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蘇衍到達蘇父居住的社區時是下午三點。

　連著十幾個小時趕路， 加上幾乎沒合眼又擔心， 蘇衍再好的脾氣也磨乾淨了。

　蘇新航的住址依然被扒出來了，雖然網路上關於真人資訊的言論已有網警出手刪除，但很多媒體狗仔已經蹲在社區守株待兔，就等蘇衍上門。

　載著蘇衍的車低調停進社區後， 他沒有立刻下車。

　除了媒體狗仔，還有很多看熱鬧以及甚至不清楚發生了什麼， 就跟著起哄的。蘇父三人居住的樓下門口，被人扔了狗屎、潑了髒水倒了垃圾， 臭氣熏天， 社區住戶不堪其擾，已經有人跟鬧事的對罵了起來， 擼袖子隱有動手之勢；也有社區住戶知道這事兒跟蘇家有關，正在跟人叨逼， 還有在樓下喊讓蘇家人出來的。

　五分鐘後，派出所的民警趕到了。民事糾紛他們也管的。

　“都怎麼回事， 有事不能好好說嗎！？還有那邊的，你拿雞蛋想幹什麼，想鬧事嗎？你們， 走走走， 拍什麼，堵在門口影響整棟樓的住戶通行！”

　媒體狗仔本來熱鬧看的好好的， 沒想到轉眼居然就被趕了， 趕人的還是民警！

　“我們是記者， 想……”

　民警小夥義正言辭：“記者就能妨礙群眾正常生活嗎！你們想報導？這裡都鬧成一團也沒見你們採訪問題解決問題啊，你們是真想為人民伸張正義的還是看熱鬧的？有沒有思想覺悟！有沒有職業素質！”

　被為人民服務的大山劈頭壓下的八卦狗仔們：“……”

　民警小夥子可能剛寫完萬字思想工作總結，教育起人來一套套的，已經上升到更高層面，八卦狗仔們被噴了滿臉，茫然的想，我們就是看熱鬧傳遞熱鬧的啊怎麼還扯上當代社會主義文明建設的精神價值觀了……

　小夥子中氣十足，吼完口不幹舌不燥，和執勤同事們一起，把人全部先趕開，都堵在門口怎麼回事呢，還想打架？萬一撞到老人小孩怎麼辦！

　狗仔們被迫跟著鬧事人員一起被民警攆到了一邊。

　蘇衍下車，跟兩名工作人員一起，趁機上樓。蘇衍就扣了個鴨舌帽，口罩都沒弄，混亂的場合裡並不顯眼，狗仔們正被人群擠得連連後退，護住相機就不錯了，無暇他顧，愣是沒人注意到蘇衍到了。

　居民樓大門就那麼大點兒地方，門口還被潑上了各種髒物，蘇衍等人走進去，腳下難免也踩上，難怪社區住戶暴躁到要擼袖子了，誰家門口被這麼幹能忍得住？

　來機場接蘇衍的司機是常盛工作人員，如今負責蘇衍工作時的接送，今天是公司批准用車，還帶上了人高馬大的工作人員，就是為了防止遇上鬧事的和狗仔圍堵，眼下情況還好，就兩人跟著下車，剩下的人在車上等。

　蘇衍到門口時看了看，還好，還沒人喪心病狂直接在房門口搞破壞的。

　給蘇衍開門的是蘇父，蘇衍朝蘇新航的母親打了招呼，屋子裡還有個法律顧問，蘇父自己也報了警，這會兒正在氣頭上。

　“如果只是孩子間小打小鬧就算了，”蘇父道，“現在搞得新航不能正常上學，他家女兒是寶貝，我兒子就不是心頭肉了！？”

　蘇父吼完，隨即頓了頓，他潛意識裡一直有股揮之不去的思想：不能在蘇衍面前表現得太在意蘇新航。這是他對當初為人父失敗的反思，哪怕蘇衍如今長大了，這個念頭也成為了他的枷鎖。失敗的家庭，父母和孩子都留下了傷痕。

　他局促的看向蘇衍，蘇衍根本就沒注意這個，問起正事來，蘇父調整神色，把事情進展告訴了蘇衍。

　蘇新航當時與一名女生起衝突，也只是動嘴，反而旁邊一男同學急吼吼上來，步步逼近，蘇新航推了他一把，也沒磕著絆著，純粹就鬧了一場，同學們紛紛勸阻，都沒打起來。蘇新航平時雖然話少，但脾氣很好，什麼校園霸淩完全是無稽之談。

