，把手在他眼前晃晃：“蘇衍？”

　　“呃，不是……”蘇衍回過神來，他腦子裡過了好多話，例如“你說什麼”、“真的假的”差點就要脫口而出，在震驚中將思緒慢慢收攏後，蘇衍只說了一句：“為什麼幫我？”

　　從驚愕中冷靜下來，就濾出這麼一句。星期CP秀的熱度，誰不知道，能牽線搭橋，甭管成不成都是個大忙。蘇衍自問雖與厲佑相處得不錯，兩人情誼怎麼看都沒到這種地步，撇開那些演出來的“情感”，他們實際上也就是：同在一屋簷，兩寬不相干。

　　“回禮。”厲佑言之鑿鑿，“來我家是我欠了你一個情，該我還。”

　　“那也不用這麼——大方。”蘇衍折中說了個詞，“這可抵不清，輪到我欠你。”

　　厲佑抓住重點：“所以說你願意？”

　　蘇衍抿嘴沉默半響後垮下肩膀，無奈的笑了笑：“說實話，這麼好的機會誰不想要？”

　　蘇衍缺資源，沒有曝光率，一旦有了熱度、人氣，擁有扛起收視率的能力，自然有好的劇本願意找上門，試問誰甘心一輩子在爛劇裡打滾呢？

　　“可是我——”

　　“沒有可是。”厲佑打斷他，“只要你願意。感謝的話不用說的太早，能不能談下來還得看金導。要是談不下來，你的情我就沒還上；談下來了，你也不用覺得欠了我，對我來說事關我家庭的才是最重要，你幫了我大忙。”

　　話說到這份上，蘇衍要是繼續把心理負擔掛在嘴邊，那就是看低厲佑了。他等了那麼多年的機會，如今終於來到手上，說不激動是不可能的，只是因為習慣了失敗，所以在事情落定以前慣性壓住心緒。

　　“謝謝。”蘇衍認真地說，“無論成不成，你的好意我都記下了。”

　　真的，對他來說太難得了。

　　人家非要記你的情，不是勸一勸就放下的，總之答應了就好。厲佑道：“明晚跟金導一起吃個飯，我帶你。”

　　“大概幾點？白天我還有工作上的事。”

　　“七點。”

　　蘇衍想著應該沒問題。明天跟孤影劇組簽約，合約是有制式的，根據選人的不同需要做出部分內容調整，只要對方不過分，他是很好說話的，合同定下來也快。蘇衍和厲佑說好，等蘇衍辦完事，到時候兩人一起出發。

　　為了談事兒吃飯，妥妥就是個飯局，少不了酒。蘇衍沒表露出來，心底還是緊張的，他揉了揉自己的胃，打定主意金導若是能喝他必定奉陪到底，敞開了喝，畢竟是來之不易的機會，也不能表現得令厲佑尷尬。

　　若從是否容易醉來判斷一個人的酒量，蘇衍的酒量那就是頂呱呱，不容易喝醉，可最大的問題在他的胃不允許他喝多，多喝多遭罪。早在大學時候，蘇衍那是千杯不醉，單槍匹馬撂翻一桌人不在話下，可後來腸胃不好，發現自己再也不能喝多還是因為義氣擋酒被送去醫院掛水。

　　現在讓他小酌幾杯可以，喝多一點，那下肚多少就得吐多少，難受一會兒還算輕的，就怕毛病鬧翻。

　　蘇衍和孤影的劇組在上午就把合同簽好，雙方都很有效率，蘇衍也拿到了完整劇本，並不耽誤他晚上的事。為了避免期望越高失望越大，蘇衍想著等事情塵埃落定，成功了再告訴李溫柔，免得小姑娘空歡喜一場。

　　出發前他吃了藥給胃做了點準備，這才跟厲佑一同赴宴。

　　蘇衍還是第一次見這位大名鼎鼎的金導，他專做節目導演，金星台多少節目後都有他的影子。金導剃光了頭髮，腦門兒鋥亮，架著個黑框眼鏡，鏡片後是一雙精明的眼睛。

　　厲佑簡單介紹蘇衍後，金導樂呵呵一笑：“能跟厲總吃飯的機會可不多，說來我還是沾光了。”

　　“哪裡的話，平日裡大家忙歸忙，金導要是有約，還不是說一聲的事。”厲佑說起客套話來也很熟稔，“就是怕打擾金導，不然我肯定經常請你出來聚聚。”