　編寫發言再轉頭給行銷號投稿的女生，蘇父報警時候當然連著她一起。

　蘇衍又問了蘇新航的情況，他實在擔心，蘇父道他精神狀態還好，“只是怎麼起的衝突新航現在不肯說。”蘇父疲憊的按了按眉心。

　“造謠的女孩提到我了，”蘇衍道，“也許他們本身衝突就與我有關。”

　來的路上蘇衍想了很多，這個最有可能，蘇新航還捂著不肯說……也許也是在顧及家庭關係。

　正是所有人的小心翼翼，才更讓蘇衍覺得自己是外人，位置好不尷尬。

　“他在房間？我去找他聊聊。”

　蘇衍轉身時頓了頓：“爸。”

　“你真的不用對我這麼小心翼翼。”

　蘇父一愣。

　蘇衍已經去敲了蘇新航的房門，聽到裡面傳來一聲“進”。

　蘇衍拉開房門的時候，蘇新航還在講電話，只聽他高貴冷豔一呵：“就她厲害，拉踩第一，胡編牛逼，顛倒是非本事沒准了。人品不行，吹的人也沒我哥萬分之一好看！”

　剛進門的蘇衍：“……”

　以為是自己爹媽進屋抬頭看見來人的蘇新航：“……”

　蘇新航瞬間睜大眼，嘴唇動了動，怔忡半響後低聲道：“我待會兒跟你說。”然後他飛速掛了電話，在床上坐直了，愣了愣覺得好像不太行，又立馬爬到床邊做好，尊臀挨著床板，雙腿踩在地上，坐規矩了，平平靜靜看著他哥一聲不吭，連招呼都不打。

　蘇衍啞然。他發覺弟弟跟自己的印象中的畫風不太對的上號。

　“好久不見。”蘇衍道。

　蘇新航“嗯”了一聲。

　蘇衍其實打過草稿，但在進門後聽見那句話，突然覺得之前的稿子不對版，一時無從說起，他有意想跟蘇新航聊聊，看了看蘇新航的床，想了想，還是決定坐凳子上跟他聊。

　蘇衍走到書桌前把凳子拉出來，卻發現凳子上擺著一個還沒收起的盒子，蘇衍一愣，而蘇新航也意識到什麼，火速起跳，猛的把東西搶了過來想要藏住。

　已經看清盒子裡擺著自己立牌的蘇衍：“……”

　這是前段時間拍推廣，商家隨著產品贈送的立牌，限量，據李溫柔說她當時都沒搶到，沒想到蘇新航居然有。

　盒子裡好像還有其他東西，蘇新航抱著盒子，耳朵紅透了，羞憤欲死，直勾勾的盯著蘇衍，卻不吭聲。

　兩兄弟大眼瞪小眼，蘇衍突然笑了出來。

　蘇新航耳朵更紅了。蘇衍樂了，耳朵出賣自己內心這一點，他們兄弟倆還真像。

　“立牌比我本人好看嗎？”蘇衍鬆開椅子，走到床邊坐下，拍拍自己身邊的位置，“好久不見，陪我說說話吧，新航。”

　蘇衍跟蘇新航差了十來歲，在蘇衍的印象中，他倆相處和睦，卻沒什麼話題好聊，人生閱歷、見識差別，加上蘇父糾結的態度，兄弟倆代溝真的很大。

　並沒有想到弟弟居然還是自己的粉絲。

　被撞破追星行為，蘇新航尷尬了好久，但奇異的拉近了兄弟倆之間的距離，他倆從前可從來不坐下來交心談話的，蘇新航覺得奇妙極了，在蘇衍的帶動下漸漸放下了尷尬，也終於說出了事情的經過。

　蘇新航確實從不在外面提起自己哥哥是蘇衍，他追星都是默默追，由於房間是自己收拾，周邊什麼的藏的好好的，爸媽都不知道，這次是盒子還沒來得及收好，居然就正好被蘇衍撞見了。

　學校裡那個女同學跟他的衝突，是他去收作業的時候，剛好聽見她跟朋友聊天，說的全是罵蘇衍的話，是個蘇衍黑。罵的太難聽，蘇新航當場怒了，也就是當時說漏了嘴，暴露了自己是蘇衍的弟弟。

　他臉色不好，語氣也不好，旁邊有男生想在女生面前表現，趾高氣昂就上來了，他架勢逼人把蘇新航逼得往後退，蘇新航下意識伸手推了他一把，僅此而已。

　“我跟她不熟，頭一回不是在網上、而是在身邊聽到罵你。我，我，她罵的太難聽了，我氣不過。”蘇新航悶悶道。

　他現在想起來都胸口發堵，而且比在網上看到的效果更強，他氣死了，不懂有的人怎麼說的出那麼毒的話。

　蘇衍沉默片刻後：“網上那些罵你的，你都看了？”手機都沒收走。

　蘇新航冷冷道：“看了。那幫傻逼。要不是我小號都帶著你的粉籍，我肯定開麥給他們罵回去。”

　蘇衍：……好像追星還追的挺專業。

　蘇衍突然意識到什麼，問：“你平時也會跟噴我的黑子互懟？”

　蘇新航怒：“他們嘴巴不乾淨我當然要罵回去！”

　噢……很多人罵蘇衍的時候都會帶上他的家人，如果蘇新航已經跟黑子掐出經驗，那蘇衍就知道為什麼面對現在網上鋪天蓋地的謾駡蘇新航是這麼個反應了。因為在辱駡蘇衍的語言裡，蘇新航應該什麼樣的都見識過了。

　蘇新航憋了一肚子火，這會兒一股腦倒出來了：“敢咒我全家？全部反彈好嗎！他們知道什麼？就顧自己罵的爽就沾沾自喜，校園霸淩？真的校園霸淩不見他們去管，就會跟著瞎叨逼！”

　“最氣的不是這個，人肉，他們還真敢做。”提到人肉，蘇新航憤怒中終於出現了懼色，害他不能正常上學，害他家都不敢下樓出門，跟言語暴力不一樣，更可怕、更嚇人。蘇新航咬著牙，眼裡閃過懼色，他的表情都落在蘇衍眼裡。

　“抱歉。”蘇衍道。

　蘇新航：“什麼？”

　蘇衍道：“如果你沒有一個叫蘇衍的哥哥，這件事只是小打小鬧，眨眼就過去了，但現在害你不能上學、家門也不能出……你討厭有我這麼個哥哥嗎？”

　蘇新航覺得蘇衍眼神格外認真，他只是本能搖頭：“不討厭，你，你說什麼呢……”

　小時候蘇新航就知道，自己這個哥哥，跟家裡別的人都不同，他莫名的，也就跟他親昵不起來。真正生出親昵的感覺，是小學時候，有一次他請假在家，原本只感略微不舒服，以為睡一覺就好了，父母有急事便出去，沒想到他睡著睡著發起高燒，醒了整個人渾身無力難受至極，當時正在上大學的蘇衍正好有事回來拿東西，路過他門口聽到他發出的哼聲，覺得不對，開門一看，趕緊背起人送醫院。

　他家離醫院還挺近的，直接背著他跑過去也就幾分鐘，蘇新航還沒燒糊到不認識人，難受了這麼久又無助，小孩子脆弱的很，終於有個依靠，眼淚唰就下來了，對這個一直游離在家庭邊緣的哥哥，也終於生出了親近之意。

　可惜蘇衍上大學後獨立，基本不回來，後來所有東西都搬走，家裡再也沒有蘇衍的味道了。

　蘇衍大學畢業就出道，蘇新航特地跟班上懂追星的小孩兒請教過，千萬別小看小學生，厲害的那可是十分厲害，算起來，蘇新航年紀不大，但絕對是蘇衍的鐵杆老粉了。

　他沒覺得做蘇衍弟弟有什麼不好，不討厭，很喜歡。

　“哥。”蘇新航今天喊出了第一聲哥，聲音裡透著點委屈，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委屈，卻覺得酸楚又挺多，喊完也不知道還有什麼好說的，悻悻閉嘴不說話了。

　蘇衍抬手，揉了揉他腦袋。

　“乖。哥在，不會容著他們欺負你。”