　　蘇衍很有眼色站起身，給金導添了酒，又端起自己的杯子：“我今天是兩面沾光，又頭回跟金導見，我先幹三杯，金導隨意。”說罷他抬杯就喝，三杯下去，完全不含糊，十分痛快。

　　金導是個好酒的，喝酒喜歡盡興爽快，一看蘇衍這麼乾脆，叫了聲“好！”，也端起自己杯子，很給面子三杯下肚。

　　烈酒穿腸火辣辣的灼，蘇衍一看金導的架勢就知道是個能喝的，心想還好提前吃了藥，不過今晚下來，大概免不了要吐上幾場。

　　蘇衍放下空杯又要給自己滿上，厲佑卻輕巧從他手裡拿過酒，在蘇衍不解的目光下給他倒上——沒有倒滿。

　　厲佑動作十分自然，拿酒給自己滿上，朝金導笑：“還是金導面子大，你不知道，他平時根本不能喝酒，見著你開心居然連喝三杯，我都沒這待遇。金導，我敬你。”

　　簡單一段話，話語之間的維護和親昵切切，金導這樣的人精哪能聽不出來？厲佑就是在告訴他：我倆關係好、他不能喝、想喝我陪你。

　　金導不知道，他訝異，蘇衍比他更訝異。蘇衍在短暫的詫異後，隨即漫上整個心口的是溫暖，不是酒精帶來的溫度，是比之更柔和、更體貼的東西。

　　厲佑知道自己不能喝，可蘇衍從沒說過，看來厲佑也做了功課，把自己資料記住了。那……他是不是也知道自己心理上的問題了？畢竟脫單系統上的資料，真實又完整。

　　物件是厲佑的話也不擔心他利用自己弱點，沒什麼好藏的。蘇衍這麼寬慰自己，捏緊酒杯的手松了松。

　　金導喝了厲佑這杯酒，眯了眯眼睛，心思活絡起來：厲佑肯這麼關照，在圈子裡卻都沒聽過蘇衍的名，那只能說明他們不是認識已久，應該是最近關係才好起來，不然厲佑想捧的，哪還能埋沒這麼久。

　　金導從昨天開始電話就沒斷過，這會兒吃飯他開了靜音，如果打開手機看看，指不定又是多少未接來電，他們通通為了一件事：星期CP秀的嘉賓名額。金導已經不動聲色將蘇衍評估一番，蘇衍的年齡，氣質上看起來不是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子了，臉長得不錯，是大眾審美類型。

　　他今天來赴這個約，看中的是厲佑，厲佑想推誰都是次要，哪怕是個剛出道啥也沒有的萌新都無所謂。厲佑身上有的可不僅是作為演員的價值，這還是厲佑頭一遭有求于他，其實他早就考慮好把人情賣給厲佑了。

　　見了蘇衍後他想，比預想中要好得多……不，也許超出他預估也說不定。

　　金導心裡有自己的掂量，也敬了厲佑一杯：“兩位關係看著確實好，年輕啊，真好。”

　　“都還得仰仗你多指導，閱歷跟金導比不了。”厲佑謙虛了一番，順帶把金導又誇了一通。知道金導想看什麼，順著話點子說，“我跟蘇衍也是最近才認識，旅遊時碰上的，相見恨晚，我倆是真合拍。交友貴在心字，我拿他當真心朋友，以前是沒碰上，既然碰上了，一朝相識，終身知己。金導可別笑話我，我就是這種性子。”

　　言語裡無不在告訴：哪怕我們認識時間短，我倆關係就是好，他的事就是我的事。兩人關係越好，金導當然越定心，他哈哈笑道：“笑話什麼，你性子對我脾氣！來，我敬你！”

　　飯吃得賓主盡歡，事自然也好談。

　　金導實實在在是個酒鱉，簡直拿酒當白水，那下酒速度看得蘇衍都目瞪口呆。他憂心忡忡看著厲佑面不改色跟金導對吹，自己還幫著頂了兩杯，到最後實在沒法算有多少酒下了厲佑的肚，反正金導是終於喝癱喝高興了，趴在桌上開始嚎啕醉話，厲佑還脊背筆直端坐著，神色如常。

　　厲害厲害。蘇衍自問就算自己全盛時期，也未必喝的過這兩人，隨便拉一個出去，都是一夫當關的酒量啊。

　　等送走了金導，厲佑將衣領的扣子解開一顆，重重吐出一口氣，全是酒味兒。

　　“你還好吧？”蘇衍問道。世間人各色各樣，醉酒的姿態也千奇百怪，並不是瞧著神色如常就一定沒醉，厲佑喝了那麼多，蘇衍還挺擔心。

　　“沒事。”厲佑拉拉領子讓自己舒服點，沖他笑，“還好沒讓你跟他喝。”

　　今晚要是蘇衍上，就該豎著進去橫著出來，這會兒躺著去掛水了。蘇衍心想這個人情真是欠大發了，牽線是人家牽，酒是人家幫你喝，簡直不能更周到，厲佑都幫到這份上，他是不是可以認為他倆真的算朋友了？

　　“謝謝。”蘇衍真心實意道謝，“還有你今晚幫我擋酒的事，我現在確實沒法多喝。”

　　“不用跟我道謝，我知道你不能喝。”厲佑說，“你的事我都會好好記住，放心。”

　　呃……這話聽起來有點過於親近？蘇衍忍不住扭頭看他，厲佑他真的沒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